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韋侍御黃裳二首

太華生長松^⑵，亭亭凌霜雪^⑶。

天與百尺高，豈為微飆折^⑷？

桃李賣陽豔^⑸，路人行且迷。

春光掃地盡^⑹，碧葉成黃泥。

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桃李。

受屈不改心^⑺，然後知君子。

見君乘驄馬^⑻，知上太山道^⑼。

此地果摧輪^⑽，全身以為寶。

我如豐年玉^⑾，棄置秋田草。

但勖冰壺心^⑿，無為嘆衰老。 ^[1] 

⑴韋侍御黃裳：即韋黃裳，嘗為萬年縣尉，後為殿中侍御史，乾元時為蘇州刺史、浙西節度使。殿中侍御史，眾呼為侍御。

⑵太華：即西嶽華山。

⑶亭亭：直立不阿貌。

⑷微飆（biāo）：小旋風，微風。

⑸賣陽豔：賣弄春日花盛開的亮麗美豔之色。

⑹掃：一作“拂”。

⑺受屈：受到挫折和打擊。

⑻驄馬：毛色青白的馬。

⑼山：一作“行”。

⑽摧輪：摧車折輪，謂山路難行。曹操《苦寒行》：“北上大行山，艱哉何巍規。羊腸坂潔屈，車輪為之摧。”

⑾豐年玉：《世説新語·賞譽》：“世稱庚文康為豐年玉。”劉孝標註：“謂亮（即庚文康）有廊廟之器。”

⑿勖（xù）：勉勵。冰壺心：謂冰清玉潔。鮑照《代白頭吟》：“清如玉壺冰。” ^{[2]  [3]} 

華山頂上的高松，玉立亭亭凌霜傲雪。

天生的百尺長松，微風豈能將它吹彎吹折？

而桃李卻與長松不同，它所賣弄的是豔麗的美色，使行路之人為之着迷。

當春光已盡之時，它的碧葉就化成了黃泥。

望君要學長松，切勿像那桃李一樣。

受屈而忠心不改，然後才能辨別誰是真君子。

看見您乘着驄馬，知道您要上太行之山道。

果然此地摧車折輪，道路十分艱險，千萬要注意安全，保全性命最重要。

我如豐年之玉，被棄置在秋田的草叢中。

您要為官清正廉潔，努力工作，不要以年老為嘆。 ^[2] 

此組詩是贈給韋黃裳的政治諷諫詩，當作於唐玄宗天寶十一載（752），當時李白在北方，處於“賜金還山”離開長安後的第二次漫遊時期。據《因話錄》記載，唐制“御史台三院，一曰台院，其僚曰侍御史，眾呼為端公。二曰殿院，其僚曰殿中侍御史，眾呼為侍御。三曰察院，其僚曰監察御史，眾呼亦曰侍御”。韋黃裳為監察院御史。此職之設，本為監察百官，以使其清正廉明，防止徇私舞弊。因為此職權力大，責任重，在任用時應特別注重選擇那些耿介正直、能夠仗義直言、不徇私情、不枉法度的人來擔任。史稱韋黃裳這個人專好結交權貴。據《新唐書·王珙傳》記載，其為萬年縣尉之時，就經常準備有名的美色歌女，設下豐盛的美酒珍餚，等待着唐玄宗的寵臣王珙的兒子王準的到來，極盡討好諂媚之能事。投機鑽營簡直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對權貴之子尚且如此，向當權者本人的曲意奉承，也就可想而知了，真可謂溜鬚拍馬有術。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為正直之士所唾棄、連廉恥都不顧的小人，不僅沒有被罷免，反而連連高升，甚至竟然擔任了專事監察官僚之責的御史。那麼，其他官僚中無德、無才、無功者，恐怕更是大有人在了。用人標準不管其是否為國家、為百姓、為民族操心操力，只看其是否能夠投上所好，討得更高統治者歡心，已成為社會上最為普遍的現象。這就是此詩的創作背景。 ^{[3]  [4]} 

第一首詩，作者以高大挺拔、不畏霜雪的青松形象為喻，歌頌了在黑暗、腐朽、反動勢力強大壓力之下，不肯同流合污、傲岸不屈的君子；而以只能在春光中“賣陽豔”的桃李作比，諷刺和嘲笑了那些只會阿附權貴、隨波逐流的歷史小丑，指出他們雖能取媚炫赫於一時，但終究逃脱不了“碧葉成黃泥”的可悲下場，絕沒有好結局。

詩分三層來寫，每四句表達一層含義。首四句以青松之傲岸，喻君子之高風亮節。這四句表面是説西嶽華山高大的青松巍然挺立，不畏風雪嚴寒。實際意義則是，真正的正直之士，都是些在權貴面前傲岸不屈的人，面對腐朽勢力的迫害毫不畏懼。他們耿介正直，與生俱來，永不更改，絕不動搖。詩人用“長”“亭亭”“百尺高”來描繪着青松的形象，顯示出其生長於高峻雄偉的名山之上挺拔傲岸之姿。以此象喻君子坦蕩的胸懷、正直的德行、耿介的性格、高遠的志向和堅定的意志。而“豈為微飆折”一句，以反詰作頌語，頓挫有力，表現出詩人對醜惡勢力充滿蔑視的鮮明態度。

接下來四句，寫與青松形象恰恰相反的桃李。桃李之花在陽光明媚、天氣晴暖、春風和煦的日子裏來賣弄自己鮮豔的姿容和美色，走路由此經過的行人莫不被其迷惑。然而，本質使然，當春光逝去之後，花兒褪色、凋零，乃至秋風起，便連碧葉也飄落得蕩然無存，全都化作塵泥了。這裏，以桃李比喻那些趨炎附勢、賣身投靠、鑽營投機、取悦權貴而得逞一時的小人，他們雖然暫時佔據春光，得意非凡，使人們一度為假象所迷惑，以為他們會永遠春風得意。但是一旦“春光掃地盡”，小人們所依附的權貴犯科、倒台，他們所依仗的腐朽勢力大勢已去，那麼，這些人也就會“樹倒猢猻散”，隨之徹底完蛋。最後只落得個“碧葉成黃泥”被掃進歷史垃圾堆的可悲下場。桃李和青松，詩人是以對照的方式來描繪的。以松樹的挺直，襯托出了桃李的低矮、卑瑣、彎曲；以松樹的凌霜傲雪，襯托出了桃李的畏風畏雨；以桃李的賣弄陽豔，來反襯松樹的剛正不阿；以“花、葉成泥”，來映襯青松的四季不改其容、千載仍挺立、雪壓霜摧不失其青翠本色的堅貞個性。這種對比的寫法，通過相互映照、反襯，使形象更加鮮明、突出。從而不僅節省了許多筆墨，也言簡意賅地逐層揭示了題旨，給人以非常深刻豹印象。是非曲直異常分明，使人一望而知，馬上便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最後，詩人奉勸黃裳，希望他能夠學習松樹的高貴品質和精神風貌，而千萬不要像桃李那樣，靠着趨附時勢而嬌豔一時。作為監察御使，更應堅持真理，即使受到打擊和挫折，也決不改變志向。這樣，才能成為一個意志堅強、有所作為的人。這對別人是鼓勵、鞭策，於詩人自己，則是明志、抒懷。“受屈不改心”，這是李白在唐玄宗統治集團黑暗統治之下，堅持進步政治理想的決心，也是向打擊、迫害他的腐朽權奸的勇敢挑戰，對黃裳之流的諷刺與規勸。

此詩借松表達人的不同流俗和高風峻節。在藝術上，首四句寫青松，次四句寫桃李，末四句為勸戒之語，形式整飭，結構完整，形象對比鮮明。此篇詩作的意義不只在於它諷刺了黃裳一個人，而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是揭示整個社會政治的黑暗和官僚體制的腐敗，也是渴望朝廷重振綱紀，修明政事。

第二首詩，重在勉勵、規勸友人為官要清正廉潔，積極工作。詩中的“驄馬”一語雙關，既是駿馬的代稱，又是一個典故。東漢品格極高的大臣桓典，曾騎着一匹驄馬在京城往返，被人們稱為“驄馬御史”，後來驄馬也代指正直清廉的官員。這裏詩人運用“驄馬”這個意象就是表達此種期望。

這組詩政治針對性較強，立場鮮明堅定，諷喻辛辣而刺意直切，使人讀之，對作者的觀點一目瞭然。但是，因為較為直白，因而思想內涵不夠豐富、渾厚、博大，認識的深度也略有欠缺。呂居仁《童蒙訓》雲：“學古人文字須得其短處，如杜子美詩頗近質野處……魯直詩太尖新太巧處……”可見藝術欣賞不應專看其優點，也應知其不足。李白這組詩也有不足之處，這就是與他的那些想象豐富、筆力勁健、情感充沛的迴腸蕩氣之作風格有異，在表達正確思想的同時，藝術感染力略顯遜色。 ^[4] 

中國國家圖書館原館長詹福瑞《李白詩全譯》：此為贈友之詩，勉勵友人要學長松勿以風霜改色，並勉勵老友要為官清正廉潔，不要嘆老嗟卑。 ^[2] 

李白（701—762），字太白，號青蓮居士。是屈原之後最具個性特色、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有“詩仙”之美譽，與杜甫並稱“李杜”。其詩以抒情為主，表現出蔑視權貴的傲岸精神，對人民疾苦表示同情，又善於描繪自然景色，表達對祖國山河的熱愛。詩風雄奇豪放，想像豐富，語言流轉自然，音律和諧多變，善於從民間文藝和神話傳説中吸取營養和素材，構成其特有的瑰瑋絢爛的色彩，達到盛唐詩歌藝術的巔峯。存世詩文千餘篇，有《李太白集》。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