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

人初生，日初出。

上山遲，下山疾^⑵。

百年三萬六千朝^⑶，夜裏分將強半日^⑷。

有歌有舞須早為^⑸，昨日健於今日時。

人家見生男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⑹。

短歌行，無樂聲^⑺。 ^[1] 

⑴短歌行：漢樂府舊題。短歌，指音調急促的詩篇。

⑵上山、下山：比喻人生成就遲而衰老快，短短數十年一無是處。遲：緩慢。疾：迅速。

⑶百年：指人壽百歲。三國魏嵇康《贈兄秀才入軍》：“人生壽促，天地長久。百年之期，孰雲其壽？”

⑷分將：分去。強半：大半，過半。

⑸須早為：一定要及早進行。

⑹“人家”二句：意謂“新人趕舊人，世事日日新”，是人生易老的形象説法。催，催促，促使。

⑺無樂聲：沒有令人快樂的聲音。指《短歌行》的曲調歌辭都帶着傷感哀愁的意味，叫人聽了鬱鬱不樂。 ^{[2-3]  [4]  [5]} 

人初降世，日初升起。

上山遲遲，下山迅疾。

百年三萬六千日，白晝短暫黑夜如絲縷。

唱吧跳吧及時行樂，君不覺昨日矯捷今日步難移。

都説生兒育女好，君不知生兒育女催人老。

短歌行啊，短歌行，聲音短促調子急。 ^[4] 

《樂府詩集》卷三十《相和歌辭五》引《古今樂錄》：“王僧虔《技錄》雲：《短歌行》‘仰瞻’一曲，魏氏遺令使節朔奏樂，魏文制此辭，自撫箏和歌。歌者雲‘貴官彈箏’，貴官即魏文也。此曲聲制最美，辭不可入宴樂。”吳兢《樂府古題要解》捲上《短歌行》解題：“魏武帝‘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晉陸士衡‘置酒高堂，悲歌臨觴’，皆言當及時為樂。又舊説《長歌》《短歌》，大率言人壽命長短分定，不可妄求也。”傳統的《短歌行》侷限於及時行樂，王建此詩則側重於突出人生並無可樂的一面，這是王朝走向衰敗的時代精神在樂府詩上的集中反映。 ^{[6]  [7]} 

此詩表達四層意思，層層遞進。前四句以上山緩慢，比喻初生小兒成長和初生太陽上升均較慢；以下山迅速，比喻人衰老和太陽降落皆較快。詩人用“上山遲，下山疾”比喻人生的壯盛和衰老、事業的成功與敗落，其概括力令人歎為觀止。其實，成長比衰老的速度要快，只是詩人感受到衰老快罷了。

五、六句通過計算，揭示人的生命有限。假定享年百歲，也只有三萬六千日，每日有一半多是黑夜。這一思想源於道家，兩晉之際的葛洪，曾在《抱朴子·內篇·勤求》中詳細計算人一生所能擁有的時間。百年之中，除去疾病、年幼無知和年老昏聵等佔有的時間，真正“喜笑平和”的美好歲月“不過五六十年”，實際上“全百年者，萬未有一”，把人生之短，揭示得淋漓盡致。

前六句用入聲韻，是民間俗諺格調，寫時光之速，人生之短，警醒人心，用俗語道出了哲理。七、八句在前兩層意思的基礎上，坦率表白自己的人生態度，即及時行樂。既然人的衰老如此之快，“昨日健於今日時”，今日則比昨日衰，所以就應該及時享受生命，能歌則歌，能舞則舞。這一態度雖然略顯消極，但也有一定的積極意義，適度歌舞可以健身娛心，有益健康。

九、十句將思緒轉到生兒育女上，似乎與前面的意思脱節，實則換一個角度繼續揭示人生易老。生兒育女是樂事，但兒女長大了，自己則老了。兒女催促父母衰老，緊扣和深化了此詩的主題思想。末二句押平聲韻，短句慢唱，清輕迴盪，對主題再作叩擊，情韻悠揚。

此詩雖沿用樂府舊題，卻與舊題專言及時行樂略有不同。詩人在及時行樂之外，強調人生沒有樂趣可言，生兒育女只能加重人生的包袱，催人歸向老死。它反映了當時民不聊生的苦況和傳統意識的崩潰，而不是頹廢思想的流露，是對人生的一種徹悟和諷刺。瞭解這種“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表現手法，是把握全詩主題的關鍵。 ^{[3]  [4]  [5]  [7]} 

南宋範晞文《對牀夜語》：古樂府當學王建，如《涼州行》《促刺詞》《古釵行》《精衞詞》《老婦嘆鏡》《短歌行》《渡遼水》等篇，反覆致意，有古作者之風，一失於俗則俚矣。 ^[8] 

明代高棅《唐詩品彙》：劉（須溪）雲：妙合人意，結語更妙。 ^[8] 

明代陸時雍《唐詩鏡》：哀音苦調，語至切迫。 ^[6] 

明代唐汝詢《彙編唐詩十集》：唐雲：説透人情是樂府本色，然去漢魏不啻徑庭。 ^[8] 

明代王夫之《唐詩評選》：語直而意不盡，本領自雅。 ^[9] 

清代黃周星《唐詩快》： 讀此使人不敢樂，又不敢不樂，顧何以為行樂計耶？ ^[6] 

清代金聖嘆《選批唐詩》：渾淪太樸。 ^[8] 

清代沈德潛《唐詩別裁》：古樂府神理（首二句下）。讀此辭，覺世人一生碌碌為兒孫作馬牛者，真痴絕也。 ^[8] 

王建（約767—約830），字仲初，關輔（今屬陝西）人。出身寒微。大曆進士。晚年為陝州司馬，又從軍塞上。擅長樂府詩，與張籍齊名，世稱“張王”。其以田家、蠶婦、織女、水夫等為題材的詩篇，對當時社會現實有所反映。所作《宮詞一百首》頗有名。有《王司馬集》。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