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諸公登慈恩寺浮圖

香界泯羣有^②，浮圖豈諸相^③。

登臨駭孤高，披拂欣大壯^④。

言是羽翼生^⑤，迥出虛空上^⑥。

頓疑身世別^⑦，乃覺形神王^⑧。

宮闕皆户前，山河盡檐向^⑨。

秋風昨夜至，秦塞多清曠^⑩。

千里何蒼蒼，五陵鬱相望^⑪。

盛時慚阮步^⑫，末宦知周防^⑬。

輸效獨無因^⑭，斯焉可遊放^⑮。 ^[1] 

①諸公：指杜甫、岑參、儲光羲、薛據等人。慈恩寺：唐代寺院名。舊寺在陝西長安東南曲江北，唐貞觀二十二年（648年）李治為太子時，就隋無漏寺舊址為母文德皇后追福所建，故名慈恩寺。浮圖：梵語音譯，指佛塔。

②香界：指佛寺。《維摩詰經·香積佛品》曰：“上方界分，過四十二恆河沙佛土，有國名眾香，佛號香積……其界一切，皆以香作樓閣，經行香地苑園皆香，其食香氣，周流十方無量世界。”羣有：佛教語，眾生或萬物。

③諸相：佛教語，指一切事物外現的形態。

④披拂：吹拂，飄動。《莊子·天運》：“風起北方，一西一東，有上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成玄英疏：“披拂，猶扇動也。”大壯：《周易·繫辭下》：“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字，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壯》。”《大壯》上震下乾。震為雷，乾為天（古人認為天形似圓蓋），其卦象為上有雷雨，下有御雨之圓蓋。故云創建宮室，以避風雨，取象於《大壯》。此指慈恩寺建立時取象於《大壯》，建成後又高大壯觀。

⑤羽翼：禽鳥的翼翅。此處指慈恩寺高出平地，有凌雲欲飛之狀。

⑥虛空：天空，空中。

⑦身世別：身體與世界相別。

⑧形神王：形骸與精神健旺。

⑨向：《詩經·豳風·七月》：“塞向墐户。”毛傳：“向，北出牖也。”此句意謂山河皆在檐窗之前。

⑩秦塞：秦代所建的要塞。

⑪五陵：指西漢高祖、惠帝、景帝、武帝、昭帝的陵園。《文選·班固〈西都賦〉》：“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劉良注：“宣帝杜陵，文帝霸陵在南，高、惠、景、武、昭帝此五陵皆在北。”

⑫阮步：指阮籍。阮籍曾為步兵校尉，世稱“阮步兵”。因阮籍生不逢時，嘗作窮途慟哭，而高適遭遇盛世卻無所作為，是以有慚。

⑬周防：《後漢書·儒林列傳》：“周防，字偉公，汝南汝陽人也。防年十六，仕郡小吏。世祖巡狩汝南，召掾史試經，防尤能誦讀，拜為守丞。防以未冠，謁去。”

⑭輸效：猶報效。

⑮遊放：指縱情遊覽。 ^[2] 

莊嚴的佛寺使人萬念俱滅，佛塔豈容各種塵俗的色相。

登塔臨視方驚異它的高峻，披襟拂衣更感知它的雄偉。

登臨塔上彷彿生出了羽翼，展翅高飛遠出於天空之上。

身心恍惚懷疑離開了塵世，只覺得心情振奮形神健旺。

長安城宮殿彷彿在塔門前，河流山川也似在塔檐近旁。

昨晚忽然有陣陣秋風吹來，關中平原一時更寥廓清朗。

放眼望草木無際莽莽蒼蒼，五陵林木葱鬱正遙遙相望。

居盛世卻像阮籍不禁慚愧，像周防做個小官失意彷徨。

想報效國家卻找不到路徑，只好在此地縱情遊覽觀賞。 ^[3] 

此詩作於唐玄宗天寶十一載（752年）秋天。《舊唐書·高適傳》：“解褐汴州封丘尉，非其好也，乃去位，客遊河右。”高適去河右之前，先至長安，與岑參、杜甫、儲光羲、薛據同遊，五人皆有詩，岑參有《與高適薛據登慈恩寺浮圖》詩，杜甫、儲光羲並有《同諸公登慈恩寺塔》詩，唯薛詩亡佚，其餘四人之詩所言時令均為秋季。杜詩原注：“時高適、薛據先有此作。”可知五人同遊且高適先有此詩。 ^[2] 

此詩共十八句。前八句總寫慈恩寺的獨特與壯觀。泯去萬物、異於諸相的佛寺，一經登臨，頓覺孤高，秋風吹拂，越發壯觀；慈恩寺有如展翅鯤鵬，聳立雲霄，使人頓覺飄飄欲仙、形神健旺。“宮闕”以下六句寫登塔的見聞，突出視野的開闊。因佛寺高迥，宮闕、山河如在户前檐邊；夜來秋風，空氣清爽，整個關中地區都歷歷在目，北眺五陵，林木葱鬱。“盛時”以下四句反思自身，生逢盛世卻無所作為，年過五十卻沒有真正入仕，輸忠報國卻沒有門路，只好於此閒遊。由結尾四句可見，高適雖然辭去封丘尉，但入仕之望仍很強烈。 ^[2] 

明·凌宏憲《唐詩廣選》：奇情奇語（“言是”句下）。 ^[4] 

明·胡震亨《唐音癸籤》：詩家拈教乘中題，當即用教乘中語義，旁擷外典補湊，便非當行。在古如支公輩亦有雜用老、莊語者，至今時則迥然分途，取材不可混矣。唐諸家教乘中詩合作者多，獨老杜殊出入，不可為法。如《慈恩塔》一詩，高、岑終篇皆彼教語，杜則雜望陵寢、嘆稻梁等句，與法門事全不涉。他寺剎及贈僧寺皆然。 ^[4] 

清·仇兆鰲《杜詩詳註》：同時諸公登塔，各有題詠。薛據詩已失傳；岑、儲兩作，風秀熨貼，不愧名家；高達夫出之簡淨，品格亦自清堅。少陵則格法嚴整，氣象崢嶸，音節悲壯，而俯仰高深之景，盱衡今古之識，感慨身世之懷，莫不曲盡篇中，真足壓倒羣賢，雄視千古矣。三家結語，未免拘束，致鮮後勁。杜於末幅，另開眼界，獨闢思議，力量百倍於人。 ^[4] 

清·吳煊、黃培芳《唐賢三昧集箋註》：風格清舉，可與諸公作參觀。王士禛曰：每思高、岑、杜輩同登慈恩塔，李、杜輩同登吹台，一時大敵，旗鼓相當，恨不廁身其間，為執鞭弭之役。 ^[4] 

高適（700—765），唐代詩人。字達夫，一字仲武，渤海蓚（今河北景縣）人，遷居宋州宋城（今河南商丘睢陽）。早年仕途失意。後來客遊河西，先為哥舒翰書記，後歷任任淮南、四川節度使，終散騎常侍。封渤海縣侯。其詩以七言歌行最富特色，筆力雄健，氣勢奔放。邊塞詩與岑參齊名，並稱“高岑”，風格也大略相近。有《高常侍集》。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