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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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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最喜愛的文學形式是抒情散文,她的散文常給讀者一種近似抒情詩和風景畫的美感。母愛和童真的內容在冰心的《山中雜記》佔重要地位,她的散文文筆清倩靈活,清新雋麗。《山中雜記》就是用孩子般的天真、固執、極端的語氣,談“海”與“山”的比較,從顏色,從動靜,從視野,從透視力,力爭“海比山強得多”,甚至詛咒發誓:“假如我犯了天條,賜我自殺,我也願投海,不願墜崖”!而對於諸如顏色的感受與思索卻又是成熟的,在顏色的議論裏包含了豐富的、哲學的、歷史的甚至心理學的內容,文中描寫“海”的文字,最能顯示冰心的散文藝術個性。
書    名
山中雜記
別    名
山中雜記
作    者
冰心 [1] 
原作品
山中雜記
出版社
京華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05年7月
ISBN
9787807240914 [1] 
文    體
散文

山中雜記作者簡介

冰心 冰心
冰心(1900年10月5日─1999年2月28日)享年99歲,人稱“世紀老人”,福建長樂人,原名為謝婉瑩筆名為冰心 ,取自詩句“一片冰心在玉壺”。為兒童寫了許多作品,如《寄小讀者》《小桔燈》《山中雜記》等。現代著名詩人,翻譯家,作家,兒童文學家,崇尚“愛的哲學”,母愛,童真,自然是其作品的主旋律。她非常愛小孩,把小孩看做“最神聖的人”。深受人民的敬仰 [2] 

山中雜記作者生平

1900年10月5日出生於福州一個具有愛國、維新思想的海軍軍官家庭,她父親謝葆璋參加了甲午戰爭,抗擊過日本侵略軍,後在煙台創辦海軍學校並出任校長。
冰心出生後7個月,便隨全家遷至上海。
4歲時遷往山東煙台,此後很長時間便生活在大海邊。大海陶冶了她的情操,開闊了她的視野;而父親的愛國之心和強國之志也深深影響着她幼小而又堅強的心靈。曾經在一個夏天的黃昏,冰心隨父親在海邊散步,在沙灘,面對海面夕陽下的漫天紅霞,冰心要父親談談煙台的海,這時,父親告訴小女兒:中國北方海岸好看的港灣多的是,比如威海衞、大連、青島,都是很美的,但都被外國人佔領了,“都不是我們中國人的”,“只有煙台是我們的!”父親的話,深深地印在幼小冰心的心靈。 在煙台,冰心開始讀書,家塾啓蒙學習期間,已接觸中國
古典文學名著,7歲就讀過《三國演義》、《水滸傳》等。與此同時,還讀了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説部叢書”,其中就有英國著名作家狄更斯的《塊肉餘生述》等十九世紀批判現實主義的作品,在讀《塊肉餘生錄》時,當可憐的大衞,從虐待他的店主出走,去投奔他的姨婆,旅途中飢餓交迫的時候,冰心一邊流淚,一邊掰着手裏母親給她當點心的小麪包,一塊一塊地往嘴裏塞,以證明並體會自己是幸福的!
辛亥革命後,冰心隨父親回到福州,住在南后街楊橋巷口萬興桶石店後一座大院裏。這裏住着祖父的一個大家庭,屋裏的柱子上有許多的楹聯,都是冰心的伯叔父們寫下的。這幢房子原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林覺民家的住宅,林氏出事後,林家怕受誅漣,賣去房屋,避居鄉下,買下這幢房屋的人,便是冰心的祖父謝鑾恩老先生。在這裏,冰心1912年考入福州女子師範學校預科,成為謝家第一個正式進學堂讀書的女孩子。
1913年父親謝葆璋去北京國民政府出任海軍部軍學司長,冰心隨父遷居北京,住在鐵獅子衚衕中剪子巷,次年入貝滿女中,1918年升入協和女子大學理預科,嚮往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
新文化運動的興起和五四運動的爆發,使冰心把自己的命運和民族的振興緊密地聯繫在一起。她全身心地投入時代潮流,被推選為大學學生會文書,並因此參加北京女學界聯合會宣傳股的工作。在愛國學生運動的激盪之下,她於1919年8月的《晨報》上,發表第一篇散文《二十一日聽審的感想》和第一篇小説《兩個家庭》。後者第一次使用了“冰心”這個筆名。由於作品直接涉及到重大的社會問題,很快發生影響。冰心説,是五四運動的一聲驚雷,將她“震”上了寫作的道路。之後所寫的《斯人獨憔悴》、《去國》、《秋風秋雨愁煞人》等“問題小説”,突出反映了封建家庭對人性的摧殘、面對新世界兩代人的激烈衝突以及軍閥混戰給人民帶來的痛苦。其時,協和女子大學併入燕京大學冰心以一個青年學生的身份加入了當時著名的文學研究會。她的創作在“為人生”的旗幟下源源流出,發表了引起評論界重視的小説《超人》,引起社會文壇反響的小詩《繁星》、《春水》,並由此推動了新詩初期“小詩”寫作的潮流。
1921年加入文學研究會,這時作品多圍繞着母愛童心和自然美描述“愛的哲學”,代表作有《超人》、《煩悶》等。
1923年,冰心以優異的成績取得美國威爾斯利女子大學的獎學金。出國留學前後,開始陸續發表總名為《寄小讀者》的通訊散文,成為中國兒童文學的奠基之作,20歲出頭的冰心,已經名滿中國文壇了。
在去美國的傑克遜總統號郵輪上,冰心與吳文藻相識。冰心在波士頓的威爾斯利女子大學研究院攻讀文學學位,吳文藻在達特默思學院攻讀社會學,他們從相互的通信中,逐漸加深瞭解,1925年夏天,冰心和吳文藻不約而同到康耐爾大學補習法語,美麗的校園,幽靜的環境,使他們相愛了。
1926年冰心獲得文學碩士學位回國,吳文藻則繼續留在美國的哥倫比亞大學攻讀社會學的博士學位。冰心回國後,先後在燕京大學北平女子文理學院和清華大學國文系任教。
1929年6月15日,冰心與學成歸國的吳文藻在燕京大學臨湖軒舉行婚禮,司徒雷登主持了他們的婚禮。 成家後的冰心,仍然創作不輟, 作品盡情地讚美母愛、童心、大自然,同時還反映了對社會不平等現象和不同階層生活的細緻觀察,純情、雋永的筆致也透露着微諷。小説的代表性作品有1931年的《分》和1933年的《冬兒姑娘》,散文優秀作品是1933年的《南歸――獻給母親的在天之靈》等。
1932年,《冰心全集》分三卷本(小説、散文、詩歌各一卷),由北新書局出版 ,這是中國現代文學中的第一部作家的全集。
1936年,冰心隨丈夫吳文藻到歐美遊學一年,他們先後在日本、美國、法國、英國、意大利、德國、蘇聯等地進行了廣泛的訪問,在英國,冰心意識流小説創作的先鋒作家伍爾夫進行了交談,她們一邊喝着下午茶,一邊談論着文學與中國的話題。
1938年吳文藻、冰心夫婦攜子女於抗戰烽火中離開北平,經上海、香港輾轉至大後方雲南昆明。冰心曾到呈貢簡易師範學校義務授課,與全民族共同經歷了戰爭帶來的困苦和艱難。
1940年移居重慶,出任國民參政會參政員。不久參加中華文藝界抗敵協會,熱心從事文化救亡活動,還寫了《關於女人》、《寄小讀者》等有影響的散文篇章。
抗日戰爭勝利後,1946年11月她隨丈夫、社會學家吳文藻赴日本,曾在日本東方學會東京大學文學部講演,後被東京大學聘為第一位外籍女教授,講授“中國新文學”課程。在日本期間,冰心和吳文藻在複雜的條件下團結和影響海外的知識分子,積極從事愛國和平進步活動。冰心作為一位忠誠的愛國知識分子,繼承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優良傳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追求光明,永不止息。在抗日戰爭時期,她與周恩來就有過接觸,應約在進步刊物上發表文章,周恩來曾邀請她訪問延安,雖然未能成行,但他們的心是相通的。
解放戰爭時期,冰心拒絕參加“國大”代表競選,支持親屬投奔解放區
新中國成立之初,她身居日本,心向祖國,堅決支持吳文藻毅然擺脱國民黨集團的正義之舉。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新形勢鼓舞下,吳文藻冰心夫婦冒着生命危險,衝破重重阻難,於1951年回到日思夜想的祖國。從此定居北京。周恩來總理親切接見了吳文藻、冰心夫婦,並對他們的愛國行動表示肯定和慰勉。冰心感受到新中國欣欣向上的民心,以百倍的精力投入到祖國的各項文化事業和國際交流活動中去。期間,她先後出訪過印度、緬甸、瑞士、日本、埃及、羅馬尼亞、英國、蘇聯等國家,在世界各國人民中間傳播友誼。同時她發表大量作品,歌頌祖國,歌頌人民的新生活。她説:“我們這裏沒有冬天”,“我們把春天吵醒了”。她勤於翻譯,出版了多種譯作。她所創作的大量散文和小説,結集為《小桔燈》、《櫻花贊》、《拾穗小扎》等,皆膾炙人口,廣為流傳。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冰心受到衝擊,家被抄了,進了“牛棚”,在烈日之下,接受造反派的批鬥。1970年初,年屆70的冰心,下放到湖北咸寧五七幹校,接受勞動改造,直到1971年美國總統尼克松即將訪華,冰心與吳文藻才回到北京,接受黨和政府交給的有關翻譯任務。這時,她與吳文藻、費孝通等人,通力全作完成了《世界史綱》、《世界史》等著作的翻譯。在這段國家經濟建設和政治生活極不正常的情況下,冰心也和她的人民一樣,陷入困頓和思索之中。在十年“文革”的動亂中,儘管受到不公正對待,她坦然鎮靜地面對一切,堅信真理一定勝利。她時時密切關注社會主義祖國的進步和人民生活的提高。她曾在《世紀印象》一文中寫到:“九十年來……我的一顆愛祖國,愛人民的心,永遠是堅如金石的”。實踐證明,冰心是長期與黨患難與共的親密朋友。
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祖國進入新的歷史 時期,冰心迎來了奇蹟般的生平第二次創作高潮。她不知老之將至,始終保持不斷思索,永遠進取,無私奉獻的高尚品質 [2] 
1980年6月,冰心先患腦血栓,後骨折。病痛不能令她放下手中的筆。她説“生命從八十歲開始”。她當年發表的短篇小説《空巢》,獲全國優秀短篇小説獎。接着又創作了《萬般皆上品……》《遠來的和尚》等佳作。散文方面,除《三寄小讀者》外,連續創作了四組系列文章,即《想到就寫》、《我的自傳》、《關於男人》、《伏櫪雜記》。其數量之多,內容之豐富,創作風格之獨特,都使得她的文學成就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出現了一個壯麗的晚年景觀。年近九旬時發表的《我請求》《我感謝》《給一個讀者的信》,都是用正直、坦誠、熱切的拳拳之心,説出真實的話語,顯示了她對祖國、對人民深沉的愛。她身體力行,先後為家鄉的小學、全國的希望工程、中國農村婦女教育與發展基金和安徽等災區人民捐出稿費十餘萬元。她熱烈響應巴金建立中國現代文學館的倡議,捐出自己珍藏的大量書籍、手稿、字畫,帶頭成立了“冰心文庫”。冰心作為民間的外交使者,經常出訪,足跡遍佈全球,把中國的文學、文化和中國人民的友好情誼帶到世界各個角落。她為國家的統一和增進與世界各國人民的友好往來,做出了卓越貢獻。她是我國愛國知識分子的光輝典範。
晚年冰心 晚年冰心
1992年12月24日,全國性的社會學術團體冰心研究會在福州成立,著名作家巴金出任會長,此後開展了一系列的研究和活動。
1995年,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八卷本的《冰心全集》,同年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召開出版座談會,趙樸初雷潔瓊費孝通韓素音王蒙蕭乾謝冕等出版座談會併發言,高度評價冰心巨大的文學成就與博大的愛心精神。
為了宣傳冰心的文學成就和文學精神,由冰心研究會常務理事會提議,經中國共產黨福建省委和省政府批准,在福建省文聯的直接領導下,在冰心的故鄉長樂建立冰心文學館。內設大型的《冰心生平與創作展覽》,冰心研究中心,會議廳,會客廳等,佔地面積13畝,建設面積4500平方米,1997年8月25日正式落成開館。
1999年2月28日21時冰心在北京醫院逝世,享年99歲。

山中雜記叢書簡介

前言
大夫説是養病,我自己説是休息,只覺得在拘管而又浪漫的禁令下,過了半年多。這半年中有許多在童心中可驚可笑的事,不足為大人道。只盼他們看到這幾篇的時候,唇角下垂,鄙夷的一笑,隨手的扔下。而有兩三個孩子,拾起這一張紙,漸漸的感起興味,看完又彼此嘻笑,講説,傳遞;我就已經有説不出的喜歡!本來我這兩天有無限的無聊。天下許多事都沒有道理,比如今天早起那樣的烈日,我出去散步的時候,熱得頭昏。此時近午,卻又陰雲密佈,大風狂起。廊上獨坐,除了胡寫,還有什麼事可作呢?
一九二四年六月二十三日,沙穰。
(一)我怯弱的心靈
我小的時候,也和別的孩子一樣,非常的膽小。大人們又愛逗我,我的小舅舅説什麼《聊齋》,什麼《夜譚隨錄》,都是些殭屍、白麪的女鬼等等。在他還説着的時候,我就不自然的惴惴的四顧,塞坐在大人中間,故意的咳嗽。睡覺的時候,看着帳門外,似乎出其不意的也許伸進一隻鬼手來。我只這樣想着,便用被將自己的頭蒙得嚴嚴地,結果是睡得周身是汗!
十三四歲以後,什麼都不怕了。在山上獨自中夜走過叢冢,風吹草動,我只回頭凝視。滿立着猙獰的神像的大殿,也敢在陰暗中小立。母親屢屢説我膽大,因為她像我這般年紀的時候,還是怯弱的很。
我白日裏的心,總是很寧靜,很堅強,不怕那些看不見的鬼怪。一陣悚然,從前所怕的牛頭馬面,都積壓了來,都聚圍了來。我呼喚不出,只覺得怕得很,手足都麻木,靈魂似乎蜷曲着。掙扎到醒來,只見滿山的青松,一天的明月。灑然自笑,——這樣怯弱的夢,又有些悲哀!童年的事都是有趣的,怯弱的心情,有時也極其可愛 [2] 
(二)埋存與發掘
山中的生活,是沒有人理的。只要不誤了三餐和試驗體温的時間,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醫生和看護都不來拘管你。正是童心乘時再現的時候,從前的愛好,都拿來重温一遍。
美國不是我的國,沙穰不是我的家。偶以病因緣,在這裏遊戲半年,離此後也許此生不再來。不留些紀念,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於是我幾乎每日做埋存與發掘的事。
我小的時候,最愛做這些事:墨魚脊骨雕成的小船,五色紙粘成的小人等等,無論什麼東西,玩夠了就埋起來。樹葉上寫上字,掩在土裏。石頭上刻上字,投在水裏。想起來時就去發掘看看,想不起來,也就讓它悄悄的永久埋存在那裏。
病中不必裝大人,自然不妨重做小孩子!遊山多半是獨行,於是隨時隨地留下許多紀念,名片,西湖風景畫,用過的紗巾等等,幾乎滿山中星羅棋佈。經過芍藥花下,流泉邊,山亭裏,都使我微笑,這其中都有我的手澤!興之所至,又往往去掘開看看。
有時也遇見人,我便扎煞着泥污的手,不好意思的站了起來。本來這些事很難解説。人家問時,説又不好,不説又不好,迫不得已只有一笑。因此女伴們更喜歡追問,我只有躲着她們。
那一次一位舊朋友來,童心的再現,有時使我不好意思是真的,半年的休養,自然血氣旺盛,臉紅那有什麼愛不愛的可言呢?
(三)古國的音樂
去冬多有風雪。風雪的時候,便都坐在廣廳裏,大家隨便談笑,開話匣子,彈琴,編絨織物等等,只是消磨時間。
榮是希臘的女孩子,年紀比我小一點,我們常在一處玩。
她以古國國民自居,拉我作伴,常常和美國的女孩子戲笑口角。
我不會彈琴,她不會唱,但悶來無事,也就走到琴邊胡鬧。翻來覆去的只是那幾個簡單的熟調子。於是大家都笑道:“趁早停了罷,這是什麼音樂?”她傲然的叉手站在琴旁説:“你們懂得什麼?這是東西兩古國,合奏的古樂,你們哪裏配領略!”琴聲仍舊不斷,歌聲愈高,別人的對話,都不相聞。於是大家急了,將她的口掩住,推到屋角去,從後面連椅子連我,一齊拉開,屋裏已笑成一團!
最妙的是連“印第阿那的月”等等的美國調子,一經我們用過,以後無論何時,一聽得琴聲起,大家都互相點頭笑説:“聽古國的音樂呵!”
(四)雨雪時候的星辰
寒暑表降到冰點下十八度的時候,我們也是在廊下睡覺。每夜最熟識的就是天上的星辰了。也不過只是點點閃爍的光明,而相看慣了,偶然不見,
也有些想望與無聊。
連夜雨雪,一點星光都看不見。荷和我擁衾對坐,在廊子的兩角,遙遙談話。
荷指着説:“你看維納司(Venus)升起了!”我抬頭望時,卻是山路轉折處的路燈。我怡然一笑,也指着對山的一星燈火説:“那邊是周彼得(Jupiter)呢!”
愈指愈多,松林中射來零亂的風燈,都成了滿天星宿。真的,雪花隙裏,看不出天空和山林的界限,將繁燈當作繁星,簡直是抵得過。
一念至誠的將假作真,燈光似乎都從地上飄起。這幻成的星光,都不移動,不必半夜夢醒時,再去追尋它們的位置。
於是雨雪寂寞之夜,也有了慰安了!
(五)她得了刑罰了
休息的時間,是萬事不許作的。每天午後的這兩點鐘,乏倦時覺得需要,睡不着的時候,覺得白天強卧在牀上,真是無聊。
我常常偷着帶書在牀上看,等到看護婦來巡視的時候,就趕緊將書壓在枕頭底下,閉目裝睡。——我無論如何淘氣,也不敢大犯規矩,只到看書為止。而璧這個女孩子,往往悄悄的起來,抱膝坐在牀上,逗引着別人談笑。
這一天她又坐起來,看看無人,便指手畫腳的學起醫生來。大家正卧着看着她笑,看護婦已遠遠的來了。她的牀正對着甬道,卧下已來不及,只得仍舊皺眉的坐着。
看護婦走到廊上。我們都默然,不敢言語。她問璧説,“你怎麼不躺下?”璧笑説:“我胃不好,不住的打呃,躺下就難受。”看護婦道:“你今天飯吃得怎樣?”璧惴惴的忍笑的説:“還好!”看護婦沉吟了一會便走出去。璧回首看着我們,抱頭笑説:“你們等着,這一
下子我完了!”
果然看見看護婦端着一杯藥進來,杯中泡泡作聲。璧只得接過,皺眉四顧。我們都用氈子藏着臉,暗暗的笑得喘不過氣來。
看護婦看着她一口氣喝完了,才又慢慢的出去。璧頹然的兩手捧着胸口卧了下去,似哭似笑的説:“天呵!好酸!”
她以後不再胡説了,無病吃藥是怎樣難堪的事。大家談起,都快意,拍手笑説:“她得了刑罰了!”
(六)Eskimo
沙穰的小朋友替我上的Eskimo的徽號,是我所喜愛的,覺得比以前的別的稱呼都有趣!
Eskimo是北美森林中的蠻族。黑髮披裘,以雪為屋。過的是冰天雪地的漁獵生涯。我哪能像他們那樣的勇敢?
只因去冬風雪無阻的林中游戲行走。林下冰湖正是沙穰村中小朋友的溜冰處。我經過,雖然我們屢次相逢,卻沒有説話。我只覺得他們往往的停了遊走,注視着我,互相耳語。
以後醫生的甥女告訴我,沙穰的孩子傳説林中來了一個Eskimo。問他們是怎樣説法,他們以黑髮披裘為證。醫生告訴他們説不是Eskimo,是院中一個養病的人,他們才不再驚説了。
假如我是真的Eskimo呢,我的思想至少要簡單了好些,這是第一件可羨的事。曾看過一本書上説:“近代人五分鐘的思想,夠原始人或野蠻人想一年的。”人類在生理上,五十萬年來沒有進步,而勞心勞力的事,一年一年的增加,這是疾病的源泉,人生的不幸!
我願終身在森林之中,我足踏枯枝,我靜聽樹葉微語。清風從林外吹來,帶着松枝的香氣。
白茫茫的雪中,除我外沒有行人。我所見所聞,不出青松白雪之外,我就似可滿意了!
出院之期不遠,女伴戲對我説:“出去到了車水馬龍的波士頓街上,千萬不要驚倒,這半年的閉居,足可使你成個痴子!”
不必説,我已自驚悚,一回到健康道上,世事已接踵而來……我倒願做Eskimo呢。黑髮披裘,只是外面的事!
(七)説幾句愛海的孩氣的話
白髮的老醫生對我説:“可喜你已大好了,城市與你不宜,今夏海濱之行,也是取消了為妙。”
這句話如同平地起了一個焦雷
學問未必都在書本上。紐約、康橋、芝加哥這些人煙稠密的地方,終身不去也沒有什麼,只是説不許我到海邊去,這卻太使我傷心了。
我抬頭張目的説:“不,你沒有阻止我到海邊去的意思!”
他笑道:“是的,我不願意你到海邊去,太潮濕了,於你新愈的身體沒有好處。”
我們爭執了半點鐘,至終他説:“那麼你去一個禮拜罷!”
他又笑説:“其實秋後的湖上,也夠你玩的了!”
我愛慰冰,無非也是海的關係。若完全的叫湖光代替了海色,我似乎不大甘心。
可憐,沙穰的六個多月,除了小小的流泉外,連慰冰都看不見!山也是可愛的,但和海比,的確比不起,我有我的理由!
人常常説:“海闊天空。”只有在海上的時候,才覺得天空闊遠到了儘量處。在山上的時候,走到巖壁中間,有時只見一線天光。即或是到了山頂,而因着天末是山,天與地的界線便起伏不平,不如水平線的齊整。
海是藍色灰色的。山是黃色綠色的。拿顏色來比,山也比海不過,藍色灰色含着莊嚴淡遠的意味,黃色綠色卻未免淺顯小方一些。固然我們常以黃色為至尊,皇帝的龍袍是黃色的,但皇帝稱為“天子”,天比皇帝還尊貴,而天卻是藍色的。
海是動的,山是靜的;海是活潑的,山是呆板的。晝長人靜的時候,天氣又熱,凝神望着青山,一片黑鬱郁的連綿不動,如同病牛一般。而海呢,你看她沒有一刻靜止!從天邊微波粼粼的直捲到岸邊,觸着崖石,更欣然的濺躍了起來,開了燦然萬朵的銀花!
四圍是大海,與四圍是亂山,兩者相較,是如何滋味,看古詩便可知道。比如説海上山上看月出,古詩説:“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細細咀嚼,這兩句形容亂山,形容得極好,而光景何等臃腫,崎嶇,僵冷,讀了不使人生快感。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也是月出,光景卻何等嫵媚,遙遠,璀璨!
原也是的,海上沒有紅白紫黃的野花,沒有藍雀紅襟等等美麗的小鳥。然而野花到秋冬之間,便都萎謝,反予人以凋落的淒涼。海上的朝霞晚霞,天上水裏反映到不止紅白紫黃這幾個顏色。這一片花,卻是四時不斷的。説到飛鳥,藍雀紅襟自然也可愛,而海上的沙鷗,白胸翠羽,輕盈的飄浮在浪花之上,“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看見藍雀紅襟,只使我聯憶到“山禽自喚名”,而見海鷗,卻使我聯憶到千古頌讚美人,頌讚到絕頂的句子,是“婉若游龍,翩若驚鴻”!
在海上又使人有透視的能力,這句話天然是真的!你倚闌俯視,你不由自主的要想起這萬頃碧琉璃之下,有什麼明珠,什麼珊瑚,什麼龍女,什麼鮫紗。在山上呢,很少使人想到山石黃泉以下,有什麼金銀銅鐵。因為海水透明,天然的有引人們思想往深裏去的趨向 [2] 
簡直越説越沒有完了,總而言之,統而言之,我以為海比山強得多。説句極端的話,假如我犯了天條,賜我自殺,我也願投海,不願墜崖!
爭論真有意思!我對於山和海的品評,小朋友們愈和我辯駁愈好。“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這樣世界上才有個不同和變換。假如世界上的人都是一樣的臉,我必不願見人。假如天下人都是一樣的嗜好,穿衣服的顏色式樣都是一般的,則世界成了一個大學校,男女老幼都穿一樣的制服。想至此不但好笑,而且無味!再一説,如大家都愛海呢,大家都搬到海上去,我又不得清靜了!
(八)他們説我幸運
山做了圍牆,草場成了庭院,這一帶山林是我遊戲的地方。早晨朝露還顆顆閃爍的時候,我就出去奔走,鞋襪往往都被露水淋濕了。黃昏睡起,短裙捲袖,微風吹衣,晚霞中我又遊雲似的在山路上徘徊。
固然的,如詞中所説:“落日解鞍芳草岸,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不是什麼好滋味;而“無人管”的情景,有時卻真難得。你要以山中躑躅的態度,移在別處,可就不行。在學校中,在城市裏,是不容你有行雲流水的神意的。只因管你的人太多了!
我們樓後的兒童院,那天早晨我去參觀了。正值院裏的小朋友們在上課,有的在默寫生字,有的在做算學。大家都有點事牽住精神,而忙中偷閒,還暗地傳遞小紙條,偷説偷玩,小手小腳,沒有安靜的時候。這些孩子我都認得,只因他們在上課,我只在後面悄悄的坐着,不敢和他們談話。
不見黑板六個月了,這倒不覺得怎樣。只是看見教員桌上那個又大又圓的地球儀,滿屋裏矮小的桌子椅子,字跡很大的卷角的書:倏時將我喚回到十五年前去。而黑板上寫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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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程式。以及站在黑板前扶頭思索,將粉筆在手掌上亂畫的小朋友,我看着更覺得有一種説不出的悵惘。窗外日影徐移,雖不是我在上課,而我呆呆的看着壁上的大鐘,竟有急盼放學的意思!
放學了,我正和教員談話,小朋友們圍攏來將我拉開了。保羅笑問我説:“你們那樓裏也有功課麼?”我説:“沒有,我們天天只是玩!”彼得笑嘆道:“你真是幸運!”
他們也是休養着,卻每天仍有四點鐘的功課。我出遊的工夫,只在一定的時間裏,才能見着他們。
喚起我十五年前的事,慚愧“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的背乘數表等等,我已算熬過去,打過這一關來了!而回想半年前,厚而大的筆記本,滿屋滿架的參考書,教授們流水般的口講,……如今病好了,這生活還必須去過,又是憮然。
這生活還必須去過。不但人管,我也自管。“哀莫大於心死”,被人管的時候,傳遞小紙條偷説偷玩等事,還有工夫做。而自管的時候,這種動機竟絕然沒有。十幾年的訓練,使人絕對的被書本徵服了!
小朋友,“幸運”這兩字又豈易言
(九)機器與人類幸福
小朋友一定知道機器的用處和好處,就是省人力,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很重大的工作。
在山中閒居,沒有看見別的機器的機會,而山右附近的農園中的機器,已足使我讚歎。
他們用機器耕地,用機器撒種,以至於刈割等等,都是機器一手經理。那天我特地走到山前去,望見農人坐在汽機上,開足機力,在田地上突突爬走。很堅實的地土,汽機過處,都水浪似的,分開兩邊,不到半點鐘工夫,很寬闊一片地,都已耕鬆了。
農人從衣袋裏掏出表來一看,便緩緩的捩轉汽機,回到園裏去。我也自轉身。不知為何,竟然微笑。農人運用大機器,而小機器的表,又指揮了農人。我覺得很滑稽! [2] 
我小的時候,家園牆外,一望都是麥地。耕種收割的事,是最熟見不過的了。農夫農婦,汗流浹背的蹲在田裏,一鋤一鋤的掘,一鐮刀一鐮刀的割。我在旁邊看着,往往替他們吃力,又覺得遲緩的可憐!
兩下里比起來,我確信機器是增進人類幸福的工具。但昨天我對於此事又有點懷疑。
昨天一下午,樓上樓下幾十個病人都沒有睡好!休息的時間內,山前耕地的汽機,軋軋的聲滿天地。酷暑的檐下,蒸爐一般熱的牀上,聽着這單調而枯燥,震耳欲聾的鐵器聲,連續不斷,腦筋完全跟着它顛簸了。焦躁加上震動,真使人有瘋狂的傾向!
樓上下一片喃喃怨望聲,卻無法使這機器止住。結果我自己頭痛欲裂。樓下那幾個日夜發燒到一百零三,一百零四度的女孩子,我真替她們可憐,更不知她們煩惱到什麼地步!農人所節省的一天半天的工夫,和這幾十個病人,這半日精神上所受的痛苦和損失,比較起來,相差遠了!機器又似乎未必能增益人類的幸福。
想起幼年我的書齋只和麥地隔一道牆。假如那時的農人也用機器,簡直我的書不用唸了!
這聲音直到黃昏才止息。我因頭痛,要出去走走,順便也去看看那害我半日不得休息的汽機。——走到田邊,看見三四個農人正站着躊躇,手臂都叉在腰上,搖頭嘆息。原來機器壞了。這座東西笨重的很,十個人也休想搬得動,只得明天再開一座汽機來拉它。
我一笑就回來了——
(十)鳥獸不可與同羣
(本篇除1-4段外被收錄於北師大版語文教材六年級下冊第一單元第三課)
女伴都笑茀玲是個傻子。而她並沒有傻子的頭腦,她的話有的我很喜歡。她説:“和人談話真拘束,不如同小鳥小貓去談。它們不擾亂你,而且温柔的靜默的聽你説。”
我常常看見她坐在櫻花下,對着小鳥,自説自笑。有時坐在廊上,撫着小貓,半天不動。這種行徑,我並不覺得討厭,也許就是因此,女伴才贈她以傻子的徽號,也未可知。
和人談話未必真拘束,但如同生人,大人先生等等,正襟危坐的談起來,卻真不能説是樂事。
我雖也做慣了,但偶有機會,我仍想釋放我自己。這半年我就也常常做傻子了! [2] 
拔草餵馬是第一樂事。看着這龐然大物,温馴地磨動它的鬆軟的大口和齊整的大牙,在你手中吃嚼青草的時候,你覺得它有説不盡的嫵媚。
每日山後牛棚,拉着滿車的牛乳罐的那匹斑白大馬,我每日餵它。乳車停住了,駕車人往廚房裏搬運牛乳,我便慢慢的過去。在我跪伏在櫻花底下,拔那十樣錦的葉子的時候,它便倒轉那狹長而良善的臉來看我,表示它的歡迎與等待。我們漸漸熟識了,遠遠的看見我,它便抬起頭來。我相信我離開之後,它雖不會説話,它必每日的懷念我。
還有就是小狗了。那隻棕色的,在和我生分的時候,曾經嚇過我。那一天雪中游山,出其不意在山頂遇見它,它追着我狂吠不止,我嚇得走不動。它看我嚇怔了,才住了吠,得了勝利似的,垂尾下山而去。我看它走了,一口氣跑了回來。一夜沒有睡好,心脈每分鐘跳到一百一十五下。
女伴告訴我,它是最可愛的狗,從來不咬人的。以後再遇見它,我先呼喚它的名字,它竟搖尾走了過來。自後每次我遊山,它總是前前後後的跟着走。山林中雪深的時候,光景很冷清,它總算助了我不少的膽子。此外還有一隻小黑狗,尤其跳蕩可愛。一隻小白狗,也很馴良。
我從來不十分愛貓。因為小貓很帶狡猾的樣子,又喜歡抓人。醫院中有一隻小黑貓,在我進院的第二天早起剛開了門,它已從門隙塞進來,一躍到我牀上,悄悄的便伏在我的懷前,眼睛慢慢的閉上,很安穩的便要睡着。我最怕小貓睡時呼吸的聲音!我想推它,又怕它抓我。那幾天我心裏又難過,因此愈加焦躁。幸而看護婦不久便進來!我皺眉叫她抱出這小貓去。
以後我漸漸地也愛它了。它並不抓人。當它仰卧在草地上,用前面兩隻小爪,撥弄着玫瑰花葉,自驚自跳的時候,我覺得它充滿了活潑和歡悦。
小鳥是怎樣的玲瓏嬌小呵!在北京城裏,我只看見老鴉和麻雀。有時也看見啄木鳥。在此卻是雪未化盡,鳥兒已成羣的來了。最先的便是青鳥。西方人以青鳥為快樂的象徵,我看最恰當不過。因為青鳥的鳴聲中,婉轉的報着春的消息。
知更雀的紅胸,在雪地上,草地上站着,都極其鮮明。小蜂雀更小到無可苗條,從花梢飛過的時候,竟要比花還小。我在山亭中有時抬頭瞥見,只屏息靜立,連眼珠都不敢動,我似乎恐怕將這弱不禁風的小仙子驚走了。
此外還有許多毛羽鮮麗的小鳥,早起朝日未出,已滿山滿谷的響起了它們輕美的歌聲。在朦朧的曉風之中,倚枕傾聽,使人心魂俱靜。春是鳥的世界,“以鳥鳴春”和“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這兩句話,我如今徹底的領略過了!
我們幕天席地的生涯之中,和小鳥最相親愛。玫瑰和丁香叢中更有青鳥和知更雀的巢,那巢都是築得極低,一伸手便可觸到。我常常去探望小鳥的家庭,而我卻從不做偷卵捉雛等等破壞它們家庭幸福的事。我想到我自己不過是暫時離家,我的母親和父親已這樣的牽掛。假如我被人捉去,關在籠裏,永遠不得回來呢,我的父親母親豈不心碎?我愛自己,也愛雛鳥,我愛我的雙親,我也愛雛鳥的雙親!
而且是怎樣有趣的事,你看小鳥破殼出來,很黃的小口,毛羽也很稀疏,覺得很醜。它們又極其貪吃,終日張口在巢裏啾啾地叫!累得它母親飛去飛回的忙碌。漸漸的長大了,它母親領它們飛到地上。它們的毛羽很蓬鬆,兩隻小腿蹣跚的走,看去比它們的母親還肥大。它們很傻的樣子,茫然的跟着母親亂跳。母親偶然啄得了一條小蟲,它們便紛然的過去,啾啾的爭着吃。早起母親教給它們歌唱,母親的聲音極婉轉,它們的聲音,卻很憨澀。這幾天來,它們已完全的會飛了,會唱了,也知道自己覓食,不再累它們的母親了。前天我去探望它們時,這些雛鳥已不在巢裏,它們已築起新的巢了,在離它們的父母的巢不遠的枝上,它們常常來看它們的父母的。
還有蟲兒也是可愛的。藕荷色的小蝴蝶,揹着圓殼的小蝸牛,嗡嗡的蜜蜂,甚至於水裏每夜亂唱的青蛙,在花叢中閃爍的螢蟲,都是極温柔,極其孩子氣的。你若愛它,它也愛你們。因為它們都喜愛小孩子。大人們太忙,沒有工夫和它們玩。
(本篇最初連載於《晨報副鐫》1924年8月8日-10日,後收入《寄小讀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