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的腔調

《民國的腔調》筆涉魯迅、胡適、郁達夫、張恨水、陳獨秀、葉靈鳳、周作人、張愛玲、齊白石、胡蘭成、沈從文、台靜農、廢名、梁實秋、郭沫若、老舍、茅盾、巴金、林語堂、木心等多位民國文人，論行跡，談文化，述掌故，兼作小考證，説的是文章姿容，更意在追述一種逝去的文化風度。作者文字平和沖淡，情感飽滿，細節充沛，從不同側面，展示眾多民國人物各具風采的品性與精神特質，頗得文化散文之趣。 ^[2] 

《民國的腔調》以散文隨筆的方式，追憶民國文人風骨，漫談民國漢語腔調。胡竹峯重在對這些民國大師做漫談式的精神分析、內心測量和文學述評。不是專業的文學評論，亦無意於文學藝術史的建構，他只擷取他們人生的某一側面，某些個性化的人生片段，某些值得深究或需要重新看待的作品。在寫法上，他注重“情節要短，情懷要長”，力圖勾勒他們“性格的影子情緒的影子見解的影子”，追求的是汪曾祺式的“小魚堪飽飯，積雨未傷禾”那樣的情味。

“書中的人物，儘管無從相識，一篇篇寫下來的時候，內心卻覺得他們是一輩子的至交。滿心舊人，恍在咫尺，就着一壺清茶與他們秉燭夜談。”以這樣的姿態面對民國羣星，是寫作者的心理高度，也是他的精神底氣。胡竹峯善於大題小做，寥寥幾筆傳達出一個人的風神特色。比如他眼中的魯迅，“魯迅生活的年代，有人捱過打，有人被暗殺，有人被關進了牢房，魯迅也避難，也逃亡，但他從來不是風塵僕僕，不是喪家之犬，而是衣衫乾淨，步履從容，面帶微笑地從北京到廈門，從廈門到上海，真不行，躲進租界的小樓。這正是中年人世事洞明之處。”説到魯迅的序跋之美：“文字結了晶，除了文辭之美，更有思想之深。思想是枯燥的東西，到了魯迅序跋裏，卻轉換為氣。也就是説魯迅將思想之力消化成文章之氣……以《吶喊》自序為例，有真性情，有大境界。有真性情者，多無大境界；有大境界者，常乏真性情。明清小品有真性情，無大境界。我只有在先秦的文章裏讀見了真性情大境界，我只有在晉唐的書法裏看到了真性情大境界。”

這些民國人物，差不多都被説濫了，要找到自己的角度，有新鮮的發現，難乎其難。胡竹峯意在寫出這些文人投射到自己生命與內心的東西，寫出自我與他們生命的交匯與砥礪，他在這些民國文人身上獲得的情懷與營養。胡竹峯能從對他們生命的透視與理解出發，再盪開一筆，昇華為文學藝術的見地，而這種不着痕跡的轉換，往往高屋建瓴，一語中的，很能見出一個年輕作家的鋒芒和鋭氣。他的這種精神格局與氣量，最能給人以內心的衝撞。

胡竹峯善於在這些民國文人的作品中識人觀相，知人論世。而他觀識的角度，往往奇特靈異。比如他談胡適是從外貌談起，因為“行跡獵氣息，面目知心相”“有個很奇怪的現象，凡是傑出的男人，晚年相貌都像老太太。沈從文如是，胡適如是，俞平伯如是，張中行如是。我這麼寫的意思是説傑出的人不會爭強鬥狠，不會刻薄刁鑽，傑出的人要善良要温和要感受靈敏要內心豐富，這才能保證作品的温暖性、神性和文藝性”。這樣的文字，能見出作者識人的高度和藝術體察的深度。

面對這些閃耀的民國星辰，胡竹峯毫無面對大師的焦慮與瞻前顧後，而是敢於臧否，大方鮮明地呈現自己的觀點。這不僅彰顯出一個寫作者的勇氣，也能見出一個人的心性與積澱，所以讀來挺括利落，氣血酣暢。比如他説胡蘭成，“學識是臉上的皺紋，年紀越大褶子越多。才華是兩鬢的黑髮，歲數愈高青絲愈少。胡蘭成例外，到老才子氣未脱。當然，不喜歡的人也可以説到老不改輕薄”；説汪曾祺，“很多人讀汪曾祺的文章，心想，這樣的東西，我也寫得來。我知道，這東西你寫不來。汪曾祺是絢爛之後的返璞歸真，沒有經過絢爛，就不能返璞也不能歸真，尤其在文學藝術上。繁華落盡見真淳，總歸要有繁華的資本”“他用自身的文體，訓練讀者的閲讀習慣與趣味”。

胡竹峯這些對於人與藝術的洞見，寫來自然得體，風流藴藉，卻又光芒四射，非同流俗。他着重寫出的，是對這些作家的生命觀照，是他們的人生與作品對於人們生命的投射，在自我內心的迴響。他不是隔着歲月風塵隔着書卷的冷眼觀望，而是生命對生命的穿透，是一顆文心對另一顆文心的穎悟與參照。這是有體温有心跳的進入。 ^[4] 

《民國的腔調》洋洋灑灑，涉及如此之多的人物，當然不是為這些人做全面的事無鉅細的呈現，它是一種極富才情的鳥瞰素描，它是一種不拘泥於材料細節的大刀闊斧，它是一種一覽眾山小的縱橫捭闔，它是一種聰明睿智的有所為有所不為，它是一種清新流麗的文人肖像與側影。書中特別喜歡給這些文人畫像，説他們的五官，談他們的名字，論他們的服飾，道他們的墨寶，議論風生，別開生面。（《現代快報》評） ^[5] 

胡竹峯，生於安徽嶽西，現居河南鄭州。出版有《空杯集》《墨團花冊：胡竹峯散文自選集》《衣飯書》《豆綠與美人霽》《舊味：中國古代飲食小札》《不知味集》等散文隨筆集數種。獲第三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散文獎等多種文學獎項。有多篇散文入選年度散文和年度隨筆排行榜。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