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遷盜甲

高太尉差汝寧郡都統制呼延灼擺下”連環馬”陣勢擊敗梁山。宋江等沒有破連環馬的妙策。

新入夥的頭領湯隆透露吳用打破連環馬的方法；並舉薦金槍手徐寧入夥幫助抵敵連環馬。

吳用便差小偷出身的鼓上蚤時遷去偷徐寧的寶甲，誘徐寧上鈎。徐寧逐漸步入樂和、朱貴、湯隆等人設下的圈套，百般無奈下上了山。後教會了梁山鈎鐮槍法，大破連環馬。

話説當時湯隆對眾頭領説道：“小可是祖代打造軍器為生。先父因此藝上遭際老種經略相公，得做延安知寨。

先朝曾用這‘連環甲馬’取勝。欲破陣時，須用‘鈎鐮槍’可破。湯隆祖傳已有畫樣在此，若要打造，便可下手。

【夾批： 未有槍法，已有槍樣，未有教槍人，先有打槍手，又是一樣出題法。槍法祖傳，槍樣亦祖傳，下因別生出一樣祖傳寶貝來，妙絕。】

湯隆雖是會打，卻不會使。【夾批： 忽然一擒，忽然一縱，筆勢變動。】

若要會使的人，只除非是我那個姑舅哥哥。

會使這鈎鐮槍法，只有他一個教頭。他家祖傳習學，不教外人。【夾批： 此三句見非徐寧不可。】

或是馬上，或是步行，都有法則；【夾批：此三句見非教使不可。】

端的使動，神出鬼沒！”【夾批： 一個人贊。】

説言未了，林沖問道：“莫不是見做金槍班教師徐寧？”

湯隆應道：“正是此人。”

林沖道：“你不説起，我也忘了。這徐寧的‘金槍法，’

‘鈎鐮槍法，’

端的是天下獨步。在京師時與我相會，較量武藝，彼此相敬相愛；

只是如何能夠得他上山？”

湯隆道：“徐寧祖傳一件寶貝，

【夾批： 徐既祖傳他法，湯又祖傳槍樣，則破呼延固必用鈎鐮，而教鈎鐮固必賺徐寧矣。今便就兩上祖傳上，再生出一個祖傳來，成此一篇絕妙奇文，則真正憑空結撰之才也。】

世上無對，乃是鎮家之寶。湯隆比時曾隨先父知寨往東京視探姑母時，多曾見來，是一副雁翎砌就圈金甲，

這副甲，

披在身上，又輕又穩，【夾批： 四字寫出一副妙甲來。輕是甲之材，穩是甲之德。】

刀劍箭矢急不能透；【夾批： 此句補贊入上四字內。】

人都喚做‘賽唐猊。’”【夾批：名色奇妙。】

多有貴公子要求一見，造次不肯與人看。【夾批： 此句既顯徐寧極愛，又顯湯隆獨知。】

這副甲【夾批：又一句這副甲。】

是他的性命；【夾批： 五字寫愛甲入神，然正為追賊作地也。】

用一個皮匣子盛著，直掛在卧房樑上。【夾批： 非姑舅兄弟，何從得知？】

若是先對付得他這副甲來時，不由他不到這裏。”

吳用道：“若是如此，何難之有？放著有高手弟兄在此。【夾批：耐庵用人之法如此。】

今次卻用著鼓上蚤時遷去走一遭。”

時遷隨即應道：“只怕無此一物在彼；若端的有時，好歹定要取了來。”

湯隆説：“你若盜得甲來，我便包辦賺他上山。”

宋江問道：“你如何去賺他上山？”

湯隆去宋江耳邊低低説了數句。宋江笑道：“此計大妙！”

吳學究道：“再用得三個人，同上京走一遭。一個到東京收買煙火藥料並炮內用的藥材，

【夾批： 百忙中忽然插出別事，妙筆。】

兩個去取淩統領家老小。”【夾批：妙筆。】

彭圯見了，便起身稟道：“若得一人到潁州取得小弟家眷上山，實拜成全之德。”

【夾批： 上文百忙中忽然插出二事，雖與偷甲無涉，然猶是東京順帶之事。或此句則並不關東京矣，亦就百忙中一齊插出，不惟妙筆，真奇筆也。】

宋江便道：“團練放心。便請二位修書，小可自教人去。”

便喊楊林可將金銀書信，帶領伴當，前往潁州取彭圯將軍老小；薛永扮作使槍棒賣藥的，往東京取淩統領老小；李雲扮作客商，同往東京收買煙火藥料等物；樂和隨湯隆同行，又挈薛永往來作伴；一面先送時遷下山去了。【夾批： 看他寫眾人起身，又分作三次，不肯作一率筆。】

次後且叫湯隆打起一把鈎鐮槍做樣，【夾批： 入下偷甲文既畢，即徐寧已到山寨矣，打槍安頓此處，妙絕。】

卻教雷橫提調監督。

【夾批： 新鐵匠下又陪出一舊鐵匠，奇不可言。倒插鐵匠於三回之前，已謂奇不可言，又豈知先已倒插一位於數十回之前耶？】

——原來雷橫祖上，也是打鐵出身。再説湯隆打起鈎鐮槍樣子教山寨裏打造軍器的照著樣子打照，自有雷橫提督，不在話下。

大寨做個送路筵席，當下楊林、薛永、李雲、樂和、湯隆辭別下山去了。【夾批：第二番起身。】

次日又送戴宗下山往來探聽事情。【夾批： 第三番起身。】

這段話，一時難盡。 ^[1] 

這裏且説時遷【夾批：便用此等字法，妙。】

離了梁山泊，身邊藏了暗器，諸般行頭，在路拖邐來到東京，投個客店安下了；

次日，踅進城來，尋問金槍班教師徐寧家。

有人指點道：“入得班門裏，靠東第五家黑角子門便是。”【夾批： 如畫。】

時遷轉入班門裏，【夾批：班門。】先看了前門；【夾批： 前門。】次後踅來相了後門，【夾批：後門。】

見是一帶高牆，【夾批： 牆。】牆裏望見兩間小巧樓屋，【夾批：樓。】側首卻是一根戧柱。

【夾批： 戧柱。每欲畫出一篇絕妙文字，必先向前文一一將應用字眼逐件排出，如棋家先列後着也。】

時遷看了一回，又去街坊問道：“徐教師在家裏麼？”

人應道：“直到晚方歸家，五更便去內裏隨班。”【夾批： 明日五更事，鄰舍隔晚先説，便見不是捏湊之文。】

時遷叫了“相擾，”且回客店裏來，取了行頭，藏在身邊，分付店小二道：“我今夜多敢是不歸，照管房中則個。” 小二道：“但放心自去，這裏禁城地面，並無小人。”

【夾批： 劈面注射語，讀之絕倒。與瓦官寺和尚對魯智深説：那裏似個出家人，只像綠林中強盜一般，是一樣文法。】

時遷再入到城裏買了些晚飯吃了，卻踅到金槍班徐寧家左右看時，沒有一個好安身處。

【夾批： 入手忽作一跌，令人吃驚。】

看看天色黑了，時遷捵入班門裏面。【夾批：一層。】【眉批： 第一節，時遷捵入班門。】

是夜，寒冬天色，卻無月光。【夾批： 不惟點出時景，亦復安放時遷一夜 。】

時遷看見土地廟後一株大柏樹，便把兩隻腿夾定，一節節爬將樹頭頂上去，騎馬兒坐在枝柯上，

【夾批： 又一層。】【眉批：第二節，時遷上樹。】

捎捎望時，只見徐寧歸來，望家裏去了。【夾批： 只見如畫。】

只見班裏兩個人提著燈籠出來關門，把一把鎖鎖了，各自歸家去了。

【夾批： 只見如畫。第一隻見是主，第二隻見是賓，第三隻見賓主雙亡。只此小小一段，便是妙絕之文。】

早聽得譙樓禁鼓，卻轉初更。【夾批： 初更。】

只見班裏靜悄悄地，

【夾批： 只見如畫。只見徐寧歸家，只見兩人關門，只見靜悄悄地。前兩隻見，是有所見；後一隻見，是無所見。活畫出做賊人眼中節次。】

卻從樹上溜將下來，踅到徐寧後門邊，從牆上下來，不費半點氣力，爬將過去，【夾批： 又一層。】

【眉批：第三節，時遷下樹，爬過牆伏廚外。】

看裏面時，卻是個小小院子。 ^[1] 

時遷伏在廚房外張時，見廚房下燈明，兩個婭嬛兀自收拾未了。

【夾批： 是收拾將了之辭，便省卻徐寧夫妻吃晚飯一段也。】

時遷卻從戧柱上盤到膊風板邊，【眉批： 第四節，時遷從戧柱上樓檐。】

伏做一塊兒，張那樓上時，見那金槍手徐寧和娘子對坐爐邊向火，【夾批： 寫出寒景。】

懷裏抱著一個六七歲孩兒。【夾批： 寫出不是便睡光景，妙絕。徐寧有兒妙。前朱仝有兒，所以能推知府愛子之心；此徐寧有兒，所以寶惜幾世留傳之甲也。】

時遷看那卧房裏時，見樑上果然有個大皮匣拴在上面；

【夾批： 指出正經題目。張見皮匣是主，並張見弓箭、腰刀、衣服是賓。張見皮匣後，又必張見弓箭、腰刀、衣服者，多恐單寫皮匣，便令房中寒儉也。賊眼中無所不見，寫來如畫。】

房門口掛著一副弓箭，一口腰刀；衣架上掛著各色衣服；

徐寧口裏叫道：“梅香，你來與我折了衣服。”

【夾批： 上寫弓箭、腰刀，衣服，只是陪伴皮匣，使不寂寞耳。此忽然便就三句內抽出衣服一句來，另自細細描寫一通，以見本日真從內裏隨直出來。卻又句句恰與匣中金甲先作映襯，別成異樣色澤也。】

下面一個婭嬛上來，就側首春台上先折了一領柴繡圓領；【夾批： 一。】又折一領官綠襯裏襖子【夾批：二。】並下面五色花繡踢串，【夾批： 三。】一個護項彩色錦帕，【夾批：四。】一條紅綠結子並手帕一包；【夾批： 五。】另用一個小黃帕兒，包著一條雙獺尾荔枝金帶；【夾批：六。此六句與金甲映襯。】

共放在包袱內，【夾批： 此一句與皮匣映襯。】把來安在烘籠上。【夾批：此一句與樑上映襯。】

時遷多看在眼裏。【夾批： 本為樑上匣中金甲而來，卻反看了烘籠上包袱內許多衣服，做賊真有如此苦事。】

約至二更以後，【夾批：二更交 三更。】徐寧收拾上牀 。娘子問道：“明日隨值也不？”【夾批： 妮妮如畫。】 徐寧道：“明日正是天子駕幸龍符宮，須用早起五更去伺候。”

娘子聽了，便分付梅香道：“官人明日要起五更出去隨班；你們四更起來燒湯，安排點心。”

【夾批： 只一五更隨直，街上鄰舍先説，隔夜娘子又先説，妙絕。向火弄兒、折衣服後，偏問此一段話，便令匆匆早睡有故。】 ^[1] 

時遷自付道：“眼見得樑上那個皮匣便是盛甲在裏面。我若趕半夜下手便好。——倘若鬧起將來，明日出不得城，卻不誤了大事？.....。且捱到五更裏下手不遲。”

聽得徐寧夫妻兩口兒上牀睡，【夾批： 一聽得字。】兩個婭嬛在房門外打鋪。【夾批：若作一礙，令人吃驚。】房裏桌上卻點著碗燈。那五個人都睡著了。兩個梅香一日伏侍到晚，精神睏倦，齁齁打呼，【夾批： 活畫小兒女。】時遷溜下來，去身邊取個蘆管兒，就窗欞眼裏，只一次，把那碗燈早吹滅了。【夾批： 又一層。】【眉批：第五節，時遷溜至樓窗外。】

看看伏到四更左側，【夾批：四更。】徐寧起來，便喚婭嬛起來燒湯。那兩個使女從睡夢裏起來，【夾批： 活畫小兒女。】

看房裏沒了燈，叫道：“呵呀！今夜卻沒了燈！”

徐寧道：“你不去後面討燈等幾時！”【夾批： 極似下半句催促梅香，卻不知上半句引逗時遷也，妙絕。】

那個梅香開樓門下胡梯響。

時遷聽得，【夾批： 二聽得字。】卻從柱上只一溜，來到後門邊黑影裏伏了。【夾批：又一層。】【眉批： 第六節，時遷仍從戧柱溜下伏後門外。】

聽得婭嬛正開後門出來便去開牆門，【夾批： 三聽得字。只見他去開牆門，不知他去討火，寫得妙絕。】

時遷卻潛入廚房裏，貼身在廚桌下。【夾批： 又一層。】【眉批：第七節，時遷潛入廚房伏廚桌。】

梅香討了燈火入來，又去關門，【夾批： 閒細之筆。】

卻來灶前燒火。這使女便也起來生炭火上樓去。【夾批：一上去。又寫出寒景。】

多時湯滾，捧麪湯上去，【夾批： 二上去。】徐寧洗漱了，叫燙些熱酒上來。【夾批：寫出寒景。】

婭嬛安排肉食炊餅上去，

【夾批： 三上去。炭火上去，麪湯上去，肉食上去，三上去字，都是廚桌下人分中語。】

徐寧吃罷，叫把飯與外面當值的吃。【夾批： 又有此閒細之筆。】

時遷聽得徐寧下來叫伴當吃了飯，背著包袱，拿了金槍出門。【夾批： 四聽得字。二十四字句。】

兩個梅香點著燈送徐寧出去。【夾批： 不惟時事如畫，亦為遣開梅香，便於時遷入來耳。】 ^[1] 

時遷卻從廚桌下出來，挨上樓去，從槅子邊直踅到樑上，卻把身軀伏了。【夾批： 又一層。】【眉批：第八節時遷上樓伏樑上。】

兩個婭嬛又關閉了門户，吹滅了燈火，【夾批： 此是提燈。細極。】上樓來，脱了衣裳，倒頭便睡。【夾批：活畫小兒女。】

時遷聽得兩個梅香睡著了，【夾批：五聽得字。】在樑上把那蘆管兒指燈一吹，那燈又早滅了。

時遷卻從樑上輕輕解了皮匣。【夾批： 又一層。】

正要下來，徐寧的娘子覺來，聽得響，【夾批：忽作險筆，令人吃驚。】

叫梅香道：“樑上甚麼響？”

時遷做老鼠叫。【夾批：妙。】

婭嬛道：“娘子不聽得是老鼠叫？因廝打，這般響。”

【夾批： 小兒女貪睡怕冷不肯起來，便隨口附會一句，真乃如畫。】

時遷就便學老鼠廝打，溜將下來；【夾批： 反藉此語而下，奇妙之極。】【眉批：第九節，時遷溜下樑來。】 ^[1] 

悄悄地開了樓門，款款地背著皮匣，下得胡梯，從裏面直開到外面，【夾批： 偷甲畢。】

【眉批：第十節，時遷去了。】

來到班門口，已自有那隨班的人出門，四更便開了鎖。

【夾批： 如此一段奇文，卻將兩頭隨班人下鎖開鎖作章法，奇絕。】

時遷得了皮匣，從人隊裏，趁鬧出去了；

一口氣奔出城外，到客店門前，此時天色未曉，敲開店門，去房裏取出行李，拴束做一擔兒挑了，計算還了舴錢，出離店肆，投東便走。 ^[1] 

時遷，《水滸傳》中人物。綽號鼓上蚤，高唐州人氏，出身盜賊，在與楊雄、石秀投奔梁山途中，因偷雞被祝家莊活捉，引出梁山三打祝家莊。他曾到東京盜取雁翎金圈甲，賺取徐寧上梁山，並在梁山攻破大名府、曾頭市的戰役中立下大功。梁山大聚義時，一百零八將之一，排第一百零七位，上應“地賊星”，擔任走報機密步軍頭領。

徐寧，《水滸傳》中人物。綽號金槍手，東京人氏，原是禁軍金槍班教師，善使鈎鐮槍，後被表弟湯隆拉上梁山，大破連環甲馬。梁山大聚義時，梁山一百零八將之一，排第十八位，上應天佑星，是馬軍八驃騎兼先鋒使第二位，把守正東旱寨。

金聖嘆：“蓋耐庵當時之才，吾直無以知其際也。其忽然寫一豪傑，即居然豪傑也；其忽然寫一奸雄，即又居然奸雄也；甚至忽然寫一淫婦，即居然淫婦。今此篇寫一偷兒，即又居然偷兒也。”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