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二首

殷勤移植地^⑴，曲檻小闌邊^⑵。

共約重芳日^⑶，還憂不盛妍^⑷。

阻風開步障^⑸，乘月溉寒泉^⑹。

誰料花前後^⑺，蛾眉卻不全^⑻。

失卻煙花主^⑼，東君自不知^⑽。

清香更何用^⑾，猶發去年枝^⑿。 ^[1] 

⑴殷勤：情意懇切深厚。西漢司馬遷《報任安書》：“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餘歡。”移植：將秧苗或樹木移至他處栽種。

⑵曲檻（jiàn）：曲折的欄杆。檻，窗户下或長廊旁的欄杆。也指井欄。闌：同“欄”，欄杆。一作“欄”。

⑶重（chóng）芳：再次開花。

⑷妍（yán）：美麗。唐代李白《于闐採花》：“丹青能令醜者妍。”

⑸步障：亦作“步鄣”，意即布障，織物製成，用以遮蔽風塵或視線的一種屏幕。《晉書·石崇傳》：“崇與貴戚王愷、羊琇之徒，以奢靡相尚；愷作紫絲布步障四十里，崇作錦步障五十里以敵之。”

⑹乘月：趁着月光。溉：澆灌，澆水。

⑺花前後：開花時節。花，開花。名詞活用為動詞。

⑻蛾眉：女子長而美的眉毛，常用作美女代稱。這裏借指大周后。

⑼煙花主：煙花的主人。這裏指大周后。煙花，霧靄中的花。此指梅花。

⑽東君：神名和仙人名，指春神、日神或東王公。這裏指司春之神。南唐成彥雄《柳枝辭九首·其三》：“東君愛惜與先春，草澤無人處也新。”

⑾清香：清淡的香味。

⑿猶：還。 ^{[2]  [3-4]} 

去年深情款款地移植這些梅花時，我們還在曲折的欄杆邊私語。

等到來年梅花再次飄香吐豔時，我們還要共賞這美好的景色，你還擔心它們不再花繁葉茂。

為了護理好這些新栽的梅花，我們一起設置步障，殷情地守護着它們。還趁着月光取來清澈的泉水，精心澆灌它們。

誰料人生無常，梅花正要開放，你卻已經離我而去，再也看不到你美麗的容貌了。

這些花兒已經失去了它們的主人，而春神竟然不知道，還在催着百花開放。

雖然梅花仍然開在去年的枝條上，但是現在你已經不在了，清香飄得再遠又有何用呢？ ^{[4]  [5]} 

據《全唐詩》詩題下注：“後主嘗與周後移植梅花於瑤光殿之西，及花時，而後已殂，因成詩見意。”可知這兩首詩都是懷念亡妻大周后（周娥皇）的。結合詩中寫移植梅花的經過，乘月澆灌的辛勤，相約來年賞花的諾言，花開了人卻亡了的遺恨，可知這兩首詩的寫作時間是在大周后亡故的第二年，即乾德三年（965）。 ^{[4]  [5]} 

此詩首聯回憶了去年與亡妻一起移植梅花的經過，夫妻二人情意深厚，共同把梅樹移栽到“瑤光殿之西”的“曲檻小闌邊”。這兩句交代了當初移植梅花時的心情和環境，“殷勤”表現了對梅花的喜愛之情，“曲檻”“小闌”可見“移植地”環境十分優雅清靜，適合栽植梅花，符合梅花高潔品性的要求。李煜和大周后都是富有雅趣之人，又有着帝王、皇后的特殊條件。瑤光殿是他們經常遊賞之地，為了營造優美的氣氛，他們以銷金紅羅罩壁，以綠鈿刷隔眼，糊以紅羅，種梅花其外。興之所至，便有了移植梅花之事。

頷聯回想起當時還曾擔心，到了來年梅花開花的時節，二人移植的梅樹不會開放出盛美的花朵。這兩句描寫移植梅花時的心理狀態，説明作者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表現出他對妻子生前的點點滴滴都十分關切。

正是因為“還憂不盛妍”，自然引出了頸聯：“阻風開步障，乘月溉寒泉。”夫妻二人對梅樹精心呵護，為了給梅花“阻風”，特意為梅花牽開了漂漂亮亮、長長寬寬的“步障”。為了給梅花澆水，也曾不辭“乘月”披星之勞，盼望來年能觀賞到夫妻二人共同移植、一塊澆灌的梅花的豔美風姿。

尾聯從回憶中回到現實，可是事與願違，又有誰能料到花開前後，在這本該供夫妻二人共賞親手移植的梅花的美景良辰，只有作者一人來了，而亡妻永遠看不到這豔美風姿了。兩人中少了一人，所以有“蛾眉卻不全”之嘆。這一慨嘆，緊承在語流上逐層推進的前三聯而發，於升至極高處的波峯浪尖，忽發哀音，跌入深潭，引發無限的悲思，悽惻動人，給讀者心靈以強烈衝擊。

這首詩通過描寫梅花盛開之時，移植梅花的人已經不在了，縱有千萬種風情與清香，對於作者來説又有何意義，表達了對亡妻的深沉懷念之情。

第一首詩中，作者是用五言律詩的形式詠事抒懷的，相較於第二首五言絕句，容量大多了。因而此詩似乎只能説是上首詩意猶未盡的“陪筆”與“補白”。而這首詩僅寥寥四句，要想“陪”得好，“補”得好，也非易事。

起句“失卻煙花主”，無疑是承上一首末句“蛾眉卻不全”而來，但語意更重，開篇便給人以沉痛感。作者“失卻”的是大周后，這裏不直指其名諱，而稱作“煙花主”，實在極切、極佳。“煙花”在這裏是指霧靄中的梅花，説大周后是梅花之主，不僅如第一首所言，這梅花是夫妻二人親手移栽培植，而且有把大周后喻作“花神”之意。“東君不自知”，“東君”是“春神”，“花神”“失卻”了，論理“春神”總該知道，然而竟“不自知”，還在催百花開放。這裏就有了譴責之意，譴責春神無目的地亂開花朵。

由此引出了下面兩句的感嘆：“清香更何用，猶發去年枝。”春神雖讓梅花仍然開在去年的枝條上，放着清香，可是花神已經失卻，這清香又有何用呢？作者痛失愛妻的無限哀感，都積鬱在這悽悽一問之中了，悽惻動人，給讀者以強烈的心靈衝擊。詩歌素有詩眼之説，也就是全詩立意所在。這兩句精煉傳神，含藴無窮，催人泣下。南宋姜夔《揚州慢·淮左名都》結尾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是説金兵洗劫後的揚州城人煙稀少，不知橋邊的紅芍藥花在為何人開放。與此詩結句的含意相同，都是寫花開無主，賞花的人不在了，花兒也就顯得寂寞冷清，一片荒涼。

這首詩語言直白而情真意切，把作者睹物思人的心情描繪得十分細膩、真誠，具有較高的史學價值和藝術價值。 ^{[2]  [4]  [5]} 

北宋馬令《南唐書》：“殷勤移植地，曲檻小欄邊。共約重芳日，還憂不盛妍。阻風開步障，乘月溉寒泉。誰料花前後，娥眉卻不全。”此不特敍其幽思，且以興內助之艱難，而不得與之同樂。又云：“失卻煙花主，東君自不知。清香更何用，猶發去年枝。”此足以見光景於人無情，而人於景物不可認而有之也。悲夫！ ^[6] 

李煜（937—978），五代時南唐國主。字重光，初名從嘉，號鍾隱，世稱李後主。宋兵破金陵，出降，後被毒死。能詩文、音樂、書畫，尤以詞的成就較高。前期作品大都描寫宮中享樂生活，風格清麗。後期則抒寫對昔日生活的懷念，吟歎身世，表現了濃厚的感傷情緒；形象鮮明，語言生動，在題材與意境上也突破了晚唐五代詞以寫豔情為主的窠臼。原有集，已散佚。後人把他及其父李璟的作品，合刻為《南唐二主詞》。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