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瀑布

斷巖千尺無去處²，銀河欲轉上天去。

水仙大笑且莫莫³，恰好借渠寫吾樂⁴。

九龍浴佛雪照天⁵，五劍掛壁霜冰山⁶。

美人乳花玉胸滑⁷，神女佩帶珠囊翻⁸。

文章之妙避直露，自半以下成霏煙⁹。

銀虹墮影飲谼壑¹⁰，天馬無聲下神淵¹¹。

沫塵破散湯沸鼎¹²，潭日盪漾金鎔盤¹³。

白水瀑布信奇絕¹⁴，占斷黔中山水窟¹⁵。

世無蘇李兩謫仙¹⁶，江月海風誰解説¹⁷。

春風吹上觀瀑亭¹⁸，高巖深谷恍曾經¹⁹。

手挹清泠洗凡耳²⁰，所不同心如白水²¹。 ^[1] 

千尺高的斷巖無去路，銀河要從這裏上天去。

水仙大笑即攔阻，我恰好借他來寫我喜歡的景物。

數支瀑布像給佛神洗禮照得天雪亮，又像利劍直掛在霜冰山腰上。

又如美人乳花在白玉般胸肌上滑動，又似神女佩着飄帶寶珠珍囊齊翻動。

像文章妙處在於寫得含蓄，瀑布自一半以下便變成了飄飛煙霧。

像銀白的長虹落入大山谷，又似那駿馬無聲下到神奇的深壑。

瀑布沫塵賤起似熱水在鍋裏沸騰，陽光在潭水中閃光如黃金在盤中銷鎔。

白水瀑布景象確實奇絕，將貴州境內山水風光全收容。

世上若無蘇軾、李白，對於描寫瀑布的“風”“月”詩句還有誰解説？

乘着春風登上觀瀑亭，那些高巖深谷恍惚曾經看到過。

我要用清冷水洗滌自己骯髒的耳朵，但自己的心卻一直純淨得如這白水瀑布。 ^[3] 

該詩是道光十六年丙申（1836）鄭珍前往雲南探望在平夷縣（今富源縣）當知縣的舅父黎恂，途經貴州時所作。明代旅行家徐霞客稱讚黃果樹瀑布“闊而大”，該瀑布由此逐漸聞名。作者途經白水河，觀賞到瀑布的雄奇壯美，於是寫下這首詩記錄自己的感受。 ^{[5]  [7-8]} 

這首詩生動地描繪了黃果樹瀑布的壯觀景象，並抒發了作者觀賞的感受，不失為寫景佳篇。

全詩二十二句，從多方面對瀑布進行了描繪。首層四句，起筆突兀，從瀑布形成的險勢下筆。前兩句未寫瀑布先寫河牀斷落：“斷巖千尺無去處，銀河欲轉上天去。”李白《望廬山瀑布二首·其二》有“疑是銀河落九天”詩句，此處化用其意，言“斷巖千尺”，使下落的銀河欲流無處因而要轉向天上。通過“無去處”與“上天去”，誇張地寫出黃果樹河牀斷落上下相差二百丈的險峻地勢，令人心驚。下兩句用擬人手法，借傳説中水中之神“水仙”的笑語“且莫莫”，表明銀河終於沒有迴流天上，而要從高巖之巔向下飛落。“恰好借渠寫吾樂”，即要通過斷巖傾瀉，表達自己不畏險阻的樂趣。這兩句想象奇妙，寫瀑布的形成，富於情趣。

第二層四句，轉入正文，具體描寫瀑布飛流的動態。“九龍浴佛雪照天”，用九龍從佛頂噴水形容瀑布飛流時水量之大，水勢之猛。“五劍掛壁霜冰山”則化動為靜，描寫瀑布垂掛猶如許多寶劍懸於巖壁，閃閃發光，使人眼花目眩。“雪照天”“霜冰山”，以雪霜形容瀑布銀白一片。“美人乳花玉胸滑”一句，新穎雋妙，通過“乳花”“玉胸滑”，從感覺上寫了瀑布的光滑輕柔。“神女佩帶珠囊翻”句，受陳師道“瑤台失手玉杯空”（《十七日觀潮》）啓發，借神女珠囊中無數明珠翻倒而下描寫瀑布飛落時珠飛玉跳的景象。

第三層六句，轉寫瀑布入潭的景觀。首句先不寫瀑布，而以“文章之妙避直露”喻瀑布入潭時的大轉折。由於河牀落差大，水勢猛，掀起高浪，故次句“自半以下成霏煙”，寫出瀑布入潭時下端雨垂煙接的情景。中間兩句描繪瀑布飛流而下的具體形象。“銀虹墮影飲谼壑”句，由李白“隱若白虹起”（《望廬山瀑布二首·其一》）化出，不但以“銀虹”喻瀑布，而且使之成為巨龍一樣的“物”，飲於深谷，故更富動態神韻。“天馬無聲下神淵”與蘇軾“駿馬下注千丈坡”（《百步洪二首·其一》）異曲同工，借“天馬”寫瀑布下落之迅疾。後兩句“沫塵破散湯沸鼎，潭日盪漾金鎔盤”，描寫潭水受沖刷後水沫飛濺與紅日照射下潭水波翻浪動的情景。

第四層四句，為作者觀景後對白水瀑布的讚美。“白水瀑布信奇絕，占斷黔中山水窟”，以“奇絕”二字評瀑布景色的獨特風光，以“占斷黔中”稱之為貴州最佳山水。下兩句借蘇軾、李白等詩仙之作，寫瀑布之美。當年李白有“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之句，形容廬山瀑布之佳，而今誰能“解説”白水瀑布的“奇絕”呢？無限惋惜盡在不言之中，道出了白水瀑布的雄奇美妙，進一步增加了讀者的遐想。

末層四句，以抒寫作者觀賞之感作結：“春風吹上觀瀑亭”中所云觀瀑亭，即望水亭，在白水河黃果樹對岸。當詩人沐浴春風遙看白水瀑布時，他的感覺是“高巖深谷恍曾經”。因瀑布雄奇，使他產生遠離塵世置身“高巖深谷”的感受，於是他“手把清泠洗凡耳”，要學高士許由，用清淨的潭水洗滌被塵垢所污的耳朵。末句“所不同心如白水”，用春秋晉公子重耳對舅氏子犯立誓的典故，向白水起誓：要心同白水一樣明淨，不受凡俗污染。於是巧妙地寓示了這首寫景詩的主旨。

這首古詩，佈局精巧，以較大篇幅多層面地描寫了白水瀑布的景觀：從瀑布形成、瀑布飛落、瀑布入潭到讚美瀑布、觀賞瀑布抒懷，逐層轉換，使瀑布形成鮮明而完整的形象，使人對瀑布有身歷其境之感，故在構思上頗具特色。作品繼承了李白、蘇軾等名家寫景的傳統，描寫中充滿神奇的想象，具有形象化的特點。作者驅使水仙、九龍、美人、神女、銀虹、天馬等供其描摹，以“玉胸滑”寫瀑布柔滑，以“珠囊翻”喻水珠的晶瑩，以“湯沸鼎”狀潭水飛沫激射，以“金鎔盤”比日照後潭水的洄蕩。因想象奇妙，形象鮮明，故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而且這首詩為較早描繪黃果樹瀑布之作，提供了過去山水詩中少見的景緻，作者能“歷前人所未歷之境，狀前人所難狀之狀”（陳衍《石遺室詩話》），因而作品又具有新意。 ^[2] 

原中山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陳則光《中國近代文學史（上冊）》：摹繪景物所表現的獨到的藝術技巧，如《下灘》《白水瀑布》《歸化寺看山茶》等，都是膾炙人口的名篇。 ^[6] 

鄭珍（1806—1864），字子尹，晚號柴翁，貴州遵義人。道光舉人，曾任荔波縣訓導。治經學、小學。為晚清宋詩派作家。少數作品能暴露時政。風格奇崛，時傷艱澀。有《儀禮私箋》《説文逸字》《説文新附考》《巢經巢集》等。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