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淳公主

生命中可以承受之禿——永淳公主。

備選的男人多，對公主來説，也是困擾。嫁給任何一位，都意味着放棄另一種可能更美麗的婚姻生活——這種不能確定的情形，卻是百分之百的發生概率。所有的女人都有如此令人遺憾而不可後悔的命運吧？

永淳公主是明睿宗的小女兒。明睿宗生前只是藩王，兩子四女，小兒子就是明世宗，當時，明睿宗的子女除了明世宗外也只剩下三女永福公主和四女永淳公主，永淳公主出生於正德六年（1511年）。明世宗對這兩個同母的妹妹自然要好，特別是最小的妹妹，明睿宗去世時永淳公主才九歲，到了永淳公主快要出嫁時。明世宗對她很當心，定要為她挑個好駙馬。這樁事就委託給禮部的工作人員去具體操作。

起初挑了一個叫陳釗的，皇上很滿意，親自在他名字上畫了記號，定為駙馬。誰知這事兒成了大臣爭執的話題。

一個説：“陳釗不行，他爹原是兵丁，他媽又是二婚，這樣的家世怎麼可以配公主？”

另一個説：“二婚怎麼了？難道二婚生的兒子就不是處男嗎？荒唐！”

第三個説：“造謠，惡毒的造謠！陳釗的爹不是兵丁，他媽也不是二婚，請皇上治造謠者的罪！”

只要提到選駙馬，禮部和其它大臣就吵成一團，互相揭發，又引出對方的其它惡行，為此真的有幾個大臣被治罪，奪去俸祿。受害的還有候選人陳釗——不管什麼好人，只要引起爭執，這個好人的名聲也就完了。

皇帝只能排除陳釗，命令再選。海選之後，有三個男子，脱穎而出。他們同時來到宮裏。接受最後的檢閲。宮女嬪妃，還有宦官，都奔走相告：“走哩，去挑駙馬！去投下你寶貴的一票！” 後宮上下從來沒有這麼興奮過。雖説駙馬不是給他們的，但他們卻興奮得反常。也是哦——他們其中很多人一輩子都沒可能“接觸”男人，更不要説出色男人、正經男人、英俊男人。

其中有個男子叫高中元。他年方十六，唸書功力極好，人也如一株白楊樹，身形高大頎長，五官俊美，生得唇紅齒白。他的擁護者最多。眾宮女們都在短暫的幾瞥後對他讚許有加：“他長得好俊秀哦！就是他了！”嬪妃們以其成熟女性的眼光看，也覺得高中元帥玉樹臨風。甚至宦官也對高中元青睞不已。

這時，皇太后拄着龍頭枴杖慢慢出場了。她緩緩坐下，把三個候選人看了又看。大家都挺緊張，不知她什麼眼光，老人的眼光總是很怪異的。

老太太朝另一位候選人謝詔一指：“哀家看這孩子不錯！”

“羣眾”的呼聲不管用。老太太一來，就搞一言堂。雖然宮女嬪妃宦官們替自己——也替永淳公主失望，但也不是太遺憾：謝詔跟高中元是同鄉，人品也不差，長相也很俊氣，也是千挑萬選才來到這兒的。

這些外圍人羣熱心而負責地忙活了很久，總算把婚姻的當事人永淳公主和駙馬謝詔雙雙送入洞房。駙馬玉樹臨風，公主貌美如花，花好月圓，天造地設……等到脱下禮服，寬衣解帶的時候，謝詔的樣子，卻將永淳公主嚇了一跳！

他是半禿！頭髮幾乎扎不成一個髻。雖然沒有全禿，可是，他還不到二十歲。古代男子的帽子，主要為了遮住頭部。這個重大相貌缺陷，竟然掩飾到洞房裏才被發現。

結婚已經是事實了。可永淳公主彆彆扭扭的，總是不舒服。不是説謝頂的男人就得受白眼，受排斥。但毫無感情基礎，毫無思想準備，毫無心理培訓，就讓永淳公主接受謝頂的夫婿，這如何能接受？

京城裏流行起“十好笑”的歌謠：“一好笑，什麼什麼什麼什；二好笑，什麼什麼什麼什……”前面幾句都是諷刺暴富驕橫的人，結尾一句是：“十好笑，駙馬換個現世寶。”就是説本來有個好駙馬，結果換了個丟人現眼的傢伙。

社會上這麼一傳揚，永淳公主更覺得太虧了，無辜丟盡了臉。

那邊的高中元，果然不是尋常人物。他被淘汰回去的第二年，就考了本鄉科舉的第一名。他才高八斗，很是轟動鄉里。又經過幾年的刻苦學習，他年紀輕輕就考中了進士，也來到了京城，再加上寫得儒雅的詩詞文章，在文化圈裏很有盛名。更讓人心動的是，他一直沒有娶妻——不知是不是因為當年被淘汰，賭氣不娶，發憤圖強呢？

高中元，這個公主連一面都無緣見到的人物，這些年來，一直在永淳公主的生活中攪局。他本來應當是她的人！應當和她一起幸福地生活，並一直生活下去！

這樣一想，謝詔的禿頂小缺陷，簡直成了她的終身抱憾，短暫而美好的一生，都讓他給“禿”沒了！難道一輩子都要看着他，心裏卻幻想着高中元嗎？在永淳公主的追問下，宮女宦官們閒談起來，忍不住提起多年前代替公主“相親”的難忘觀感。提到高中元，都是一個“好”字——本來就好，得不到的最好！加上説的人難免對記憶加工美化，聽的人難免在想象中再進行一次錦上添花。高中元，已經成了公主海市蜃樓版的現任丈夫。

戴了幾年的精神綠帽，謝詔同樣感覺憋悶不舒服。謝詔是難得的大度丈夫——既然公主一直對高中元心存幻想，何不滿足她的夙願，安排她見高中元一面呢？

謝詔對永淳公主説：“明 天設宴，請公主看看請柬名單如何？”

公主一看，名單上“高中元”赫然在列，馬上就變了臉色，十分不自然，發怒道：“為什麼要在家中擺筵？請的都是什麼人？”

謝詔若無其事地笑着説：“只不過是宴請同鄉。公主如果不放心，可以在暗中監視嘛！”

前面男人們喝酒玩笑，很是熱鬧。公主極力按捺着心跳，透過後門上的花窗尋找高中元的身影，幾個宮女也躲在一邊指認。高中元終於出現了！而且是升級版的高中元哦！

公主大失所望：這就是傳説中的高中元麼？完全想象不出他幾年前的美少年模樣。他高則高矣，胖也夠胖，身材發福走樣，是嚇死人的大塊頭。臉還是白的，可鬍子也長出不少，雖不至太難看，可也太顯髒太顯老了吧？更可怕的是他説話，“呵呵呵！嘿嘿嘿！”大嘴一張，粗聲大嗓。一個字：土！這種爽朗大漢，實在背離夢幻情人的標準，叫公主怎麼愛他？

這次見面，摧毀了公主這幾年對他的美妙幻想。

——高中元未必那麼糟糕。真人和傳説的反差是最大因素。還有一個原因：他沒有娶公主，就走向了另一種人生和個性。而謝詔娶了公主，就按照和公主共同生活的方式生活，高中元讓公主感到陌生，無法想象自己怎樣跟他同吃同睡。而謝詔的富貴氣和灑脱氣，宮廷貴族的做派，已經讓公主習慣和舒服了。

永淳公主再看謝詔，發現自己老公其實蠻好的。禿頭有什麼要緊？白天一戴帽，照樣比誰都帥；夜晚吹燈閉眼就過去了。再説一起生活了好幾年，早就看習慣了，享盡幸福富貴。

而高中元的結局不知道，想來也在“紅顏老去”中享受他自己的幸福吧。

在漫長人生過程中，不斷説服自己，承認事實，承認幸福，也算不很嚴重的悲哀。因為前提是：幸福這個平衡式的等號兩邊，都在一直做減法。

時高中元相公年十六，隨父少卿尚賢在京邸，風骨秀異，因而見收。故事，三人入宮，惟內廷所擇。時宮嬪內臣皆目屬中元，乃章聖太后取中者為河南謝詔，高同里人也。中元歸之次年，即以禮經魁其鄉。主既下降，因謝寡發，為時所嘲弄，竟已不懌，既聞高才貌，又未娶，登賢書，不無心磕。又數年而成進士高第，居詞林有盛名，主滋介介，形之悔歡。謝懼無計，佯以好語謀之主，欲借桑梓招中元宴會，主欣然允之。比至，而窺於青瑣，高時已偉軀幹，美鬚髯，儼然河北傖父，無復少年姿態，主夙慕頓盡，伉儷遂加篤。

——《萬曆野獲編》

禿子駙馬謝詔:嘉靖帝為妹妹永淳公主三選夫君

公元1527年，即嘉靖六年，明世宗嘉靖皇帝傳命禮部，為妹妹永淳公主擇婿。

嘉靖皇帝原是湖北的藩王，只因明武宗正德皇帝一生荒淫，無兒無女，坐天下的差使這才落到了嘉靖的頭上。

嘉靖六年，皇帝自己也不過二十歲，永淳公主應該也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

最終確定的人選名單被送到皇帝的御案前，嘉靖認真選擇之後，認為陳釗才貌俱佳，堪為公主之配，於是圈定了陳釗的名字。

然而，有個叫餘德敏的官員，向來與陳家不和，於是奏報説，陳家的男丁多數早死，有祖傳的頑疾(大既就是現 在的遺傳病的意思)。而且陳釗雖然才華儀表出眾，卻有先天的不足:他的生母，不過是父親的一名小妾，而且嫁入陳家時已是二婚，不是貞節女人。

世宗聽信了讒言，不顧禮部官員的勸諫，退送了陳釗，下令再選駙馬。

第二次選駙馬，仍舊是照慣例，禮部報上了三個人選，供皇帝選擇。

這一次，為了謹慎從事，嘉靖皇帝讓太后、皇后、妃嬪及後宮的太監女官首領一起來品評入圍的三人，以從中遴選最優秀的一個，做妹妹的夫婿。

三位候選人中，很快就有一位被大家忽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另兩人身上——他們都是河南人，一個名叫謝詔，一個名叫高中元。謝詔較為年長，相 貌不錯，而且顯得最為穩重。而高中元年紀最小，這時不過十六歲，跟永淳公主同年，還顯得有些稚氣。但是雖然如此，高中元卻生得唇紅齒白，俊秀得很，一副温存體貼的模樣，從相貌來説，謝詔是遠遠不及的。皇后妃嬪以及太監女官們，都認為高中元應該做駙馬，連嘉靖皇帝都對這個俊俏小生頗有好感。

眼看高中元就要成為駙馬，皇太后卻有不同的意見。

這位皇太后，是嘉靖的生母，姓蔣，被封為章聖太后。章聖太后原本只是興王妃，身份低微，但是由於正德皇帝沒有子女，大臣們最後選中了蔣氏的兒子即位為嘉靖帝，這樣她才成了太后。

蔣太后從民間進入興王府為妃，四十歲不到就成了寡婦，現 在又當上皇太后，經歷不可謂不豐。她以過來人的眼光在謝詔和高中元之間反反覆覆地掂量一番之後，做出了一個讓在場的人都感到訝然的決定:讓較為年長的謝詔當駙馬。

蔣氏既身為太后，她的決定，自然足以讓高中元一票否決。

於是，謝詔成為了永淳公主的丈夫。

可是直到入了洞房之後，永淳公主才發現，自己的駙馬摘下帽子之後，頭髮很是稀疏，幾乎扎不成髻。

章聖太后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讓候選人將冠帽取下來瞧上一瞧。

永淳公主早已從宮中人的描述中，聽説了另一位候選人高中元的俊俏聰明，芳心早已暗許，只是女兒家不好意思對母親哥哥述説心事。因此，最後下嫁給謝詔，她早已心中懊惱，更沒料到自己的丈夫居然還是個半禿子，洞房裏的永淳公主不禁目瞪口呆。

不久，京城裏傳開了一支“十好笑”的歌謠，其中就有一句“十好笑，駙馬換個現世報。”意思是譏笑皇家千挑萬選，費盡周折，最後居然為永淳公主選了個禿頭駙馬。這支歌兒不久就傳進了永淳公主的耳朵裏，更是把她氣得眼淚汪汪。

此後，不論謝詔如何百般體貼，公主總是沒有好臉色回報。

而高中元呢，他當初滿心以為自己要入選駙馬，得配花容月貌的公主了，誰知居然大熱倒灶，被鄉人嘲笑不已。於是更是引以為恥，因而發憤攻讀，一心要出人頭地，洗雪恥辱。

果然，才幾年的功夫，高中元便成了科舉試中的經魁人物，又過了數年，更是高中進士，選入翰林院，以才華橫溢聞名於世。

永淳公主聽説了高中元的事情，更是又悔又恨。她不能向母親哥哥發作，便常常向丈夫大發脾氣，數落不已。

——這可真是冤枉，謝詔既成了朱家的女婿，就不能去應科考，當然無法成就功名向妻子證明嘍。

謝詔很清楚公主的心事。於是，他以中秋節家宴的名義，廣邀同鄉好友赴宴，特別還邀請了高中元也來家中，並有意將這個消息告訴給公主知道。

永淳公主心中好生歡喜，想要趁機一償宿願，看看自己仰慕多年的俊俏才子，究竟是何模樣。

於是永淳公主隔着窗欞，向宴席中偷看。

這一看不要緊，原來……

高中元成年之後，非常發福，不但胖得離譜，而且還長出了一臉連腮鬍子，連面貌都變得十分怪異起來。不但不算是美男子，簡直是醜得可以。而站在一邊的謝詔雖然頭髮不能長得濃密，但多年養尊處優，身材樣貌保養得十分之好，而且身份高貴之後，更是神氣與眾不同，一比之下，高中元要遜色得多。

永淳公主一看之下，對遐想多年的意中人不禁大失所望，轉而對自己的駙馬另眼相看。並終於解開心結，與駙馬相親相敬。

聽説這件事的人都因此對謝詔大加讚譽，認為當年章聖太后果然眼力不差，謝詔確是候選人中最為機智，最適於做丈夫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