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樂府飛龍曲留上陳左相

德以精靈降，時膺夢寐求。

蒼生謝安石，天子富平侯。

尊俎資高論，巖廊挹大猷。

相門連户牖，卿族嗣弓裘。

豁達雲開霽，清明月映秋。

能為吉甫頌，善用子房籌。

階砌思攀陟，門闌尚阻修。

高山不易仰，大匠本難投。

跡與松喬合，心緣啓沃留。

公才山吏部，書癖杜荊州。

幸沐千年聖，何辭一尉休。

折腰知寵辱，回首見沉浮。

天地莊生馬，江湖范蠡舟。

逍遙堪自樂，浩蕩信無憂。

去此從黃綬，歸歟任白頭。

風塵與霄漢，瞻望日悠悠。 ^[1] 

①此詩敦煌選本乙題作《留上陳左相》。飛龍曲：樂府舊題，屬雜曲《樂府詩集·雜曲歌辭·飛龍篇》：“楚辭《離騷》曰：為餘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琴曲亦有《飛龍引》。曹植有《飛龍篇》言求仙者乘飛龍而昇天；李白有《飛龍引二首》，亦為遊仙體。陳左相：即陳希烈，宋州人，博學，深於黃老，工文章。受知於李林甫，天寶六載（747）官至左相兼兵部尚書。天寶十一載（752），楊國忠代李林甫為右相，陳希烈受排擠而罷相。安祿山反，陳希烈投降，受任偽相。兩京收復後，被肅宗賜死。事見《舊唐書》卷九十七、《新唐書》卷二百二十。

②精靈：神仙，精怪。夢寐求：《尚書·説命》，“高宗夢得（傅）説，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巖。

③謝安石：《晉書·謝安傳》：“（安）寓居會稽，與王羲之及高陽許詢、桑門支遁遊處，出則漁弋山水，入則言詠屬文，無處世意。…時安弟萬為西中郎將，總藩任之重。安雖處衡門，其名猶出萬之右，自然有公輔之望，處家常以儀範訓子弟。安妻，劉惔妹也，既見家門富貴，而安獨靜退，乃謂曰：丈夫不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及萬黜廢，安始有仕進志，時年已四十餘矣。徵西大將軍桓温請為司馬，將發新亭朝士鹹送，中丞高崧戲之曰：‘卿累違朝旨，高卧東山，諸人每相與言，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蒼生今亦將如卿何！”富平侯：漢張湯子張安世封富平侯，傳子延壽，延壽傳勃，勃傳臨，臨傳放，五世襲爵。《漢書·張湯傳》：“漢興以來，侯者百數，保國持寵，未有若富平者也。湯雖酷烈，及身蒙咎，其推賢揚善，固宜有後。安世履道，滿而不溢。賀之陰德，亦有助雲。”後因以譽稱朝廷重臣。此處指陳希烈。《文苑英華》作“富人侯”。

④尊俎：古代盛酒之器與置肉之幾。常用為宴席的代稱。巖廊：高峻的廊廡。《漢書·董仲舒傳》：“蓋聞虞舜時，遊於巖郎之上，垂拱無為，而天下太平。”顏師古注引晉灼曰：“堂邊廡巖郎，謂巖峻之郎也。”挹：《文苑英華》作“揖”，《全唐詩》下注：“一作揖。”大猷：謂治國大道。《詩經·小雅·巧言》：“奕奕寢廟，君子作之；秩秩大猷，聖人莫之。”鄭玄箋：“猷，道也；大道，治國之禮法。”

⑤户牖：指漢相陳平。《史記·陳丞相世家》“丞相平者，陽武户牖鄉人也……（高帝）於是與平剖符，世世勿絕，為户牖侯。……孝惠帝六年，相國曹參卒，以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因陳希烈與陳平同姓，又均為左相，是以此處以陳平代指陳希烈。此句《文苑英華》、敦煌選本作“卿才傳世業”。弓裘：即“弓冶”，謂父子世代相傳的事業。語本《禮記·學記》：“良冶之子，必學為裘；良弓之子，必學為箕。”此句《文苑英華》、敦煌選本作“相府盛嘉謀”。《全唐詩》此二句下注：“一作卿才傳世業，相府盛嘉謀。”

⑥霽：教煌選本作“景”。

⑦吉甫頌：吉甫，指周宣王時賢臣尹吉甫。他曾作歌讚美周宣王，相傳《詩經·大雅》中之《崧高》《烝民》《韓奕》《江漢》等篇皆是。後以指宰輔頌君之作。子房謀：子房，指西漢開國功臣張良。早年行刺秦始皇未遂，逃亡下邳，秦末農民戰爭中為劉邦重要謀士；漢朝建立，封留候。《漢書·張良傳》：“高帝曰：運籌策帷帳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

⑧階翻：教煌選本作“户腦”，《全唐詩》下注：一作户牖。”門闌：亦作“門欄”。門框或門柵欄。

⑨高山：謂崇敬仰慕，語出《詩經·小雅·車舝》：“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孔穎達疏：“於古人有高顯之德如山者則慕而仰之。”大匠：本指技藝高超的木工，藉以指稱學藝上有大成就而為眾人所崇敬的人。

⑩松喬：神話傳説中仙人赤松子（神農時雨師）與王子喬（周靈王太子）的合稱。泛指仙人或隱士。啓沃：謂竭誠開導、輔佐君王。語出《尚書·説命上》：“啓乃心，沃朕心。”孔穎達疏：“當開汝心所有，以灌沃我心，欲令以彼所見，教己未知故也。

⑪公才：謂可與三公相當的才能。山吏部：晉山濤為吏部尚書，善於選拔人才。借稱善於甄拔人才之官。《晉書·山濤傳》：“濤再居選職十有餘年，每一官缺，輒啓擬數人，詔旨有所向，然後顯奏，隨帝意所欲為先……濤所奏甄拔人物，各為題目，時稱“山公啓事’。”書癖：對書籍的特別愛好。杜荊州：指晉杜預，曾官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晉書·杜預傳》：“既立功之後，從容無事，乃耽思經籍，為《春秋左氏經傳集解》。又參考眾家譜第，謂之《釋例》。又作《盟會圖》《春秋長曆》備成一家之學，比老乃成。又撰《女記贊》……時王濟解相馬，又甚愛之，而和嶠頗聚斂，預常稱濟有馬癖，嶠有錢癖’。武帝聞之，謂預日：卿有何癖？“對曰：“臣有《左傳》。”

⑫千年聖：猶“千載一聖”。千年出一聖人，謂聖人不常有。何教煌選本作“寧”。一尉：指汴州封丘縣尉。

⑬折腰：鞠躬下拜，引申為屈身事人。《晉書·陶潛傳》：“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人耶！”回首：回頭看，回想。

⑭大地莊生馬：《莊子·齊物論》：“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指事萬物的本質是一樣的。江湖范蠡舟：範，春秋末年的政治家、軍事，在吳越爭霸中幫助越國滅掉吳國，後遊齊國，至陶，改名陶朱公，經商致富。晚年駕一葉扁舟放情太湖山水。事見《國語·越語下》《史記貨殖列傳》。

⑮逍遙：《莊子·逍遙遊》注：“夫小大雖殊而放於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分，逍遙一也，豈容勝負於其間哉？”浩蕩：水勢壯闊浩大。此處指范蠡泛舟五湖，舟小水大的樣子。

⑯黃綬：古代官員系官印的黃色絲帶。《漢書·百官公卿表上》：“比百石以上，皆銅印黃綬。”

⑰風塵：指自己官職卑微。霄漢：指陳希烈身居高位。 ^[1] 

據《新唐書·宰相表中》，天寶六載（747）起，陳希烈與李林甫分任左右相。詩曰：“幸沐千年聖，何辭一尉體“……去此從黃綬，歸歟任白頭。”則此詩作於天寶八載（749）秋高適赴京被授封丘縣尉時。 ^[1] 

《資治通鑑》卷二一五：“以門下侍郎、崇玄館大學士陳希烈同平章事。希烈，宋州人，以講老、莊得進，專用神仙符瑞取媚於上。李林甫以希烈為上所愛，且柔佞易制，故引以為相；凡政事一決於林甫，希烈但給唯諾。故事，宰相午後六刻乃出，林甫奏，今太平無事，巳時即還第，軍國機務皆決於私家；主書抱成案詣希烈書名而已。”而此詩對左相陳希烈極盡諛頌，亦可見高適求宦心切，功名心重。此詩總體上是對陳希烈的頌揚之詞，空洞浮誇，但其中也穿插有自已不得志的身世之感。前十二句高度讚頌陳氏的才德，德感精靈，才動明君，心懷蒼生，身居高位，胸懷開闊如光風霽月，文才武略比吉甫子房，是以得明君器重，委以左相。“階砌”以下八句，表達對陳氏的仰慕：自己想要高攀卻無路可致，只得敬仰；陳氏本來醉心黃老，欲昇仙而去，只緣輔佐君王的一片衷心而留在塵世；公才如山濤，嗜書如杜預。“跡與”四句分言德與才，説明仰慕的原因。“幸沐”以下十二句，寫自己得封丘縣尉之職的感受，幸逢千年盛世，何辭一尉之恩；折腰知辱而不驚，回首見窮通之道；莊子以天地為一馬，范蠡駕一舟遊五湖，逍遙自在，廣大無憂；而我卻將結束這種自由的生活，從黃綬之末職，任白頭而歸來：己居風塵之下而陳在霄漢之上，瞻望無日，不勝憂思。高適奔走多年終於進入仕途，但對小小縣尉之職，卻很不滿意，此詩借對陳希烈的仰慕隱約表達失望之意，是對自己心境的真實寫照。 ^[1] 

《韻語陽秋》：唐明皇時，陳希烈為左相，李林甫為右相，高適各有詩上之，以陳為吉甫、子房，以李為傅説、蕭何，其比擬不倫如是！上陳詩：“天地莊生馬，江湖范蠡舟。逍遙堪自樂，浩蕩信無憂。”則無意於依。上李相詩云：“莫以才難用，終期善易聽。未為門下客，徒謝少微星。”則有意於李。按希烈傳，林甫顓朝，以希烈柔易，乃薦之共政，則權在林甫，而不在希烈，故適不依陳而幹李也。 ^[1] 

高適（約702—765），唐代詩人。字達夫，一字仲武，渤海蓚（今河北景縣）人，遷居宋州宋城（今河南商丘睢陽）。早年仕途失意。後來客遊河西，先為哥舒翰書記，後歷任任淮南、四川節度使，終散騎常侍。封渤海縣侯。其詩以七言歌行最富特色，筆力雄健，氣勢奔放。邊塞詩與岑參齊名，並稱“高岑”，風格也大略相近。有《高常侍集》。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