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碧

1、便在此時，只聽得欸乃聲響，湖面綠波上漂來一葉小舟，一個綠衫少女手執雙槳，緩緩划水而來，口中唱着小曲。段譽聽那曲子是：“菡萏香連十頃陂，小姑貪戲採蓮遲。晚來弄水船頭濕，更脱紅裙裹鴨兒。”【歌聲嬌柔無邪，歡悦動心】。

2、段譽在大理時誦讀前人詩詞文章，於江南風物早就深為傾倒，【此刻一聽此曲，不由得心魂俱醉】。只見那少女【一雙纖手皓膚如玉，映着綠波，便如透明一般】。【崔百泉和過彥之雖大敵當前，也不禁轉頭向她瞧了兩眼】。

3、這時那少女划着小舟，已近岸邊，聽到鳩摩智的話，接口道：“這位大師父要去參合莊，阿有啥事體？”【説話聲音極甜極清，令人一聽之下，説不出的舒適】。這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滿臉都是温柔，全身盡是秀氣】。

4、 ^[2]  段譽心道：“【想不到江南女子，一美至斯】。”其實這少女也非極美，比之木婉清尚有不如，但【八分容貌，加上十二分的温雅，便不遜於十分人才的美女】。

5、原來她隨手撥弄算珠，輕重疾徐，自成節奏，居然便是兩句清脆靈動的‘採桑子’。阿碧【嫣然一笑】，道：“公子，你精通音律，也來彈一曲麼？”段譽見她【天真爛漫，和藹可親】，笑道：“我可不會彈算盤。”

6、一條鬥過大江南北、黑道白道英豪的兵刃，到了她【一雙潔白柔嫩的手】中，竟又成了一件動人心靈的樂器。

黃敏儀版阿碧(3張)

7、阿碧向着過彥之道：“這軟鞭是這位大爺的了？我亂七八糟的拿來玩弄，忒也無禮了。大爺，你也上船來罷，等一歇我撥你吃鮮紅菱。”過彥之心切師仇，對姑蘇慕容一家恨之切骨，但見這個小姑娘【語笑嫣然，天真爛漫】，他雖滿腔恨毒，卻也難以向她發作，心想：“她引我到莊上去，那是再好不過，好歹也得先殺他幾個人給恩師報仇。”

8、過彥之一到蘇州，立時便想到慕容氏家中去大殺大砍一場，替恩師報仇，只是給鳩摩智奪去兵刃，折了鋭氣，再遇上【阿碧這樣天真可愛的一個小姑娘】，滿腔怨憤，無可發泄。

9、段譽一轉頭，只見阿碧抿着嘴，笑吟吟地斜眼瞅着自己，微微點頭。她【膚白如新剝鮮菱，嘴角邊一粒細細的黑痣，更增俏媚】，【不禁心中一動】，問道：“阿碧姊姊，聽説尊府還有一位阿朱姊姊，【她……她可是跟你一般美麗俊雅麼】？”

10、段譽道：“【比你俊美十倍的人，世上絕不會有】，除非是……除非是那位玉像天仙。【只要跟你差不多，便已是少有的美人了】。”阿碧紅暈上頰，羞道：“老夫人叫你磕頭，啥人要你瞎三話四地討好我？”

11、阿碧是【瓜子臉，清雅秀麗】，這女郎是鵝蛋臉，眼珠靈動，另有一股動人氣韻。

12、段譽搖頭道：“都不是。【我只覺老天爺的本事，當真令人大為欽佩。他既挖空心思，造了阿碧姊姊這樣一位美人兒出來，江南的靈秀之氣，該當一下子使得乾乾淨淨了】。哪知又能另造一位阿朱姊姊。兩個兒的相貌全然不同，卻各有各的好看，叫我想讚美幾句，卻偏偏一句也説不出口。”

趙靜儀版阿碧(2張)

13、段譽道：“是，我理會得。”他心中平靜，水聲輕悠，湖上清香，晨曦初上，但見船尾阿碧划動木槳，【皓腕如玉】，綠衫微動，【平時讀過與江南美女有關的詞句，一句句在心底流過】：“無風水面琉璃滑，不覺船移，微動漣漪。”“消魂。池塘別後，曾行處，綠妒輕裙。恁時攜素手，亂花飛絮裏，緩步香茵。”“遍綠野，嬉遊醉眠，莫負青春。”

14、今日在江南初見阿碧，忽然又是一番光景，但覺此女【清秀温雅，柔情似水】，【在她身畔，説不出的愉悦平和】，彈幾句《採桑子》，唱一曲《二杜良辰》，【令人心神俱醉】。【心想倘若長卧小舟，以此女為伴，但求永為良友，共弄綠水，仰觀星辰，此生更無他求了】。

15、那小丫鬟手中拿着一束花草，望見了阿朱、阿碧，快步奔近，神色歡愉，説道：“阿朱、阿碧，你們好大膽子，又偷到這兒來啦。夫人説：‘快在兩個小丫頭臉上用刀劃個十字，破了她們【如花似玉的容貌】。’”

16、又想：“阿碧【眼中沒半分媚態，卻有天然的温柔】，【她不是‘眼兒媚’，是名種‘春水綠波’】！”正想得高興，忽聽得腳步細碎，有兩個女子走了過來。只聽得一人道：“這裏最是幽靜，沒人來的……”

17、一個四川客一瞥間見到她衣袖褪下，露出小臂【膚白勝雪，嫩滑如脂】，疑心大起：一箇中年魚婆，【肌膚怎會如此白嫩】？”

18、阿碧吃了一驚，反手甩脱他手掌：“説道：“你做啥介？動手動腳的？”她【説話聲音嬌柔清脆】，這一甩又出手嬌捷，那四川客只覺手臂痠麻，一個踉蹌，向外跌了幾步。

王禕版阿碧(9張)

19、阿朱、阿碧、段譽三人當下各自除去了臉上的化裝。眾人看看慕容公子，又看看阿朱、阿碧，【想不到世間竟有這般粉裝玉琢似的姑娘】。

20、姚伯當喝道：“放屁，放屁，放你孃的狗臭屁！蘇州城難道還少得了絲綢錦緞？你睜大狗眼瞧瞧，眼前這三位【美貌姑娘】，哪一位不會穿着標緻衣衫？”

21、眾人聽了這幾句話，又向阿朱等三個姑娘瞧了幾眼，都覺極為有理，倘若大夥和這三個【嬌滴滴的姑娘】為難，傳了出去，確是大損丐幫的名聲。

22、那婦人道：“這就是了。菊劍姑娘説，阿碧姑娘和她年紀差不多，【相貌美麗，很討人喜歡】，就是一口江南口音，説話不大聽得懂......”

23、段譽低吟：“長記綠羅裙，處處憶芳草！”鍾靈道：“哥哥，你想念王姑娘麼？” 段譽道：“有一些，不全部是！”他心中所想，除了王語嫣外，更有太湖中的阿碧。【這一望無跡的碧野，恰如太湖的春水碧波、阿碧的綠色羅裙】。

24、阿碧身穿淺綠色衣衫，【明豔的臉上頗有悽楚憔悴之色】，她從一隻籃中取出糖果糕餅，分給眾小兒，説道：“大家好乖，明天再來玩，又有糖果糕餅吃！”語音嗚咽，一滴滴淚水落入竹藍之中。

這一日將到京城，段譽要去天龍寺拜見枯榮大師和皇伯父段正明，

眼見天色漸黑，離天龍寺尚有六十餘里，要找個地方歇腳。

忽聽得樹林中有個孩子的聲音叫道：“陛下，陛下，

我已拜了你，怎麼還不給我吃糖？”

眾人一聽，都感奇怪：“怎地有人認得陛下？”走向樹林去看時，只聽得林中有人説道：“你們要説：‘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才有糖吃。”

華嬌版阿碧(2張)

這語音十分熟悉，正是慕容復。

段譽吃了一驚，兩人手挽着手，隱身樹後，向聲音來處看去，

只見慕容復坐在一座土墳之上，頭戴高高的紙冠，神色儼然。

七八名鄉下小兒跪在墳前，亂七八糟的嚷道：“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面亂叫，一面跪拜，有的則伸出手來，叫道：“給我糖，給我糕餅！”

慕容複道：“眾愛卿平身，朕既興復大燕，身登大寶，人人皆有封賞。”

墳邊垂首站着一個女子，卻是阿碧。她身穿淺綠衣衫，

明豔的臉上頗有悽楚憔悴之色，只見她從一隻籃中取出糖果糕餅，

分給眾小兒，説道：“大家好乖，明天再來玩，又有糖果糕餅吃！”

語音嗚咽，一滴滴淚水落入了竹籃之中。

眾小兒拍手歡呼而去，都道：“明天又來！”

知道慕容公子神智已亂，富貴夢越做越深，不禁悽然。

段譽見到阿碧的神情，憐惜之念大起，只盼招呼她和慕容復同去大理，

妥為安頓，卻見她瞧着慕容復的眼色中柔情無限，而慕容復也是一副志得意滿之態，

心中登時一凜：“各有各的緣法，慕容兄與阿碧如此，我覺得他們可憐，其實他們心中，焉知不是心滿意足？我又何必多事？”輕輕拉了拉王語嫣的衣袖，做個手勢。

眾人都悄悄退了開去。但見慕容覆在土墳上南面而坐，口中兀自喃喃不休。 ^[1] 

太師祖：無崖子

師祖：蘇星河

師傅：康廣陵

老家主：慕容博

主人：慕容復

閨蜜：阿朱

意中人：慕容復

乾哥哥（新修版）：段譽 ^[1] 

阿碧是慕容家的丫鬟，一口吳儂軟語，相貌清麗，喜穿綠衣，雅擅樂韻。傾心於慕容復，即使慕容復瘋後也始終相伴在他身邊，一直不離不棄。

吐蕃國大輪明法王鳩摩智為搶大理國天龍寺武功絕學六脈神劍圖譜，與天龍寺眾高僧比武。段譽適逢其會，為救伯父保定帝，以深厚的內力為基礎，一人使出六脈神劍，大敗鳩摩智，後被鳩摩智用計擒住，帶至姑蘇武林世家、鳩摩智本來要帶段譽到慕容博的墓前來燒死段譽，最後在阿朱與阿碧的幫忙下成功逃脱。

阿碧在金庸歷來版本中形象變動較大，在連載版中，阿碧居“琴韻小築”。師承“琴癲”康廣陵（聰辯先生首徒），此版結局為段譽與王語嫣同回大理，遇上了發瘋的慕容復，而阿碧則最後回到師門，沒有跟隨慕容復。

在修訂版中阿碧身份是她父親送到慕容家避難的孤女，結局是阿碧傾心於慕容復，在慕容復因復國大計未成而變成瘋子時，阿碧留在慕容復身邊照顧，但王語嫣則仍然與段譽同回大理。

最終金庸在第三版最後一稿中即今新修版結局中，金庸修改王語嫣結局為回到慕容復身邊，和阿碧一同照顧發瘋的慕容復。

寫阿碧之美，並不在容貌上。嬌柔無邪，歡悦動心的歌喉，皓膚如玉，映射碧波的纖手，盡是温柔，盡是秀氣。一個局部已寫出絕品出色的仙味來，回味無窮，遐想無限。再加上一口甜膩膩的吳儂軟語，改良蘇白，天真爛漫，嫣然笑容，不勝嬌羞的神情，婀娜多姿的體態，殷勤貼慰，委婉細緻，每一剎那中都浮現千般萬種的風情，真讓人有不知此日何日，此地何地的無邊的眩暈。阿碧出場，頓讓讀者心中煩鬱之氣一掃而空。

對此良辰，對此美景，對此天仙一般的畫中美女，可以開懷，可以寬心，可以陶然忘憂也。

段譽向來痴，此時當然是更痴了，迴腸蕩氣之時，真想終老於此温柔鄉。

阿碧以殺人武器軟鞭和金算盤彈奏伴唱，以殘忍襯托出温柔，更為出色。她所唱之曲甚合於其身份，“為誰歸去為誰來？主人恩重珠簾卷”。“琴韻”小築中，阿碧以種種極精緻極風雅的排場來張勢。

碧螺春茶，玫瑰松子糖，茯苓軟糕，翡翠甜餅，藕粉火腿餃，只是便宜了段公子，吃一件贊一件，大快平生。笑鳩摩智、崔百泉、過彥之各懷鬼胎，且驚且疑，做人有什麼樂趣。

阿碧、阿朱帶着段譽逃離鳩摩智之後，在船上阿碧偷偷向阿朱説想要解手一段，寫得也極靈動可喜，為不可多得的妙筆，此等文筆，實堪稱之為大師級別。

如此美婢，阿碧她暗戀的是誰？《天龍八部》中雖然沒有明確點破，但誰又會看不出來呢？阿碧全心全意地暗戀的，正是她家的公子慕容復。阿碧沒有説出，她只是默默退在後場，默默地嘆息。慕容復瘋了的時候，有誰在他的身旁服侍他和照顧他？不是別的人，正是暗自神傷，有苦説不出的阿碧！

阿朱阿碧是一對，一紅一綠。一個活潑，一個温柔，阿碧即那温柔到十二分。

據説蘇州姑娘天下最美，不只是美在面貌，而是勝在神情、説話、體態、舉止的極度風致、委婉温柔。阿碧就是蘇州姑娘的特寫吧？若蘇州姑娘都像阿碧那樣，蘇州大可叫做“温柔鄉”了。

為了突出阿碧説話的温柔婉轉，在她出場時，金庸別出心裁地讓她説一種“改良蘇州話”，據作者，只是意思意思，若認真用蘇白，讀者便完全看不懂了。果然，阿碧的“吳儂軟語”教人着迷，她何須用軟鞭奏出音樂？她説話就像音樂一樣好聽。

照看，蘇州姑娘所以“最美”，還不但在神情説話舉止温柔討好，叫人飄飄然，更在懂得佈置環境、營造氣氛，人未出現，已惹人暇思。請看金庸如何寫阿碧：“只聽得哀嘆聲響，湖面綠波上飄來一葉小舟，一個綠衫少女手執雙槳，緩緩划水而來，口中唱着小曲，聽那曲於是：‘菡萏香連十頃波，小姑貪戲採蓮遲。晚來弄水船頭灘，笑脱紅裙裹鴨兒。’“讀者又哪知道這小曲音調怎樣？但是曲詞意境音節優美，教人頓時產生許多含糊但美麗的聯想。這時才説阿碧模樣：“只見那少女一雙纖手皓膚如玉，映着綠波，便如透明一般。”那時讀者已如段譽那樣“心魂俱醉”；待等她啓朱唇、發皓齒，斯斯文文的蘇白起來，哪有不感到阿碧就是天下最温柔可愛的一個少女？阿碧好音樂，阿朱擅調香露；阿碧住在“琴韻小築”，阿朱住在“聽香水榭”；人風雅、嗜好風雅，連住處的名稱、所燒的小菜都風雅，其實，阿朱、阿碧本身都是道具，襯托出燕子塢參合莊的特殊氣氛、“姑蘇慕容”的不凡氣派。 ^[1] 

温柔婉約、心地善良、冰清玉潔令人心生憐愛，暗戀慕容復，慕容復瘋後，對慕容復情有獨鍾、不離不棄，是慕容復的守護者，慕容復能被阿碧愛上是很幸福的。

阿朱、阿碧是服侍慕容復的小丫頭，起初兩人一般心裏只記着慕容復，後來阿朱隨喬峯去了，慕容復恢復“大燕”幻夢破滅而痴呆，身邊只餘阿碧。那時她的十分的温柔之中，變成有七分悽苦，使人憐惜無限。

“碧”是最可愛的顏色，“阿碧”是最可人的江南女孩。書中阿碧的言語竟讓人有一種“滴翠”的感覺。阿碧或許與沈從文筆下的‘翠翠’有三分神似？

如此可兒，竟無一個好的收稍，令人嘆息。

仍引賀詩：“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以為阿碧詞。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