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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油烙餅

(汪曾祺所寫的小説)

鎖定
《黃油烙餅》指的是現代作家汪曾祺的代表作。這是一部短篇小説,以中國20世紀50年代的“大躍進”運動為背景,描寫了蕭勝一家在飢餓年代裏的故事。
作品名稱
黃油烙餅
作    者
汪曾祺
創作年代
現代
文學體裁
短篇小説
作品背景
中國20世紀50年代的"大躍進"運動
作品主人公
蕭勝

黃油烙餅作者簡介

汪曾祺,江蘇高郵人,1920年3月5日出生,中國當代作家、散文家、戲劇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被稱為“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代表作有《大淖記事》、《受戒》等。

黃油烙餅小説原文

蕭勝跟着爸爸到口外去。
蕭勝滿七歲,進八歲了。他這些年一直跟着奶奶過。他爸爸的工作一直不固定。一會兒修水庫啦,一會兒大鍊鋼鐵啦。他媽也是調來調去。奶奶一個人在家鄉,説是冷清得很。他三歲那年,就被送回老家來了。他在家鄉吃了好些蘿蔔白菜,小米麪餅子玉米麪餅子,長高了。
奶奶不怎麼管他。奶奶有事。她老是找出一些零碎料子給他接衣裳,接褂子,接褲子,接棉襖,接棉褲。他的衣服都是接成一道一道的,一道青,一道藍。倒是挺乾淨的。奶奶還給他做鞋。自己要打袼褙,剪樣子,納底子,自己鞝。奶奶老是説:“你的腳上有牙,有嘴?”“你的腳是鐵打的!”再就是給他做吃的。小米麪餅子,玉米麪餅子,蘿蔔白菜——炒雞蛋,熬小魚。他整天在外面玩。奶奶把飯做得了,就在門口嚷:“勝兒!回來吃飯咧——!”
後來辦了食堂。奶奶把家裏的兩口鍋交上去,從食堂裏打飯回來吃。真不賴!白麪饅頭,大烙餅,滷蝦醬炒豆腐悶茄子豬頭肉!食堂的大師傅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帽子,在蒸籠的白濛濛的熱氣中晃來晃去,拿鏟子敲着鍋邊,還大聲嚷叫。人也胖了,豬也肥了。真不賴!
後來就不行了。還是小米麪餅子,玉米麪餅子。
後來小米麪餅子裏有糠,玉米麪餅子裏有玉米核磨出的碴子,拉嗓子。人也瘦了,豬也瘦了。往年,攆個豬可費勁哪。今年,一伸手就把豬後腿攥住了。挺大一個克郎,一擠它,咕咚就倒了。摻假的餅子不好吃,可是蕭勝還是吃得挺香。他餓。
奶奶吃得不香。她從食堂打回飯來,掰半塊餅子,嚼半天。其餘的,都歸了蕭勝。
奶奶的身體原來就不好。她有個氣喘的病。每年冬天都犯。白天還好,晚上難熬。蕭勝躺在坑上,聽奶奶喝嘍喝嘍地喘。睡醒了,還聽她喝嘍喝嘍。他想,奶奶喝嘍了一夜。可是奶奶還是喝嘍着起來了,喝嘍着給他到食堂去打早飯,打摻了假的小米餅子,玉米餅子
爸爸冬天回來看過奶奶。他每年回來,都是冬天。爸爸帶回來半麻袋土豆,一串口蘑,還有兩瓶黃油。爸爸説,土豆是他分的;口蘑是他自己採,自己晾的;黃油是“走後門”搞來的。爸爸説,黃油是牛奶煉的,很“營養”,叫奶奶抹餅子吃。土豆,奶奶借鍋來蒸了,煮了,放在灶火裏烤了,給蕭勝吃了。口蘑過年時打了一次滷。黃油,奶奶叫爸爸拿回去:“你們吃吧。這麼貴重的東西!”爸爸一定要給奶奶留下。奶奶把黃油留下了,可是一直沒有吃。奶奶把兩瓶黃油放在躺櫃上,時不時地拿抹布擦擦。黃油是個啥東西?牛奶煉的?隔着玻璃,看得見它的顏色是嫩黃嫩黃的。小三家生了小四,他看見小三他媽給小四用松花粉痱子。黃油的顏色就像松花粉。油汪汪的,很好看。奶奶,這是能吃的。蕭勝不想吃。他沒有吃過,不饞。
奶奶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她從前從食堂打回餅子,能一氣走到家。不行了,走到歪脖柳樹那兒就得歇一會。奶奶跟上了年紀的爺爺、奶奶們説:“只怕是過得了冬,過不得春呀。”蕭勝知道這不是好話。這是一句罵牲口的話。“噯!看你這乏樣兒!過得了冬過不得春!”果然,春天不好過。村裏的老頭老太太接二連三的死了。鎮上有個木業生產合作社,原來打傢俱、修犁耙,都停了,改了打棺材。村外添了好些新墳,好些白幡。奶奶不行了,她渾身都腫。用手指按一按,老大一個坑,半天不起來。她求人寫信叫兒子回來。
爸爸趕回來,奶奶已經嚥了氣了。
爸爸求木業社把奶奶屋裏的躺櫃改成一口棺材,把奶奶埋了。晚上,坐在奶奶的炕上流了一夜眼淚。
蕭勝一生第一次經驗什麼是“死”。他知道“死”就是“沒有”了。他沒有奶奶了。他躺在枕頭上,枕頭上還有奶奶的頭髮的氣味。他哭了。
奶奶給他做了兩雙鞋。做得了,説:“來試試!”——“等會兒!”吱溜,他跑了。蕭勝醒來,光着腳把兩雙鞋都試了試。一雙正合腳,一雙大一些。他的赤腳接觸了搪底布,感覺到奶奶納的底線,他叫了一聲“奶奶!”又哭了一氣。
爸爸拜望了村裏的長輩,把家裏的東西收拾收拾,把一些能應用的鍋碗瓢盆都裝在一個大網籃裏。把奶奶給蕭勝做的兩雙鞋也裝在網籃裏。把兩瓶動都沒有動過的黃油也裝在網籃裏。鎖了門,就帶着蕭勝上路了。
蕭勝跟爸爸不熟。他跟奶奶過慣了。他起先不説話。他想家,想奶奶,想那棵歪脖柳樹,想小三家的一對大白鵝,想蜻蜓,想蟈蟈,想掛大扁飛起來格格地響,露出綠色硬翅膀低下的桃紅色的翅膜……後來跟爸爸熟了。他是爸爸呀!他們坐了汽車,坐火車,後來又坐汽車。爸爸很好。爸爸老是引他説話,告訴他許多口外的事。他的話越來越多,問這問那。他對“口外”產生了很濃厚的興趣。
他問爸爸啥叫“口外”。爸爸説“口外”就是張家口以外,又叫“壩上”。“為啥叫壩上?”他以為“壩”是一個水壩。爸爸説到了就知道了。
敢情“壩”是一溜大山。山頂齊齊的,倒像個壩。可是真大!汽車一個勁地往上爬。汽車爬得很累,好像氣都喘不過來,不停地哼哼。上了大山,嘿,一片大平地!真是平呀!又平又大。像是擀過的一樣。怎麼可以這樣平呢!汽車一上壩,就撒開歡了。它不哼哼了,“刷——”一直往前開。一上了壩,氣候忽然變了。壩下是夏天,一上壩就像秋天。忽然,就涼了。壩上壩下,刀切的一樣。真平呀!遠遠有幾個小山包,圓圓的。一棵樹也沒有。他的家鄉有很多樹。榆樹,柳樹,樹。這是個什麼地方!不長一棵樹!就是一大片大平地,碧綠的,長滿了草。有地。這地塊真大。從這個小山包一匹布似的一直扯到了那個小山包。地塊究竟有多大?爸爸告訴他:有一個農民牽了一頭母牛去犁地,犁了一趟,回來時候母牛帶回來一個新下的小牛犢,已經三歲了!
汽車到了一個叫沽源的縣城,這是他們的最後一站。一輛牛車來接他們。這車的樣子真可笑,車軲轆是兩個木頭餅子,還不怎麼圓,骨碌碌,骨碌碌,往前滾。他仰面躺在牛車上,上面是一個很大的藍天。牛車真慢,還沒有他走得快。他有時下來掐兩朵野花,走一截,又爬上車。
這地方的莊稼跟口裏也不一樣。沒有高粱,也沒有老玉米,種莜麥,胡麻。莜麥乾淨得很,好像用水洗過,梳過。胡麻打着把小藍傘,秀秀氣氣,不像是莊稼,倒像是種着看的花。
喝,這一大片馬蘭!馬蘭他們家鄉也有,可沒有這裏的高大。長齊大人的腰那麼高,開着巴掌大的藍蝴蝶一樣的花。一眼望不到邊。這一大片馬蘭!他這輩子也忘不了。他像是在一個夢裏。
牛車走着走着。爸爸説:到了!他坐起來一看,一大片馬鈴薯,都開着花,粉的、淺紫藍的、白的,一眼望不到邊,像是下了一場大雪。花雪隨風搖擺着,他有點暈。不遠有一排房子,土牆、玻璃窗。這就是爸爸工作的“馬鈴薯研究站”。土豆——山藥蛋——馬鈴薯。馬鈴薯是學名,爸説的。
從房子裏跑出來一個人。“媽媽——!”他一眼就認出來了!媽媽跑上來,把他一把抱了起來。
蕭勝就要住在這裏了,跟他的爸爸、媽媽住在一起了。
奶奶要是一起來,多好。
蕭勝的爸爸是學農業的,這幾年老是幹別的。奶奶問他:“為什麼總是把你調來調去的?”爸説:“我好欺負。”馬鈴薯研究站別人都不願來,嫌遠。爸願意。媽是學畫畫的,前幾年老畫兩個娃娃拉不動的大蘿蔔啦,上面張個帆可以當做小船的豆莢啦。她也願意跟爸爸一起來,畫“馬鈴薯圖譜”。
媽給他們端來飯。真正的玉米麪餅子,兩大碗粥。媽説這粥是草籽熬的。有點像小米,比小米小。綠盈盈的,挺稠,挺香。還有一大盤魚,好大。爸説別處的鯽魚很少有過一斤的,這兒“淖”裏的鯽魚有一斤二兩的,鯽魚吃草籽,長得肥。草籽熟了,風把草籽刮到淖裏,魚就吃草籽。蕭勝吃得很飽。
爸説把蕭勝接來有三個原因。一是奶奶死了,老家沒有人了。二是蕭勝該上學了,暑假後就到不遠的一個完小去報名。三是這裏吃得好一些。口外地廣人稀,總好辦一些。這裏的自留地一個人有五畝!隨便刨一塊地就能種點東西。爸爸和媽媽就在“研究站”旁邊開了一塊地,種了山藥,南瓜。山藥開花了,南瓜長了骨朵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了。
馬鈴薯研究站很清靜,一共沒有幾個人。就是爸爸、媽媽,還有幾個工人。工人都有家。站裏就是蕭勝一家。這地方,真安靜。成天聽不到聲音,除了風吹莜麥穗子,沙沙地像下小雨;有時有小燕吱喳地叫。
爸爸每天戴個草帽下地跟工人一起去幹活,鋤山藥。有時查資料,看書。媽一早起來到地裏掐一大把山藥花,一大把葉子,回來插在瓶子裏,聚精會神地對着它看,一筆一筆地畫。畫的花和真的花一樣!蕭勝每天跟媽一同下地去,回來鞋和褲腳沾得都是露水。奶奶做的兩雙新鞋還沒有上腳,媽把鞋和兩瓶黃油都鎖在櫃子裏。
白天沒有事,他就到處去玩,去瞎跑。這地方大得很,沒遮沒擋,跑多遠,一回頭還能看到研究站的那排房子,迷不了路。他到草地裏去看牛、看馬、看羊。
他有時也去蒔弄蒔弄他家的南瓜、山藥地。鋤一鋤,從機井裏打半桶水澆澆。這不是為了玩。蕭勝是等着要吃它們。他們家不起火,在大隊食堂打飯,食堂裏的飯越來越不好。草籽粥沒有了,玉米麪餅子也沒有了。吃紅高粱餅子,喝甜菜葉子做的湯。再下去大概還要壞。蕭勝有點餓怕了。
他學會了採蘑菇。起先是媽媽帶着他採了兩回,後來,他自己也會了。下了雨,太陽一曬,空氣潮乎乎的,悶悶的,蘑菇就出來了。蘑菇這玩意很怪,都長在“蘑菇圈”裏。你低下頭,側着眼睛一看,草地上遠遠的有一圈草,顏色特別深,黑綠黑綠的,隱隱約約看到幾個白點,那就是蘑菇圈。的溜圓。蘑菇就長在這一圈深顏色的草裏。圈裏面沒有,圈外面也沒有。蘑菇圈是固定的。長還長。哪裏有蘑菇圈,老鄉們都知道。
有一個蘑菇圈發了瘋。它不停地長蘑菇,呼呼地長,三天三夜一個勁地長,好像是有鬼,看着都怕人。附近七八家都來採,用線穿起來,掛在房檐底下。家家都掛了三四串,挺老長的三四串。老鄉們説,這個圈就不會再長蘑菇了,它死了。蕭勝也採了好些。他興奮極了,心裏直跳。“好傢伙!好傢伙!這麼多!這麼多!”他發了財了。
他為什麼這樣興奮?蘑菇是可以吃的呀!
他一邊用線穿蘑菇,一邊流出了眼淚。他想起奶奶,他要給奶奶送兩串蘑菇去。他知道,奶奶是餓死的。人不是一下餓死的,是慢慢地餓死的。
食堂的紅高粱餅子越來越不好吃,因為摻了糠。甜菜葉子湯也越來越不好喝,因為一點油也不放了。他恨這種摻糠的紅高粱餅子,恨這種不放油的甜菜葉子湯!
他還是到處去玩,去瞎跑。
大隊食堂外面忽然熱鬧起來。起先是拉了一牛車的羊磚來。他問爸爸這是什麼,爸爸説:“羊磚。”——“羊磚是啥?”——“羊糞壓緊了,切成一塊一塊。”——“幹啥用?”——“燒。”——“這能燒嗎?”——“好燒着呢!火頂旺。”後來盤了個大灶。後來殺了十來只羊。蕭勝站在旁邊看殺羊。他還沒有見過殺羊。嘿,一點血都流不到外面,完完整整就把一張羊皮剝下來了!
這是要幹啥呢?
爸爸説,要開三級幹部會。
“啥叫三級幹部會?”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三級幹部會就是三級幹部吃飯。
大隊原來有兩個食堂,南食堂,北食堂,當中隔一個院子,院子裏還搭了個小棚,下雨天也可以兩個食堂來回串。原來“社員”們分在兩個食堂吃飯。開三級幹部會,就都擠到北食堂來。南食堂空出來給開會幹部用。
三級幹部會開了三天,吃了三天飯。頭一天中午,羊肉口蘑臊子莜麪。第二天燉肉大米飯。第三天,黃油烙餅。晚飯倒是馬馬虎虎的。
“社員”和“幹部”同時開飯。社員在北食堂,幹部在南食堂。北食堂還是紅高粱餅子,甜菜葉子湯。北食堂的人聞到南食堂裏飄過來的香味,就説:“羊肉口蘑臊子蘸莜麪,好香好香!”“燉肉大米飯,好香好香!”“黃油烙餅,好香好香!”
蕭勝每天去打飯,也聞到南食堂的香味。羊肉、米飯,他倒不稀罕:他見過,也吃過。黃油烙餅他連聞都沒聞過。是香,聞着這種香味,真想吃一口。
回家,吃着紅高粱餅子,他問爸爸:“他們為什麼吃黃油烙餅?”
“他們開會。”
“開會幹嘛吃黃油烙餅?”
“他們是幹部。”
“幹部為啥吃黃油烙餅?”
“哎呀!你問得太多了!吃你的紅高粱餅子吧!”
正在嚥着紅餅子的蕭勝的媽忽然站起來,把缸裏的一點白麪倒出來,又從櫃子裏取出一瓶奶奶沒有動過的黃油,啓開瓶蓋,挖了一大塊,抓了一把白糖,兑點起子,擀了兩張黃油發麪餅。抓了一把莜麥秸塞進灶火,烙熟了。黃油烙餅發出香味,和南食堂裏的一樣。媽把黃油烙餅放在蕭勝面前,説:
“吃吧,兒子,別問了。”
蕭勝吃了兩口,真好吃。他忽然咧開嘴痛哭起來,高叫了一聲:“奶奶!”
媽媽的眼睛裏都是淚。
爸爸説:“別哭了,吃吧。”
蕭勝一邊流着一串一串的眼淚,一邊吃黃油烙餅。他的眼淚流進了嘴裏。黃油烙餅是甜的,眼淚是鹹的。

黃油烙餅作品評價

這篇小説以中國20世紀50年代的“大躍進”運動為背景,描寫了蕭勝一家在飢餓年代裏的故事。當時在極左路線的影響和指揮下,廣大農村推行“大鍊鋼鐵”,各家各户的糧食和鍋都交上去,吃公共食堂,企圖通過這樣的方式一步“躍進”到共產主義社會。結果沒多久,糧食供應嚴重不足,加上由於大躍進造成的三年經濟困難,全國人民陷入饑荒之中。許多像蕭勝的奶奶這樣的老人被餓死,蕭勝小小年紀也嚐到了生活的艱辛。通過這樣一個故事,小説從一個側面抨擊了當時“左”傾路線的荒謬,讚美了親人之間真摯深厚的感情。 [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