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胡行

妾本邯鄲未嫁時^②，容華倚翠人未知^③。

一朝結髮從君子^④，將妾迢迢東路陲^⑤。

時逢大道無難阻，君方遊宦從陳汝^⑥。

蕙樓獨卧頻度春^⑦，彩落辭君幾徂暑^⑧。

三月垂楊蠶未眠，攜籠結侶南陌邊。

道逢行子不相識，贈妾黃金買少年^⑨。

妾家夫婿輕離久，寸心誓與長相守。

願言行路莫多情^⑩，送妾貞心在人口。

日暮蠶飢相命歸，攜籠端飾來庭闈^⑪。

勞心苦力終無恨，所冀君恩那可依。

聞説行人已歸止，乃是向來贈金子。

相看顏色不復言，相顧懷慚有何已。

從來自隱無疑背^⑫，直為君情也相會^⑬。

如何咫尺仍有情，況復迢迢千里外！

此時顧恩不顧身，念君此日赴河津^⑭。

莫道向來不得意，故欲留規誡後人^⑮。 ^[1] 

①秋胡行：樂府舊題，屬清調曲，漢魏以來歷代有人以“秋胡戲妻”之事為題材創作詩歌、戲曲。《樂府解題》：“後人哀而賦之（指秋胡戲妻之事），為秋胡行。”秋胡，《列女傳》卷五《節義傳·魯秋潔婦》：“潔婦者，魯秋胡子妻也。既納之五日，去而宦於陳，五年乃歸。未至家，見路旁婦人採桑，秋胡子悦之，下車謂日：‘若曝採桑，吾行道遠，願託桑萌下，下齎休焉。’婦人採桑不輟，秋胡子謂日：‘力田不如逢豐年，力桑不如見國卿。吾有金，願以與夫人。’婦人日：‘嘻!夫採桑力作，紡績織纖，以供衣食，奉二親，養夫子。吾不願金，所願卿無有外意，妾亦無淫泆之志，收子之齎與笥金。’秋胡子遂去。至家，奉金遺母，使人喚婦至，乃向採桑者也，秋胡子慚。婦曰：‘子束髮修身，辭親往仕，五年乃還，當所悦馳驟，揚塵疾至今也乃悦路傍婦人，下子之裝，以金予之，是忘母也。忘母不孝，好色淫洗，是污行也，污行不義。夫事親不孝，則事君不忠。處家不義，則治官不理。孝義並亡，必不遂矣。妾不忍見，子改娶矣，妾亦不嫁。’遂去而東走，投河而死。君子曰：‘潔婦精於善。夫不孝莫大於不愛其親而愛其人，秋胡子有之矣。’君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秋胡子婦之謂也。’詩云：‘惟是褊心，是以為刺。’此之謂也。”《詩》雲：‘惟是褊心，是以為刺。’此之謂也。”《古今圖書集成·神異典·神廟部》引《山東通志》：“秋胡廟，在嘉祥縣南五十里平山上，其來已久。”嘉祥在唐代屬魯郡任城縣。

②邯鄲：古地名，今河北省邯鄲市。春秋為衞地，後屬晉。公元前386年趙敬候自晉陽徙都邯鄲。公元前228年秦王政置邯鄲郡。三國兩晉時為廣平郡隋開皇中改置縣，唐因之。《漢書·地理志下》：“邯鄲北通燕涿，南自鄭衞，漳河之間一都會也。”

③倚翠：女子美好的眉色。

④結髮：束髮。古代男子二十、女子十五，取冠、笄束髮，因以指初成年。

⑤將：《詩經·召南·雀巢》：“百兩將之。”傳：“將，送也。”東路陲：指魯地邊陲。

⑥陳汝：陳地、汝水一帶。因唐代陳州淮陽郡和蔡州汝南郡相近，故稱。

⑦蕙樓：樓房的美稱，此處指女子居室。

⑧彩落：《四庫》本作“彩閣”。徂（cú）暑：《詩經·小雅·四月》：“四月維夏，六月徂暑。”鄭玄箋：“徂，猶始也，四月立夏矣，而六月乃始盛暑。”後因以稱盛暑。

⑨少年：青春年少。可指女子。劉向《列女傳·陳寡孝婦》：“母日吾憐汝少年早寡也。”

⑩行路：在路上行走的人，路人。《後漢書·黨錮列傳》：“行路聞之，莫不流涕。”

⑪庭闈（wéi）：內舍。多指父母居住處。《文選·束皙〈補亡詩〉》：眷戀庭闈，心不遑安。”李善注：“庭闈，親之所居。”

⑫自隱：自行隱藏。《莊子·繕性》：“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隱故不自隱。”此指守婦道。疑背：猶二心。劉開揚箋註：“疑背，猶二心也。”

⑬相會：兩情相合，俱無二心。

⑭河津：河邊的渡口。

⑮規：成例，先例。 ^[1] 

家未結婚時本是邯鄲人，容貌美好人不知道。

一朝成年結髮隨從您，領着我走着遙遠的東路邊頭到你家。

時大道通行沒有阻擋，你方能求官到陳汝那地方。

我在香樓獨居幾度春秋，綵樓離別你也幾個寒暑。

現在三月柳絲下垂桑蠶還沒有進入眠期，我拿着籠子結成夥伴在南路邊採桑。

路上遇到一出行男子也不認識，要給我黃金買下我的青春。

我家夫君輕視離別外出很久，我方寸之心發誓要與他長相廝守。

希望你不要多情，送給我貞潔之心的美稱在別人的嘴上。

日斜蠶餓將命我快回去，拿着端莊修飾來到自己房間。

勞心費力也沒有遺恨，所期望就是你的恩情就是我的依戀。

聽説外出的人已經回家了，就是先前那個贈我金子的人。

相互注視不再講話，相互慚愧不能停止。

從來我是自己隱藏自己不猜疑違揹你，正是為了你的恩情也要相會你。

為什麼你都離我近在咫尺了還要見到美人就有情，何況你這幾年又在迢迢千里之外呢？

此時我顧念你的恩情不顧念你的人本身，想念原來的你今天就投入黃河的龍門裏去了。

不要説我從來沒得意過，就是要留下規矩勸戒後來的人。

此詩寫作時間不詳。但因秋胡戲妻故事發生在魯地，當約作於唐玄宗天寶四載（745）秋冬，高適經過東平、魯郡、曲阜等地之時。 ^[1] 

詩歌模擬秋胡妻口吻敍述整個事件。前四句回顧婚配前後：我本為趙國邯鄲女子，遠嫁東魯秋胡為妻，語氣中有追悔之意。“時逢”以下四句專寫婚後情況，君遊宦陳汝，妾蕙樓獨卧，婚後獨守卻於德行無虧。“三月”以下八句，正面寫秋胡戲妻場景，刻畫出秋胡妻勤勞、忠貞、善良的形象和秋胡輕薄、好色、可笑的形象。“日暮”以下八句是餘波，寫歸家後二人相認的戲劇化場景，重點突出秋胡妻勤勞、有禮的特點和秋胡慚愧、尷尬的樣子。“從來”以下八句是秋胡妻的反思和毅然的選擇，之所以要投河自盡，一是對秋胡完全絕望，二是要為後世留下規誡的成例。這是一首完整的敍事詩，有初唐七言歌行的風格。 ^[1] 

高適（約702—765），唐代詩人。字達夫，一字仲武，渤海蓚（今河北景縣）人，遷居宋州宋城（今河南商丘睢陽）。早年仕途失意。後來客遊河西，先為哥舒翰書記，後歷任任淮南、四川節度使，終散騎常侍。封渤海縣侯。其詩以七言歌行最富特色，筆力雄健，氣勢奔放。邊塞詩與岑參齊名，並稱“高岑”，風格也大略相近。有《高常侍集》。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