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都春·為郭清華內子壽

香深霧暖。正人在、錦瑟華年深院²。舊日漢宮，分得紅蘭滋吳苑³。臨池羞落梅花片。弄水月、初勻妝面。紫煙籠處⁴，雙鸞共跨，洞簫低按⁵。

歌管。紅圍翠袖⁶，凍雲外⁷、似覺東風先轉。繡畔晝遲⁸，花底天寬春無限。仙郎驕馬瓊林宴⁹。待捲上、珠簾教看。更傳鶯入新年，寶釵夢燕¹⁰。 ^[1] 

1.絳都春：雙調，此詞一百字，雙調，上段九句六仄韻，後段九句六仄韻。第二句第一字是領格，宜用去聲字。郭清華：或即郭希道，夢窗在蘇州的友人。據朱箋《婆羅門引》按：“集中《花犯·郭希道送水仙》詞，有‘清華池畹’語，‘清華’，疑即希道。”夏氏《系年》提及《聲聲慢》雲：“郭希道池亭即集中之清華池館，在蘇州。”朱孝臧對清華即希道抱懷疑態度，夏承燾則肯定郭希道即郭清華。內子：即妻子，這裏即為郭夫人。

2.錦瑟華年：一作“錦瑟年華”，喻青春歲月。

3.紅蘭：建蘭也，秋日開淡紫色花，系蘭草中名貴品種。吳苑：指清華在蘇州的住宅。

4.紫煙籠處：指天上仙宮。紫煙：即紫氣，乃祥瑞之氣也。郭夫人系皇室成員下嫁郭家，妻貴夫榮，故其地有“紫煙籠處”之。

5.雙鸞洞簫：《太平廣記》卷四引《神仙傳拾遺》：“（蕭史）善吹簫作鸞鳳之響，……穆公有女弄玉，善吹簫。公以弄玉妻之。遂教弄玉作鳳鳴。居十數年，吹簫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台。夫婦止其上，不飲不食，不下數年。一旦弄玉乘鳳，蕭史乘龍昇天而去。”即喻清華夫婦和諧如鸞鳳也。

6.紅圍：此指賓朋客宴。

7.凍雲：欲雪時的陰雲。

8.晝遲：指春日天長。

9.仙郎：即指郭清華。驕：一作“嬌”。瓊林宴：新科進士放榜時，皇帝賜宴慶賀。唐制宴於出江，稱曲江宴，宋初，置於瓊林苑，故稱瓊林宴。

10.寶釵：女子的常用頭飾，這裏借代郭夫人。燕：與“宴”相通，亦指燕樂，即民間俗樂，用以祝賀壽宴之用。 ^{[2]  [3]} 

在郭夫人的內室這時正香氣氤氲，郭清華為慶夫人五十壽筵，也在其深宅大院內設宴祝賀。郭夫人本是皇室中的貴人，現在下嫁給郭清華才來到他的“吳苑”家中。郭夫人臨池梳洗，羞答答地卸去臉上的宮式梅花妝，映入池水中，似滿月映水，光彩奪目。在夫人祥瑞之氣的保護下，郭家更加榮耀，夫婦倆如鸞鳳雙棲雙飛，唱和與共。

壽宴中有歌喉，管絃喜慶壽誕，並有紅粉翠袖獻舞助興。因此，室外雖然已是凍雲低垂寒氣逼人，但室內卻是喜氣洋洋，暖意盎然，彷彿是提前進入春暖花開的季節中。如果夫人感到無聊，有時也會到繡架旁去刺繡幾針，但不久就會覺得乏味而感到停留繡架邊的時間實在太長了，所以又會去園中賞花閒逛，發覺只有這樣才自在快樂，天廣地寬，也才會感受到無限美好的春光。當年郭清華進士及第跨着駿馬去參加皇上賜與的瓊林宴，那時夫人在閨閣上捲起珠簾觀見其英俊威風的形貌時就已經愛上了他，所以才會有如今的夫婦和諧之樂。鶯歌燕舞的新年即將開始，正是夫人壽誕良辰。壽宴圓滿地結束了，但是郭夫人即使在睡夢中還可以感受到壽宴中歡慶熱鬧的場面仍在繼續着。

這首詞的具體創作年代已不詳。《夢窗詞》中與郭氏有關的作品共七首，此為友人郭清華夫人所作的祝壽詞。從吳文英贈郭清華的《絳都春·春來雁渚》 一詞題序曰：“餘往來清華池館六年，賦詠屢矣，感昔傷今，益不堪懷，乃復作此解。”由此可見，夢窗與郭清華是多年好友，據詞人另一首《聲聲慢·檀欒金碧》詞，其詞題曰“陪幕中餞孫無懷於郭希道池亭，閏重九前一日”，可以瞭解到，時夢窗正在蘇州，為倉台幕僚時作。 ^[2] 

發端“香深霧暖”一韻，寫郭夫人所居住的環境：深深的宅院內，閨中香霧迷漫，温暖如春。“錦瑟華年深院”化用李商隱《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言夫人正值五十華年的壽辰。“舊日漢宮” 二韻，點夫人出身，繼寫其庭院之美好。“漢宮”語出韓翃《寒食》詩“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句。據此可知郭夫人系皇室成員。“紅蘭”化用屈原《離騷》：“餘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之以百畝。”言院中種滿蘭花，水池旁梅花盛開，這裏借喻郭夫人出身高貴且人當中年。“臨池羞落梅花片”句，以擬人手法，將梅花比擬成羞人答答的少女，極言夫人之富貴相。“羞落花片”形容其盛開之狀。此生動鮮明而富有形象美，此花還暗示了壽辰是冬月。梅、蘭均是高潔之花，以此來贊郭夫人的品格。“弄水月”一韻，言明月照在水池上，似嫦娥臨水梳妝打扮。此以擬人法，一則寫月之皎潔，另一則寫水之清澈、平靜。以上幾韻，極力渲染夫人所居之處的温馨、高潔、美好，以此來襯托郭夫人人品的美好、高潔。“紫煙籠處”一韻，化用古代傳説中的簫史與弄玉二人善吹簫，能作鳳鳴，後結為伉儷，二人乘龍鳳成仙的故事，比喻郭清華夫婦夫婦和諧美好幸福的生活猶如神仙一般。上片緊扣詞題，虛實結合，化實為虛，以虛代實，將壽詞寫得空靈、灑脱。

下片，“歌管”二韻，轉筆寫到眼前為郭夫人祝壽的實況。在壽筵上有紅衣翠袖女子吹奏、歌舞，“凍雲外、似覺東風先轉”言室外尚是冬天，有凍雲飄飄，然室內祝壽的熱烈氣氛似乎使春風早已吹到人間。“繡畔晝遲”一韻，繼寫室外池畔梅花盛開如錦，春日雖遲，但早讓人們感受到春風駘蕩，春花斕漫，無邊無際的大好春光即將來臨。此以展望的春景來祝壽，雅而有致。“仙郎驕馬瓊林宴”一韻，將祝壽的貴友騎馬前來，比喻成“仙郎驕馬”，將郭夫人的壽宴用西王母的瓊林宴作比。“待捲上”二韻，言捲上珠簾，放眼一望，則會有黃鶯飛來、乳燕呢喃，一派新春景象呈現在眼前。一個“待”字，表明祝壽時尚未是春天。如此着筆表達了一派祝賀之情。“更傳”兩句，呼應壽宴作結。下片由壽宴場面生髮開去描述之，並點明夫人的壽誕時間——臘月末。

此詞可謂滿紙豔麗。如“香霧”“錦瑟” “紅蘭”“梅花”“妝面”“紫煙”“雙鸞”“洞簫”“紅圍翠袖”“繡畔”“瓊林”“珠簾”“鶯燕”“寶釵”等，故張炎譏之曰：“如七寶樓台，炫人眼目，碎拆下來，不成片段。”（《詞源）》，“炫人眼目”之説，確實不錯，但説“不成片段”，確也不盡如此。此詞細細品味梳理，其意脈是井然的。上片一、二韻寫壽主壽年及閨房香暖；三、四韻寫居所的梅、蘭之景，喻其品格高雅不俗；五韻，寫祝壽時明月之景；六韻，化典贊其夫婦生活的安逸。下片，七八韻，描繪壽筵上的歌舞音樂；九韻，由室內轉寫室外梅花璀璨，預示春之將來；十韻，寫祝壽者貴而多；十一、十二韻，以鶯燕之飛的春景展望，預祝壽主的美好明天。全詞時空交錯、虛實結合，採用潛氣內轉之法，使人不易把握其脈絡。故陳廷焯曰：“夢窗詞即分摘數語，亦自人妙，何嘗不成片段耶？”（《白雨齋詞話》） ^[2] 

清·鄭文焯《大鶴山人詞話》：此調夢窗連篇皆於律甚細，凡上闋第三韻三字句上並屬對而意自聯，下闋第三韻亦如之。詳審四解，字律不差累黍，可徵詞雖小道，而律之細密，斷非率爾操觚者所能見到。籲，亦難已。一語道破，夫豈偶然。 ^[4] 

同濟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副教授周茜：此詞上片以郭妻的深閨花院起筆，以幽美的環境來襯托人的花樣年華，接着以“臨池羞落梅花片。弄水月、初勻妝面”點出郭妻的花容月貌，最後用弄玉、蕭史的典故表明夫妻之間的情投意合。下片寫歌舞祝壽，但頌祝之意含而不露，如“繡畔晝遲，花底天寬春無限”之祝生辰， “更傳鶯入新年，寶釵夢燕"之祝其生子等皆善於融化字面，語意婉轉脱俗。通過對吳文英壽詞創作的研究，一方面我們對南宋祝壽習俗的盛行有所瞭解，並且能夠比較客觀地看待在這樣的時風影響下夢窗贈予權貴壽詞的行為。另一方面，在贈給友朋的壽詞中，我們看到夢窗保留有一貫的藝術追求和風格——那就是在表現最世俗化的人情關係、最大眾化的習俗行為時也要儘量以委婉含蓄之筆來遣詞造句，以取得化俗為雅，化俗為美的藝術效果，從而提升壽詞的境界和品格。《映夢窗零亂碧―吳文英及其詞研究》 ^[5] 

吳文英（約1200年—約1272年），宋代詞人。字君特，號夢窗，晚年又號覺翁。四明（今浙江寧波）人。他原出翁姓，與翁元龍為親兄弟，後出嗣吳氏。未入仕途，以布衣出入侯門，結交權貴，流寓吳越，多居蘇州。宋理宗紹定五年（1232年）為蘇州倉台幕僚，淳祐間在吳潛幕府，景定後客榮王邸。遊蹤所至，每有題詠。晚年一度客居越州，先後為浙東安撫使吳潛及嗣榮王趙與芮門下客。知音律，能自度曲。其詞綿麗，措意深雅，守律精嚴，煉字煉句，又多自度腔，詞上承温庭筠，近師周邦彥，在辛棄疾、姜夔詞之外，自成一格。對南宋後期詞影響很大；缺點是其詞雕琢工麗，音律諧婉，然多數詞意晦澀，題材狹窄。張炎批評説：“吳夢窗詞如七寶樓台，眩人眼目，拆碎下來，不成片段。”（《詞源》）。賙濟在《宋四家詞選》中將吳文英、辛棄疾、周邦彥、王沂孫列為宋詞四大家。今存《夢窗詞》甲、乙、丙、丁四稿，存詞三百餘首。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