蝨賦

亦氣而孕^⑵，亦卵而成^⑶。晨鷖露鶴^⑷，不如其生^⑸。汝職惟齧^⑹，而不善齧。回臭而多^⑺，蹠香而絕^⑻。 ^[1] 

⑴蝨：通稱“蝨子”。常寄生在不清潔的人和牛、羊、豬等哺乳動物的體表，吸食血液。

⑵氣：中國古哲學概念。指極微物質，是構成宇宙萬物的本原。

⑶卵：蟲卵。

⑷鷖（yī）：鳧之一種。鵠（hú）：一作“鶴”。

⑸不如其生：意思是鷖鵠都不如蝨生成的進化程度高。

⑹汝：你，指蝨。職：職責，職業。齧（niè）：咬。

⑺回：孔子的弟子顏回。

⑻蹠（zhí）：春秋末期人。 ^[2] 

既是由氣而孕育，也是由蟲卵而生成的。晨露間的鷖鵠，也不如蝨子生成的進化程度高。可你的職責只是咬人，你卻不善於咬人。顏回缺衣少食黴氣汗臭竟然身上多生，盜蹠衣食富裕血多肉香反而身上絕跡。

唐末時期，朝野上下危機四伏，內有宦官專權橫行霸道，外有藩鎮割據，驕肆跋扈，又有朋黨之禍，生民塗炭，社會一片混亂，很多文人學士更受其苦，對此更是無限憤慨。這些都促進了晚唐刺世文學的輝煌。這些諷刺小賦中有部分是諷刺小人的作品，《蝨賦》即是其中一例。據《唐書·藝文志》，李商隱有賦一卷，《蝨賦》收錄於《全唐文》及《樊南文集》中，為諷刺型詠物小賦，所諷者為晚唐黑暗社會環境中的奸險狡詐之徒。 ^[3] 

賦至有唐，業經三變。諷刺之風，頗為強勁，抨擊時弊，更為激烈。體制所趨，則有長短兩個極端。而李商隱的《蝨賦》僅僅八句三十二字，卻敍寫得十分完整，堪稱短賦表率。

時代混亂，遭遇坎坷，形成詩人憤世嫉俗的思想感情，其詩雖時有消極感傷情緒流露，而其賦則一掃悒鬱情懷，獨與柳宗元諷刺之賦一脈相承。由於李商隱自幼天資聰穎，才思敏鋭，善於廣泛而多方面地學習前人，遂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他的賦作不僅構思縝密，而且想象豐富，諷刺辛辣。蝨子不僅吸食血液，而且能傳染斑疹傷寒和迴歸熱等疾病，是人皆厭惡的醜陋害蟲。詩人李商隱正是抓住蝨子的特點，以揶揄的筆調加以敍寫，詩人愈是突現蝨子的尊貴優越，其鋪墊就愈為堅實，所寓諷刺就愈顯辛辣，而詩人的感情就愈加強烈。這便是平敍對比的作用，平敍而不平，對比甚鮮明。

但是，文章的高峯卻在後四句。人們可以從中體味到詩人的辛辣諷刺，尖刻嘲弄和強烈憤懣。蝨子的職責既然是專門咬人，照常理而言，就應該去咬那些肉肥血富之人，才堪稱技精業熟，可是它卻愛咬因貧困而肉瘦血乏之人，説明它並不善於咬人，不可謂之稱職。顏回是孔子的高足，孔門弟子們的典範，孔子曾熱情地讚揚他：“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論語·雍也》）顏回安貧樂道，雖賢卻貧。貧則缺衣少食。久不更衣就會有黴氣汗臭，蝨子倒在此處大量繁殖；食而不足不可能血肉豐滿，這更是蝨子不該選擇的對象。相反，盜蹠衣食富裕，身強體壯，血多肉豐，芳香四溢，正是蝨子生養休息的良宅佳處，但是它竟然絕跡而不敢去咬。專咬窮人，不能算是“善齧”。至此，詩人的冷嘲熱諷和憎惡之情已達於極點，溢於言表。

人們不難推想，詩人李商隱不是單純為蝨子這一害人蟲畫像，而是在着力刻畫、剖析社會上的“蝨性人”，那些專吸窮人膏血卻不敢稍碰顯貴們的卑劣奸宄，這種心術齬齟之人都具有茹柔吐剛、欺軟怕硬，見羊是狼、見狼成羊的性格，而平時卻又偏偏裝出一派紳士的瀟灑風度，儼然是位高雅的正人君子。正如宋王應麟在《困學記聞》中所説：“李義山賦怪物，言佞魖、讒䰱、貪魃，曲盡小人之情狀，魑魅之夏鼎也。” ^[2] 

唐代農學家、文學家陸龜蒙《後蝨賦》序：“餘讀玉谿生《蝨賦》，有就顏避蹠之嘆，似未知蝨，作《後蝨賦》以矯之。” ^[3] 

中國韻文學會賦學研究會原理事長馬積高《賦史》：“《蝨賦》是諷刺那些專吸窮人的血卻不敢碰豪貴的人們，《蠍賦》則是諷刺那些專搞陰謀暗害的人們。……李商隱的這兩賦在精神上與柳宗元的諷刺賦一脈相承……這兩賦不僅諷刺辛辣，形式也很特別，每篇只有四言八句。齊、梁時有一種叫‘賦體’的東西，同它的篇幅差不多。但‘賦體’還不是賦，而是類似駢文中的‘連珠’，是練作文作賦的基本功的。用這個狹小的篇幅寫一篇完整的賦，這是義山的創造，也是賦體的一種新發展。” ^[4] 

李商隱（約813—約858），唐代詩人。字義山，號玉谿生、樊南生。懷州河內（今河南沁陽）人。開成二年（837）進士。曾任縣尉、秘書郎和東川節度使判官等職。因受牛李黨爭影響，被人排擠，潦倒終身。所作詠史詩多託古以諷時政，無題詩很有名。擅長律絕，富於文采，構思精密，情致婉曲，具有獨特風格。然有用典太多，意旨隱晦之病。與温庭筠合稱“温李”，與杜牧並稱“小李杜”。有《李義山詩集》。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