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蒲颯

許紳的經歷更為傳奇：明世宗嘉靖遭宮女楊金英等謀殺未遂，但頸部被帛帶緊勒，氣已絕。事發後，負責急救的是太醫院使許紳。作為太醫院的最高長官，許紳的醫術當時無人能過之。許紳冒着極大的風險，調治峻藥給皇帝灌下。早晨八時（辰時）灌下的藥，到下午二時（未時）皇帝才有動靜，喉嚨出聲，嘔出紫血數升，然後才能説話。經過許紳連續數月的全力調治，嘉靖皇帝方得痊癒。許紳把嘉靖帝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受到到了嘉靖帝最高規格的獎賞，被封為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官居一品，這在御醫史上也是御醫所受到的最高禮遇了，金銀財寶的賞賜更是不計其數。然而許紳卻因後怕，竟然一命嗚呼，臨終前説：“吾不起矣。曩者宮變，吾自分不效必殺身，因而驚悸，非藥石所能療也”。

而承繼先祖曹孝忠中醫食療養生精粹的曹蒲颯，在御醫生涯中堅持以“食療為先、藥療為後”的原則，用先祖曹孝忠留傳的“五行燕窩湯”、元朝飲膳太醫的忽斯慧“羊腎韭菜粥”以及自創的“玉瑰調經酒”，先後治好了皇太后的胃潰瘍、皇上的“陽痿不舉”以及皇貴妃的痛經、便秘等病症。

贈藥粥，嚴嵩重題鶴年堂

1525年，曹蒲颯從太醫院離職，入主了已名噪京師上百年的中醫藥養生老字號-鶴年堂。入主伊始，曹蒲颯就起早貪黑地為患者診脈、開方、配藥，而對一些無錢抓藥的患者還無償送藥。這一切，被一位青年才俊看在眼裏、記在心上。這位青年才俊就是日後飛黃騰達、嘉靖年間當了20多年首輔（宰相）的嚴嵩。

嚴嵩，江西分宜人，自幼苦讀，頗有才名，8歲進童生，尤其是寫得一手好字，有神童之譽。1525年，時年25歲的他任南京翰林院侍讀，正好來京公幹，正住在離鶴年堂不遠的菜市口東南的江蘇會館（後來嚴嵩得勢後，把這裏買下，建成嚴嵩花園別墅，民國時期，又被當時的總理唐紹儀買下，創辦廣東香山會館，孫中山逝世後，改名為現在的中山會館）。有一次，嚴嵩感染了風寒，略懂點醫術的他自己開方抓幾副藥，吃後不僅不見好，反而更加重了，嚴嵩只好來到鶴年堂診治。

曹蒲颯經過診脈，判定嚴嵩為惡寒重，發熱輕，無汗，頭痛，鼻塞，流清涕，喉癢，咳嗽，咯痰稀薄色白，四肢痠痛，苔薄白，脈浮。於是，曹蒲颯建議嚴嵩用食療方法，用荊芥、薄荷、淡豆豉合着煎煮，沸後濾出藥汁，去渣，加入粳米，稍煮即成。每日2次，温熱服食。曹蒲颯看到嚴嵩單身一人來京，煮粥恐有不便，便在店裏熬好，派店裏夥計給嚴嵩送去，僅服用三、四天，嚴嵩的風寒感冒症狀全部消失。由此，嚴嵩與曹蒲颯成為莫逆之交。

無以回報的嚴嵩看到曹蒲颯店門上的牌匾經過上百年的風吹雨打，已破蝕不堪，主動提出要為鶴年堂重寫匾額。

鶴年堂原來的匾額是創始人、元末明初的大詩人、醫藥養生學家丁鶴年自題的，頗有風骨。如果是一般人想重題，曹蒲颯還不一定願意。而嚴嵩何許人也？且不説嚴嵩26歲（也就是為鶴年堂題匾的第二年）考中二甲進士第二名，全國第五！後來貴為首輔（估計當時的曹蒲颯沒有這個先見之明！）就是衝他：8歲稱“書法神童”，16歲江西全省統考第三十八名，20歲時已是全國知名的書法家，曹蒲颯也是求之不得！

嚴嵩題寫的“鶴年堂”三個字，自成一體，用後世名家的話説，就是“蒼老精悍，筆如屈鐵，誠非近今臨池家所能及也”。曹蒲颯命人刻成金箔面凸體黑字巨匾，匾長六尺有餘，寬三尺，字滿二尺，世傳至今，被列為國家珍貴文物，曾在首都歷史博物館展出。

這裏要加一句，這個給曹蒲颯的藥鋪題匾的嚴嵩，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明朝大奸鉅貪——首輔（宰相）嚴嵩。1525年的嚴嵩，還是一個有正義感、有忠厚心的青年官員。他變奸、變貪，那是他56歲（嘉靖十五年）入閣任禮部尚書以後的事了。關於匾額，還流傳一段故事：當年鶴年堂的匾一掛上，便吸引了過往的行人，人們對這三個雄渾的大字驚歎不已，認為是京師無兩。這時走來一位山西的老舉子，他站在匾下端詳了許久，點點頭後又搖搖頭，人們問起來，他説：“字是好字，有功底，有韻味，可惜筆鋒轉折處，時時透出一股奸氣。”後來嚴嵩果然成了萬人唾罵的大奸臣，這不過是後人的附會之説。

嚴嵩自與鶴年堂結下題匾之緣後，與鶴年堂主人曹蒲颯來往多了起來。30多年間，嚴嵩官至首輔（宰相），其本人和家眷的用藥、藥膳、藥酒一直由鶴年堂配製。

從嘉靖到萬曆，鶴年堂，已不僅僅是一箇中藥鋪了，從曹蒲颯的食療養生粥、四時養生酒以及其子曹永利以養生藥膳為主的“鶴年私房菜”更是被明朝著名養生學家陳嘉漠、“明朝第一諫臣”楊繼盛、抗倭英雄戚繼光、《本草綱目》的作者、醫聖李時珍、名醫張景嶽譽為“養性”之物，畢“調元氣、養太和”之功而聲名鵲起。

楊繼盛是著名的文學家、書法家，1547年考中進士，歷任户部主事、兵部員外郎，其府邸就在鶴年堂南側的達智橋（即現在的松筠庵）。楊繼盛經常對好友王世貞説道，每次上朝回來，感到非常疲憊，幾近虛脱，不知什麼原因。王世貞立即向他推薦鶴年堂堂主曹蒲颯為之診療。曹蒲颯素聞楊繼盛是朝中少有的錚臣，甚為仰慕，便在王世貞的帶領下來到楊府。

曹蒲颯瞭解到楊繼盛自幼喪母，家境貧寒，且常常秉燈夜讀，身體一直比較孱弱，又經過診脈，曹蒲颯説楊繼盛的病是由於從小營養不良、脾胃虛弱造成的陰陽兩虛證，建議以藥膳養陰温陽、食療調理為佳。

曹蒲颯用肉桂、黃精、當歸、石斛、苦瓜等中藥配以羊肉，熬煮約一個半時辰，吃肉喝湯，每天一頓。楊繼盛照方服用僅半個月，體質情況大為改觀，三個月後，感覺身輕氣盛，對曹蒲颯的食療之術更是佩嘆不已，即使在因彈劾仇鸞被貶到甘肅狄道(今臨洮)典史期間，堅持服用曹蒲颯開寫的強身健骨的食療方，在氣候條件惡劣和物質生活貧乏的邊地依然保持了健康的體魄。

一年以後，嘉靖詔令楊繼盛復官，任職兵部武選司。楊繼盛回到北京達智橋楊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家人把曹蒲颯請來，送給鶴年堂一副在內心中醖釀了一年的對聯作為對鶴年堂以及曹蒲颯的感謝和讚揚：“欲求養性延年物、須向兼收幷蓄家”。

然而，正當曹蒲颯正在為楊繼盛配製新的藥膳方劑的時候，去傳來了楊繼盛因以“十罪”“五奸”彈劾嚴嵩而被打入詔獄的噩耗，曹蒲颯頓時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為草民的曹蒲颯對朝中之事無能為力，只好配製一些治傷和補血的湯藥，託王世貞帶進詔獄，期望能幫助楊繼盛熬過去。然而因為楊繼盛的堅貞不屈和嚴嵩的施壓，楊繼盛還是走向了他人生的最後舞台——刑場。

臨刑前，王世貞給楊繼盛送上了曹蒲颯專門用蚺蛇膽配製的藥（據説蚺蛇膽有止痛奇效，能使人處大火而不覺痛）。大義凜然的楊繼盛堅詞拒絕，曰：“椒山自有膽，何用蚺蛇為？”。

曹蒲颯在為楊繼盛痛惜的同時，不顧周圍人對嚴嵩的忌憚，把楊繼盛題寫的對聯掛在大門兩邊。然而掛聯之事得罪瞭如日中天的嚴嵩父子，曹蒲颯深感世事不平、人心不古，遂萌生退意，把鶴年堂交給長子曹永利打理。

雖然嚴嵩對曹蒲颯堅持要掛政敵楊繼盛的楹聯不滿，但因為鶴年堂幾十年盡心盡力為他和他家人配製藥膳、藥酒，所以，也沒有難為曹蒲颯和幼堂主曹永利。

時過不久，嚴嵩還因為私藏一劑鶴年堂的藥酒秘方而差點被嘉靖皇帝治罪。

嚴嵩花甲之年剛過，便已是滿頭百發、老態龍鍾。值鶴年堂幼主曹永利前去拜訪時，嚴嵩問他有沒有返老還童的驗方，深得祖上真傳的曹永利那敢怠慢，用了十天的時間深研祖傳秘方，專門配製了一個藥酒秘方，嚴嵩照方服了數月，不僅頭髮重新變得烏黑，就連顏面也紅潤了許多，嚴嵩甚為滿意。

一日，嚴嵩義子、當朝通政使趙文華拜見嚴嵩，看到嚴嵩正在獨坐小飲，文華行過了禮，便笑説道：“義父為何獨酌？莫非效李白舉杯邀影麼？”嚴嵩道：“我哪裏有此雅興？年已老了，發都白了，現幸鶴年堂曹老闆傳授我藥酒秘方一紙，據言常飲此酒，可得長生，我照方服了數月，效驗甚好，所以在此獨酌哩。”文華很是驚異：“有這等妙酒？！兒子也要試服，可否將原方借抄一份？”嚴嵩只當是趙文華自己要服用，便命家人將原方檢抄一份給了趙文華，哪知趙文華第二天就密奏嘉靖皇帝，言：“臣有鶴年堂密傳藥酒方一個，聞説依方服用，可以長生不老。大學士嚴嵩，才飲了幾個月，就覺得效果非常好，臣近日才知，不敢自私，謹將原方錄呈，請皇上如法試服，可當延年。”嘉靖皇帝看過趙文華呈上的秘方，又喜又怒，喜的是世上竟有此等妙方，怒的是“嚴嵩有此秘方，未嘗呈錄，可見人心是難料啊！”於是傳旨命太醫院到鶴年堂照方配酒，並將此方改名為“鶴年貢酒”，列為宮廷秘方，嚴令不得外傳。

嘉靖年間，有一批日本的海盜經常在我國東南沿海一帶騷擾。他們和中國的土豪、奸商勾結，到處搶掠財物，殺害百姓，鬧得沿海不得安寧。歷史上把這種海盜叫做“倭寇”。

戚繼光（1528—1588），明代抗倭名將，民族英雄，傑出軍事家。出生將門，自小立志疆場，保國衞民，曾揮筆寫下“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的名句。

嘉靖三十四年（1555），戚繼光調任浙江都司僉書，不久升參將，鎮守寧波、紹興、台州三府。古代打仗，刀傷者尤眾，所以，軍隊出征都要攜帶大量的急救藥和刀傷藥。在明朝軍隊裏，鶴年堂精製的“白鶴保命丹”被稱為“神藥”，必不可少。聽説戚繼光要帶兵去抗擊倭寇，鶴年堂專門趕製了一大批“白鶴保命丹”，送到戚繼光的營帳裏。

從1556年到1567年的11年間，戚繼光率領“戚家軍”，轉戰閩粵沿海各地，痛擊倭寇，戚家軍威振中國海疆，倭寇望風而逃，危害已久的倭患終被蕩平，而鶴年堂的“白鶴保命丹”也在戚家軍征戰倭寇的歷程中發揮了巨大作用，救治了成千上萬的抗倭勇士。

隆慶二年(1568)五月，戚繼光回到北京，被朝廷任命為都督同知，總理薊州、昌平、保定三鎮軍務，承擔起守衞京城的重任，“在鎮十六年，邊備修飭，薊門宴然”，有效地捍衞了京師重地的安全。

其實，戚繼光不僅僅是個偉大的軍事家，還是一個書法家和美食家，更準確地説，是一個造詣很深的醫藥養生學家。在鶴年堂，戚繼光多次親眼觀看過藥工們炮製中藥飲片的過程，深為鶴年堂藥工們繁複而精湛的手法和工藝所折服，提筆寫下了“擷披赤箭青芝品，制式靈樞玉版篇”的褒頌楹聯。在御邊之餘，深諳養生之道的戚繼光還常常和曹蒲颯、曹永利父子探討藥膳食療之道，題寫“調元氣”“養太和”，以為鶴年堂中醫藥養生之精髓。

曹氏父子在鶴年堂深厚的中醫藥養生基礎上，以扁鵲“凡病者，應先以食療之，不得已，方藥療之”的理論積極開發中醫藥膳，陸續推出了鶴年養生粥、四時養生酒以及“鶴年養生私房菜”。

“鶴年養生私房菜”按滋補類、常見病類、疑難雜症類、男人強身保健類、女人養顏美體類，運用燉、燜、煨、蒸、煮、熬、炒、滷、炸、燒等手段，共開發出五大類三十八個分類六百多道藥粥、養生燉品、養生藥酒、藥膳食譜。“鶴年養生私房菜”一經推出，不僅購者踴躍，還有許多人想方設法把方子抄回去，一時間京師竟因此而“洛陽紙貴”。

在“鶴年養生私房菜”裏，還有一個戚繼光提供的據説是武則天和唐明皇均推崇的以海狗鞭為主要成分的補腎壯陽藥膳方，經過曹氏父子的重新論證和配伍，在原方的基礎上，加入名貴藥材，調製出了以海狗鞭為主要成分的補腎壯陽酒、滋陰養顏粥、三鞭子嗣湯等。

戚繼光還把鶴年堂配伍的海狗鞭藥膳以及配方呈送給當朝首輔張居正，張居正服用一段時間後，體力大增，“嚴冬不能戴貂帽”。誰也沒想到，幾十年後，這件事竟在一個落魄文人沈德符寫的筆記《萬曆野獲編》裏成了戚繼光所謂“賄賂”張居正的“罪證”。

直到戚繼光調任廣東總兵官後，還和鶴年堂曹氏父子常有書信往來。具有很深中華傳統醫藥養生造詣的戚繼光在廣東三年，對營養豐富、款式多樣的老火靚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了解到，嶺南地區地氣濕熱，長久居住熱毒、濕氣侵身在所難免，而老火靚湯其實是源自於中醫藥理的食補良方，愛吃的嶺南人在中藥的煎熬中悟出了老火靚湯，同時，嶺南人為求美味，也以新鮮的材料替代一些幹藥引，比如烏龜、甲魚、乳鴿、烏雞、蛇、魚翅、鮑魚等，輔料則常見北芪、黨蔘、沙蔘、淮山、杞子、紅棗、人蔘、花旗參等藥材和薑片。而嶺南人所謂的老火靚湯指熬製時間長、火候足、味鮮美的湯食，傳統上是用瓦煲來煲，水開後放進湯料，煮沸，將火調小，慢慢熬製多個時辰而成，更符合中醫藥養生“調補相諧”的要求。戚繼光把廣東老火靚湯中一些食材貴重、製作考究、食療作用明顯的配方寫給曹氏父子，曹氏父子把其中一些燉品方經過改良，後世傳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