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時間之下

1920年早春的漢口，五福茶園老闆水成旺領着小兒子水武正在街頭看雜耍，踩高蹺的小丑紅喜人被看熱鬧的孩子一擠，手裏的鐵矛失去準頭，生生扎死了路邊無辜的水成旺。就在水成旺橫死街頭的這一天，他的小老婆李翠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

這個孩子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認定為不祥之人，貪圖安逸生活的親生母親為她起了一個叫“水滴”的名字，意指“只當世上一滴水，滴下來，沒人搭理，就幹了”，然後絕情地拋棄了她。水家的傭人菊媽心生惻隱，瞞着所有的人，偷偷地把這個可憐的女孩送給了自己的堂弟——楊二堂夫婦收養。

養父楊二堂出身卑微，在漢口乾着下河（倒圍桶）生涯，但他老實本分、勤勞善良，待水滴如心頭肉；養母慧如頗有姿色，在漢口樂園的三劇場當招待，一直為嫁給楊二堂感到委屈，又愛慕上等人的生活，視水滴如根草。年幼的水滴，親眼目睹了養父被富家子弟凌辱毆打，目睹養母和戲子吉寶偷情，小小年紀就對這個不公正的社會恨之入骨。

夏天來了，雨水不斷，江堤決口，洪水肆虐，人們紛紛出逃。慧如發現自己懷孕了，一直作踐和嫌棄楊二堂的她終於被玩弄女人的吉寶拋棄了，她無臉面對丈夫，選擇了永遠的出走，在出走前的一刻，她告訴水滴，我不是你的姆媽。水滴得知自己的身世，痛不欲生，在逃難的人流中與養父失散，卻意外地邂逅了同樣與家人走失了的陳仁厚（水成旺的外甥）。相同的境遇，流落的無奈，讓兩個孩子抱頭痛哭，相憐相惜。

大水退後，百業凋零，水滴回到了養父身邊，父女兩人相依為命，苦苦尋找慧如。慧如的小姐妹玫瑰紅和男友萬江亭在漢口唱戲，紅了半邊天。為了餬口，水滴央求萬江亭把她介紹到漢劇上字科班學戲，萬江亭給她取了一個藝名“水上燈”，意指“一盞明燈，隨水而來，漂在水上，光芒四射”。上字科班的班規嚴厲而又奇特，水上燈都能忍受下來，加上她天生聰慧，領悟很快，記憶力特強，不久就得到了戲班班主的欣賞。

但不幸還是降臨了。楊二堂在幹活時不小心把污物潑到水家少爺的女同學身上，水家少爺水武便指使手下把他打成重傷。沒有錢，耽誤了醫治，楊二堂不治身亡。因為偷跑回家看護養父，上字科班不由分説開除了水上燈。憤怒的水上燈向水家討要公道，又遭到奚落和拒絕。走投無路的水上燈恨透了水家，特別是那個有殺父之仇的水武。無奈之下，她賣身葬父，進了楊小棍的洪順戲班。

入班後的水上燈遭受了牲口一樣的待遇，班主楊小棍以演戲的名義誘騙她，把少女的貞操賣給了七十多歲行將就木的大户劉老太爺。失去處女之身的水上燈萬念俱灰，忍辱逃出戲班，楊小棍緊追不放。逃跑途中，水上燈巧遇漢劇名角余天嘯，余天嘯義氣搭救，傾盡力量為她贖身，水上燈感激不盡，拜余天嘯為義父，進了餘府，跟他學唱戲，學做人。

此時，玫瑰紅已是紅遍漢口的漢劇女名角，和萬江亭同台演戲十多年，心心相印，準備喜結連理。無奈好事多磨，早已對她垂涎三尺的軍閥肖錦富憑着他的權勢和財勢，施盡陰謀，虛榮和自私的玫瑰紅在富貴和淫威下，終於屈服。萬江亭得知玫瑰紅將要嫁給肖錦富，黯然神傷，卻痴情不改，在玫瑰紅的大喜之日，悄悄在寓所割腕自盡了。玫瑰紅大哭一場後，便一頭扎進肖錦富給她精心打造的“鳥籠”，整天錦衣玉食、無所事事的她，不久便抽起了大煙，只有在騰騰煙霧中，她才能忘卻自己的來處。

醉生夢死的玫瑰紅因誤場而引起劇場騷亂，水上燈自告奮勇頂缺，沒想到初次登台就征服了觀眾。水上燈憑着自己紮實的功夫和天賦的聰穎逐漸聲名鵲起，戲班班主巴結她，社界名流推崇她，票友們依賴他，一顆漢劇新星冉冉升起。隨着水上燈的大紅大紫，玫瑰紅自感日薄西山，退出了漢劇界，但她斷言水上燈這一生也無非“就是我的翻版”！水上燈發誓一定全心全意為事業奮鬥，但在謝幕後的深夜，她經常感到內心寂寞。她深愛着陳仁厚，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跟他在一起，因為養父楊二堂的慘死，她恨透了水家，而他卻是水家的外甥。

正當水上燈的事業如日中天時，抗戰的浪潮席捲了一切。正直的水上燈不停地為宣傳抗日奔忙演出。余天嘯終於累倒在了舞台上，他的離世讓本來就形單影隻的水上燈愈發傷感。她想弄清自己的身世。一個偶然的機遇，她掩護了一個刺殺漢奸的愛國志士，沒料到卻是陳仁厚。在躲避追捕的幾天裏，兩個人的愛情熾烈爆發，難分難捨，但是國破家亡之際，陳仁厚只能選擇奔赴國難。沒有承諾，水上燈極度失落。

再説，水成旺去世後，水家大少爺水文一邊挑起整個家族的重擔，一邊苦苦尋找殺父仇人，為了整個家族的苟延殘喘，他讓父親的小妾李翠去勾搭漢奸陳一大，以確保水家在亂世中的安穩。一日，傭人菊媽陪李翠到寺院許願，回來路上遇到了三個日本兵的非禮，為保護李翠，菊媽毅然挺身而出。遭受蹂躪的菊媽自感羞於活在人世，託人把水上燈叫來，把身世透露給了她，然後，上吊自殺了。水上燈面對菊媽的屍體，恍然大悟，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竟和水家有血肉關係，最恨的恰恰是最愛的，她對水家的情感錯綜複雜，愛恨交織。

水文並不知道水上燈的身份，只是從表弟陳仁厚口中知道水上燈的痛苦人生以及她和水武之間的刻骨仇恨，每次看到美麗的水上燈，他都會莫名地對這個女人產生一種憐愛的衝動。

肖錦富的副官張晉生也看上了水上燈，他百般殷勤，送花、請客、甜言蜜語，孤獨的水上燈心中雖然明白自己不愛他，但陳仁厚在亂世中從不給她愛的承諾，只有這個張晉生能給予她一點温暖和安定。日子總要過下去，在朝不保夕的大轟炸中，水上燈終於接受了他。

水文想佔有水上燈的慾望越來越強烈，他威脅陳仁厚離開水上燈，否則就把他的刺殺活動告訴日本人，陳仁厚為了不連累無辜，忍痛不辭而別。失去心上人音信的水上燈在無奈中下嫁給了張晉生。水文妒火中燒，設計讓張晉生暴露了早有妻室的真相，水上燈屈辱地認命。她與水文徹夜長談，水文終於明白了眼前這個讓他愛不能自禁的女人原來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

玫瑰紅醉生夢死，宛如行屍走肉。肖錦富又對水上燈動了邪念，他讓張晉生讓給他，張晉生暗地巧設一箭雙鵰的陰謀，讓妓女銀娃冒充水上燈去密會肖錦富，然後讓銀娃的老相好當場抓姦，打死了肖錦富。玫瑰紅識破張晉生的計謀，為替夫報仇，反設計讓張晉生出車禍而死。戰火紛飛中，玫瑰紅也被美國人扔下的炸彈炸得血肉橫飛。

受盡良心折磨的李翠想離開漢奸陳一大，和女兒一起度過下半生，陳一大心生怨恨，便誣陷水文是刺殺漢奸的罪魁禍首，想借日本人之手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日本人把水文打入大牢，水文心知自己這一生喪盡天良，罪孽深重，虧欠家人太多太多，唯有一死才能贖罪。他什麼都沒有供出來，自己承認了一切，引頸就戮。水家賣地借錢，也沒有換回水文的命，原先的家業被漢奸陳一大佔有。

抗戰勝利後，水上燈“死也不為日本人演戲”的氣節被作為民族大義的一部分，被人們廣為傳頌，水上燈名利雙收，進入了人生的顛峯期。她已經如願以償地成為漢劇舞台上最燦爛的明星，然而，那些她愛的人因為她而家破人亡，那些不愛的人也因為她而慘遭橫死……她不能理解究竟什麼是愛，什麼是恨，什麼是罪，什麼是恕。她困惑、痛苦。

水上燈還是牽掛着陳仁厚，她遠離繁華，落寞地和當年同一個戲班的師妹林上花住在一起，悉心悉意照顧着這個在八年抗戰中被日軍飛機炸斷了雙腿的師妹。一日，水上燈從林上花口裏得悉陳仁厚出家了。水上燈既驚又傷。她在黃梅的五祖寺找到了陳仁厚，兩人度盡劫波，卻相視無語。回不去了，經歷過太多鮮血和死亡的他已經不是過去的陳仁厚，他已經心如枯槁。不久，水上燈收到了陳仁厚給她的最後一封告別信，信中説，這世界罪孽深重，自己唯有再赴戰場殺生成仁。

陳仁厚的轉身離去徹底澆滅了她的希望，半生恩怨，註定孤獨終老，她不想再看見這個世界。她在人生最高峯的時刻決然退出了舞台，隱沒在人海中。

晚年的水上燈和林上花住在一起，林上花死於三年自然災害。林上花死後，她賣掉了張晉生留給她的房子，把錢送給了張晉生在鄉下的妻子和孩子。回家的路上，她意外地遇到了水武。水武已經瘋了，這個當年她恨之入骨的水家二少爺，已經淪落得沒有人形了。她把水武領回了家，像一個最平凡的街頭裏巷的婦女一樣，簡樸生活，默默無聞，贍養着自己曾經最痛恨的仇人。

多年後，水武離世，自感不久於人世的水上燈留下了遺言，然後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4] 

方方曾應出版社邀請寫一本關於漢口往事的書。為了這本書，方方查閲了許多歷史資料，也翻看了無數關於武漢的老書。它們讓方方知道了這座城市的歷史，恍然看到了它的滄桑。雖然方方是在漢口長大，但過去我卻對它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都茫然不知。 ^[16] 

後來，方方寫了兩本有關武漢的書，一本叫《漢口的滄桑往事》，另一本叫作《漢口租界》。正是在閲讀和寫作的過程中，一直讓方方難以忘懷的是漢劇藝人的人生經歷。他們的命運喚醒了方方寫這部《水在時間之下》小説的慾望。這個慾望，存放在方方心許多年，直至2007年，方方才真正開始動筆。用了一年的時間，方方時斷時續地寫，直到2008年6月完成這部小説的寫作。 ^[16] 

方方為作品取名《水在時間之下》，是想在文本中表達對時間的思考。方方表示：“這世上最柔軟但也最無情的利刃便是時間。時間能將一切雄偉堅硬的東西消解和風化。時間可以埋沒一切，比墳墓的厚土埋沒得更深更沉。脆弱的人心只需時間之手輕輕一彈，天大的誓言瞬間成為粉末。説到底，這個世界的霸主就是時間，我們都是生活在它之下。” ^[17] 

漢劇女藝人，她早年因生活所迫，十幾歲時賣身到武漢的一個漢劇班子學戲，經過不懈的自我奮鬥最終成為一顆耀眼的漢劇明星——“水上燈”。“水上燈”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窮人，到一個錦衣玉食的大腕明星，她似乎改變了自己的生活，卻又似乎沒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伴隨着她的，是愛與恨的情感糾葛的不停變幻，是苦與樂的交替從未間斷。而這樣的一個命運歷程，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她的特異個性。從小就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水上燈”，生就了一股倔強堅韌的性格。她從不向命運低頭。在忍受命運種種不公的同時，她一刻也沒有停止與現狀進行抗爭。但她同時也嫉惡如仇，睚眥必報，她恨一切對她不公的人，包括家人與親人。 ^[14] 

一個出色的戲曲演員，在紅透漢口，希望尋覓到後半生的安穩生活，為此她放棄了情投意合的萬江亭。嫁給了有錢有勢的但是嫁給表裏不一的肖錦富後生活精緻得一塌糊塗。肖錦富不滿足於三房太太，依舊尋花問柳，並且不許玫瑰紅登台演出，甚至不許玫瑰紅走出家門。孤獨而沒有寄託的玫瑰紅只好在鴉片煙的繚繞中日漸頹廢。 ^[22] 

水上燈的親母李翠從小隨舅舅的戲班飄搖，吃盡了苦頭，當水成旺欲納其為妾時她想都不想就答應了，儘管身份低微，卻一隻腳邁進了上流社會。李翠誕下水滴後，水成旺意外身亡，正房太太勒令其將剛出生的水滴遺棄，不然李翠也不能在水家享受富貴，李翠為保榮華將親生骨肉遺棄。而後她的生活卻非想象中美好，拋頭露臉為水家的操持生意，被水家利用推出去受人侮辱，充當為水家獲益的工具，李翠陷入無盡的痛苦中。 ^[24] 

儀態萬方，嫁給下河人心存不甘，一心想要尋找富足浪漫的生活，於是在“樂園”當女招待。在樂園中女性是為男性服務的，是男性擺放的賞心悦目的花瓶。慧如想在這裏尋求愛情，是個巨大的錯誤，可惜她自己不醒悟。慧如在樂園認識了琴師吉寶後以身相許，認為自己找到了可以鍾愛一生的人，但是吉寶不過是逢場作戲，當吉寶隨戲班子離開漢口時，她被遺忘在“樂園”。 ^[22] 

方方的《水在時間之下》是一部明顯的以復仇為主題的小説，首先，整個故事充滿了偶然的戲劇因素。水滴一出生就被當成是克身邊人的煞星，才一個月的水滴被拋棄了，菊媽將水滴偷送到自己下水的堂弟楊二堂家，但命運的偶然又讓下水的楊二堂被水家的二少爺打死了，水滴和水家結下了殺父之仇，但原以為是仇人的卻是血緣親人，相愛的人偏偏是與自己有血緣的表哥，而且似乎所有的人都逃不過物質利益的誘惑，死守在漢口這方舞台上，這真是“無巧不成書”。其次，水滴的性格中帶有的不肯妥協的激烈使得這個形象稜角分明。如果説水滴家破人亡和顛沛流離的遭遇都是直接或間接的因為水家，這樣的水滴是純粹的恨，但當水滴終於知道原來自己就是被拋棄的水家小姐後，她的愛恨分明遭到了沉重的打擊，她當然恨那些讓她嚐盡人間苦楚的人，但當這些人變成你的親人的時候，任何人在滔天的恨意當中也會感到深沉的痛，感到靈魂的被撕扯。 ^[18] 

《水在時間之下》文本中的個體，一反現代機制下的“漂泊”品性，皆被建構為對“漂泊”充滿恐懼的個體，當面臨選擇時，她們無一例外的做出了同樣的迴應。在玫瑰紅答應下嫁肖錦富後，李翠、玫瑰紅與水上燈三人“相匯”於玫瑰紅住處，玫瑰紅的一番咆哮正揭示了三人共同的心態，“飢寒交迫”、“擔驚受怕”的漂泊生活是她們都不願承受的。其中固然有着對安逸生活的追求，但亦暗含對鄉土的眷戀與不捨。於是這又與漂泊文學母題中的鄉土情結相契合。中國自古倡導“父母在，不遠遊”，而對於以上個體來講，其身世皆決定了他們對故土的眷戀絕非受此種祖先本位觀念的影響，她們代表的是個體對懸浮無根的漂泊感的強烈排斥，和隱藏於這種強烈排斥下的焦灼靈魂。從生存意義來看，漂泊呈現的是一種無家可歸的遊離感，而對於以上個體尤其是主人公水上燈來説，“家”這個概念在她的生命中始終處於一種偏失狀態——生母的拋棄、養母的離棄、養父的逝去、乾爹的身死、丈夫的被害、愛人的離去，她始終嚮往與追尋着“家”的温馨與圓滿，卻始終無法得到一個完整而完美的“家”，於是她的被註定的漂泊更賦予了一種悲苦含義。 ^[21] 

輪迴之中最值得人探討的就是宿命意識，在方方的眾多小説中都充斥着宿命意識，《水在時間之下》則更是將這種宿命論推演到了極致。小説“在廣闊的時空背景之下，在主人公和命運的激烈抗爭的過程中，表現了人的宿命難以超越的悲涼意境”，在小説中作者妥當安排了三個女性人物近乎類同的人物命運。即出身貧寒，高攀權貴，不得善終。小説情節跌宕，故事曲折，但是迴歸本質，無非是將人物推到環境的極端，在極端之下對其靈魂的拷問則更能體現其罪惡，但同時在剝離了罪惡後人物所處的環境反而展現出的是一種善。陀思妥耶夫斯基説過：“人只有深切的瞭解了自己內心的黑暗才能夠真誠的理解他人的罪。天堂與地獄也只是一步之遙。”在這一點上，小説的處理應該是非常到位的。它不僅僅是鞭撻，同樣是在弘揚。 ^[23] 

在《水在時間之下》中，漢劇與小説呈雙生的姿態出現，戲劇補充並完善了方方對於小説情節的表達。在水滴年幼時，戲劇始終是時隱時現的線索，通過漢劇，水滴認識了余天嘯、玫瑰紅等，豐富了自身的閲歷，開闊了自己的眼界，初步樹立起自身的目標，同時戲劇也成為串聯起人物聯繫的關鍵線索。隨着水滴逐漸長大，小説賦予水滴以戲子的身份，致力於描摹水滴成為一代名角（水上燈）後複雜而矛盾的生活世界，“婚姻和家庭成為一種苦痛和慾望想象”。樂園是漢劇演出的場所，是戲劇具象化的象徵，成為水上燈和漢劇之間不可分割關係的紐帶。樂園是上世紀都市化的武漢最重要的娛樂休閒場所，各色劇種齊全，其中以漢劇最為有名。“正是在這個舞台上，水上燈取得了人生道路上最為輝煌的業績，成為紅極一時的漢劇名角，也拉開了在廣闊社會生活中命運無窮變幻的序幕。”“樂園”見證了水上燈曲折而傳奇的一生，也見證了以她為代表的漢劇文化從繁榮到衰落。《水在時間之下》全景敞開，通過時代之下各色人物命運的刻畫，表達方方對小説表達形式的思索，在小説發展的過程中，漢劇起到烘托的作用。《水在時間之下》無法脱離漢劇，二者雙生共存。 ^[19] 

方方的小説是小人物的小説，其中串聯着漢劇，體現出濃厚的武漢地域文化。《水在時間之下》牽扯出現實，凸顯出武漢重利的城市性格。在“漢口天生就是個做生意的地方。你只要勤扒苦做，外加幾分小聰明，總有出頭的一天。”武漢的大街小巷，無一不帶有地標性特徵，五福茶園是水家重要的經濟來源，而水家也因為生意場的得意而在漢口有了一定的地位。樂園，這個日夜不休、人聲鼎沸的地方是老武漢人曾經最為鍾情的場所，也承接着武漢將近一百年的繁華，這裏存在着眾多虛與委蛇的商人，各色人等頻繁出入，可以説“這座城市的本土文化幾乎是在這裏發育和發展。”方方的筆下展現出了小人物的世俗風情。信息靠語言傳遞，文化靠語言傳承，《水在時間之下》中，水滴的活動範圍廣闊，接觸到不同等級的形形色色的人物，方方都能以地道的漢味語言去勾勒人物形象，描摹社會現狀，如水滴在劇院裏表現出自己的突出才能之後，被班主允許每天晚上“多喝一碗肉湯”以“特殊培養”。這種貼近現實的表達，具有世俗化的氣息。而漢劇作為地方劇種，吸納了武漢的地方方言，具有獨特的韻味。《水在時間之下》呈現出濃烈的武漢地域特徵和風土人情，方方用冷峻的眼光剖析社會對人的同化作用，探索世俗化的背後生命的本真意義。 ^[19] 

《水在時間之下》裏重點描寫的場所，無論是樂園、飯店還是水家的茶園，都是開放性的公共場所。這就給傳奇的演繹提供了條件。因為傳奇離不開人物的相逢和奇遇，而公共性場所則為這些偶然性支配的事件提供了方便。在這裏，通常被社會等級和遙遠空間分隔的人能偶然相遇，也因此衍生出了不同的情節邏輯和人物命運。而小説中敍事空間的快速變換，也使得人物命運更為多變與傳奇。而傳奇多變的命運又往往使得人物處於危機中，一方面釋放出了人物驚人的氣魄和機智，證明了其超越平凡生命的潛能的存在，增強了文章的可讀性；另一方面“在無數次性命攸關的時刻，在無數次面臨重要選擇的時刻，人們本性中的大善和大惡都因其所面臨的這份緊急，而有了極度張揚的機會”。可見，方方的創作理念是深入地勘探人性，着力表現人類心靈深處的曲折與幽微。 ^[20] 

2011年，《水在時間之下》獲得第三屆“三個一百”原創出版工程文藝少兒類作品獎。 ^[7] 

2011年8月，《水在時間之下》獲得第八屆茅盾文學獎提名，併入圍20強。 ^[12-13] 

2011年11月15日，《水在時間之下》改編為的現代京劇《水上燈》並在武漢劇院上映。 ^[11]  2019年11月26日，《水上燈》在北京清華大學新清華學堂開啓為期一個月的巡演歷程，由京劇表演藝術家關棟天和武漢京劇院院長、“二度梅”獲得者劉子微領銜主演，並分別由導演楊小青、張曼君、王筱頔執導。 ^[9] 

《水在時間之下》愛恨交織，喋血情仇，引人入勝，掩卷長嘆。（人民網評） ^[8] 

方方表現漢劇演員生涯的長篇小説《水在時間之下》以一串小人物的命運折射民國大武漢，細緻綿密、性格鮮活。（《光明日報》評） ^[10] 

方方的《水在時間之下》情節緊張曲折，人物命運跌宕起伏，其戲劇性大大超過了以往小説。水上燈的人生歷程可以概括為“反抗至死”：她反抗物質生活的貧困，而成為情感的貧困者；她反抗被傷害被污辱，而成為傷害者污辱者；她反抗自己戲劇生涯的輝煌，而急流勇退、隱姓埋名；她反抗自己的復仇心理，承擔起照顧她所仇恨的二哥水武的責任；當沒有什麼可以反抗的時候，她就反抗自己的身體，以自殺了結終生。她所有的反抗最終被時間風化成標本掩埋在歷史的厚壤之中，她的反抗成就了時間的殘酷。這一切都來自方方深刻的人生體驗和思考。（作家、編劇周力軍評） ^[15] 

《水在時間之下》2008年11月首次發表於《收穫》第6期，後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單行本。2014年3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再版。

方方，本名汪芳，生於南京市，祖籍江西彭澤，曾任湖北省作家協會主席，中國作家協會第五、六、七、八、九屆全委會委員。1978年考入武漢大學中文系。1982年畢業分配至湖北電視台當編輯。1989年調入湖北省作協，專業作家。1976年始發詩歌，大學期間轉寫小説。1987年發表中篇小説《風景》，成為“新寫實派”代表作家之一。著有長篇小説《烏泥湖年譜》《水在時間之下》《武昌城》《軟埋》《是無等等》，中篇小説《桃花燦爛》《中北路空無一人》《萬箭穿心》《琴斷口》《刀鋒上的螞蟻》《塗自強的個人悲傷》等，散文隨筆《到廬山看老別墅》《漢口的滄桑往事》等。作品多次入選中國小説學會排行榜，獲《小説月報》百花獎、中國女性文學獎、《中篇小説選刊》優秀作品獎、上海政府獎、湖北屈原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等國內重要獎項。已出版各類作品集一百多部，多部作品被譯成英、法、日、意、葡、韓、泰、西班牙、阿拉伯等文字在國外出版。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