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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憤詩
(漢末蔡琰騷體詩作)
鎖定
- 作品名稱
- 悲憤詩
- 作 者
- 蔡琰
- 創作年代
- 東漢末年
- 出 處
- 《後漢書》
- 作品體裁
- 騷體詩
悲憤詩作品原文
悲憤詩
嗟薄祜兮遭世患⑴,宗族殄兮門户單⑵。
身執略兮入西關⑶,歷險阻兮之羌蠻。
山谷眇兮路漫漫⑷,眷東顧兮但悲嘆。
冥當寢兮不能安,飢當食兮不能餐。
常流涕兮眥不幹⑸,薄志節兮念死難。
雖苟活兮無形顏,惟彼方兮遠陽精⑹。
陰氣凝兮雪夏零⑺,沙漠壅兮塵冥冥⑻。
有草木兮春不榮,人似獸兮食臭腥。
言兜離兮狀窈停⑼,歲聿暮兮時邁徵⑽。
夜悠長兮禁門扃⑾,不能寢兮起屏營⑿。
登胡殿兮臨廣庭⒀,玄雲合兮翳月星⒁。
北風厲兮肅泠泠⒂,胡笳動兮邊馬鳴⒃。
孤雁歸兮聲嚶嚶,樂人興兮彈琴箏。
音相和兮悲且清,心吐思兮胸憤盈。
欲舒氣兮恐彼驚,含哀咽兮涕沾頸。
家既迎兮當歸寧⒄,臨長路兮捐所生。
兒呼母兮啼失聲,我掩耳兮不忍聽。
追持我兮走煢煢⒅,頓復起兮毀顏形⒆。
悲憤詩註釋譯文
悲憤詩詞句註釋
⑴祜(hù):福,大福。
⑵殄(tiǎn):衰敗,破落。
⑶執略:被擄掠。西關:函谷關。
⑷眇:渺忽,遙遠而不清晰。
⑸眥(zì):眼瞼。
⑹彼方:指匈奴地域。陽精:太陽。
⑺零:落,落下。
⑻壅:遮蔽。冥冥:昏沉沉,迷茫一片。
⑼兜離:形容匈奴言語,傳聲之詞。窈停:深眼睛、高鼻樑。形容匈奴人容貌。
⑽聿(yù):語助詞。
⑾扃(jiōng):關閉。
⑿屏營:憂傷、彷徨。
⒀胡殿:胡人的宮殿。廣庭:匈奴右賢王的宮庭。
⒁翳(yì):遮蓋。
⒂泠泠(líng líng):風聲清越。
⒃胡笳:樂器名,舊説卷蘆葉而成。
⒄歸寧:女子出嫁後,回家探望父母。
⒅煢煢(qióng qióng):孤獨。
⒆頓:困躓、停頓。
悲憤詩白話譯文
悲嘆薄命啊遭遇重重憂患,家族衰落啊勢薄力單。
身被擄掠啊西入函谷,歷盡山川險阻啊前往羌蠻。
山谷渺忽啊道路漫漫,情繫故鄉啊令人悲嘆。
夜幕降臨啊難以入睡,腹中飢餓啊難以下嚥。
暗自飲泣啊淚水常流,志節已虧啊欲死不能。
苟活於世啊難以為顏,那匈奴地域啊遠離太陽。
陰氣凝結啊夏日雪紛紛,黃沙漫漫啊塵土飛揚。
陽春三月啊草木不青,人若野獸啊吃食羶腥。
深目高鼻啊言語不通,終歲流浪啊遷徙不停。
黑夜悠長啊門庭鎖閉,半夜難眠啊憂心如焚。
徘徊胡殿啊彷徨廣庭,烏雲四合啊遮住了月光星辰。
北風尖厲啊天地肅清,胡笳聲聲憂傷啊邊馬陣陣嘶鳴。
孤雁南歸啊啼鳴嚶嚶,對景生情啊彈奏琴箏。
聲音相和啊一片悽清,滿腔憂憤啊填塞胸膛。
欲抒情懷啊又恐彼人驚醒,只得壓抑悲哀啊涕淚沾襟。
親人來迎啊我當歸探父母,臨路相別啊卻要捨棄親生骨肉。
孩兒呼喊母親啊痛哭失聲,如此悲痛啊使我傷心難忍。
孩子追趕啊我卻孤獨走了,昏沉沉啊再起時已經改容毀形。
再看一眼啊生離死別情不堪,內心傷悲啊真令人痛不欲生。
悲憤詩創作背景
此詩當作於漢獻帝建安十二年(207)蔡琰(蔡文姫)離開匈奴回漢之後。《後漢書·列女傳·董祀妻傳》記載, 東漢興平年間,天下大亂,蔡文姬被胡人所擄,被迫嫁給南匈奴左賢王,在匈奴地方生活了十二年,生下兩個孩子。曹操原來與蔡文姬之父蔡邕交好,同情蔡邕沒有子嗣,就派遣使者用重金貴寶贖回蔡文姬,讓她再嫁給董祀。後來蔡文姬感傷亂離,追懷悲憤,寫下兩首《悲憤詩》,一為五言古詩,一為騷體詩。
[3]
悲憤詩作品鑑賞
悲憤詩整體賞析
蔡琰的騷體《悲憤詩》是一篇抒情作品,與其他兩篇作品不同,這首詩着重突出的是獨特的心靈體驗,她選取了人生經歷中三個有重要代表性的事件進行細緻的描繪、渲染,將內心的悽惶痛苦、孤苦無依體現得淋漓盡致,展現出了戰亂時代女性普遍具有的充滿悲情的人生經歷,文筆細膩優美,可謂是字字血淚,讓人不忍卒讀。
詩歌開始展現的是被擄入胡路途中的場景,簡略地交代了被擄前的時代家族背景,身逢亂離,宗族人丁稀薄,沒有家族庇佑,因而趁亂被胡人擄掠而去,歷經艱難險阻來到了羌蠻之地。“山谷眇兮路曼曼,眷東顧兮但悲嘆。”高低起伏的山谷一眼望不到邊界,路途遙遠何時才是盡頭,頻頻回首眷戀家鄉,卻身不由己不得自由,眼看着離家越來越遠,看不到迴歸的希望,內心一點一點變得絕望。不僅是心理上的痛苦,還要遭受肉體的折磨。“冥當寢兮不能安,飢當食兮不能餐”,寢食難安,過着風餐露宿的生活,終日以淚洗面,而且作為一名年輕的女性俘虜,還有可能會遭受蹂躪與踐踏,身心皆被侮辱,可惜父親續寫史書的遺志還未實現,只得忍辱苟活。蔡琰複雜痛苦的內心通過入胡途中的畫面躍然紙上。
隨後蔡琰又描繪了在胡地一個難以入睡的冬夜聆聽樂聲的場景。先通過表現胡地的氣候、風俗、人物各方面與中原的截然不同渲染了詩人背井離鄉的艱辛處境。接下來具體展開畫面描寫,選取了一個冬天的夜晚,蔡琰因想到人生短暫,歲月蹉跎,回鄉實現父親遺志的心願不知何時才能實現,難以入睡,起身徘徊。在陰雲蔽天、北風呼嘯之中,她聽到了胡笳的嗚咽、邊馬的鳴叫、孤雁的啼聲,又聽到樂人在彈奏琴箏,那“悲且清”的樂曲與種種聲音融匯在一起,激起了蔡琰思鄉不得歸的悲情,卻害怕哭泣吵醒他人不得不“含哀咽兮涕沾頸”,把那種身不由己,慘遭蹂躪、折磨的驚懼、惶恐通過這一場景真實地反映出來。這段以邊塞之聲引起樂聲,以樂聲寫出心聲,又將心聲形諸吞泣聲的精彩描寫,繪聲繪色地從細節上將詩人的痛苦心情刻畫得淋漓盡致。雖然只寫了一個夜晚的場景,卻表現出了十二年以來千千萬萬個夜晚孤苦無依、悽楚彷徨的心境。
最後一個畫面表現的是與回鄉前與胡兒分別的場景。這個場景不同於蔡琰在其五言《悲憤詩》中以孩童一連串天真口吻的質問與懇求,而是通過“兒呼母兮號失聲,我掩耳兮不忍聽。追持我兮走煢煢,頓復起兮毀言行”的畫面來展現與胡兒分別的痛苦與掙扎,蔡琰馬上要得到久違的自由與尊嚴,卻要付出捨棄親生骨肉的代價,古代交通條件落後,可能一別就是永生,怎不悲痛欲絕,這實質上是對殘暴者更深層析的揭露。兒子聲嘶力竭呼喚母親,不顧一切追隨在母親的馬車後面,她不忍心去聽、去看,這個場景對一個母親來説想必會成為一生的傷痛。短短几個字就生動地寫出了母子生離死別的痛不欲生,表面是寫胡兒不捨蔡琰,字字又透露出蔡琰對胡兒的不捨,感情至深,催人淚下。
任何一首優秀的作品都離不開藝術手法的潤色,哪怕故事再動人,如果用枯燥無味的語言描述出來也不會讓讀者感動。蔡琰的騷體《悲憤詩》之所以感人至深,不僅僅是因為經歷悲慘、感情真摯,和她過人的才學,藝術手法的運用,以及語言文字的錘鍊也密不可分,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擅於用烘托渲染的手法來表現主觀情感。騷體《悲憤詩》具有濃厚的抒情色彩,蔡琰在進行創作時採用了一系列的抒情方式,其中最突出的便是借景抒情,這是中國古代詩歌比較常見的一種手法。“山谷眇兮路曼曼”寫的是入胡途中所見的景象,“眇”古同“渺”,有高遠之意,既體現出了路途遙遠、遼闊無跡,又帶有一種對未來的迷茫、悵惘情緒,加上“路曼曼”借用屈原《離騷》中詩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把蔡琰面臨的艱辛與漫長的未知生活都清楚地表現出來。尤其是中間一大段部分,雖大量描寫胡地的景象風物,實則為了烘托渲染出蔡琰離家的悲苦之情,氣候、習俗、言語各方面的差異使她感到格格不入,彷彿時刻都在提醒她不要忘記思念遠方的家鄉。後又寫道她夜不能寐,起身來到庭院,看到的是星月遮蔽的滿目陰霾,感受到的是尖利的北風冰冷刺骨,聽到的是悲涼的胡笳聲夾雜着馬兒的嘶吼、孤雁的哀鳴,忽而又傳來聲聲琴音觸動心絃,這樣的情境,生動地寫出了蔡琰所處的典型環境氣氛,營造出了一種悽美動人的意境,突出了蔡琰歸鄉不得的悲苦心境。
其次,語言簡練凝結,句式嚴謹勻稱。蔡琰用短短兩百多字就寫出了自己被擄入胡的路途艱辛、身處胡地的感傷、別子歸鄉的矛盾痛苦,可謂是字字珠璣。蔡琰入胡十二載,所經歷的事情千千萬萬,她能夠從中選擇出最有利於表達自己悲情的事件,濃縮裁剪,將感情集中到一處,用簡潔古樸的語言進行描繪,這種精煉的敍事風格更容易打動讀者,足以見其語言運用技巧的高超。騷體《悲憤詩》和《胡笳十八拍》雖同為抒情詩,但又不同於《胡笳十八拍》句式的長短參差不齊,而是採用統一的七言句式,條理清晰,結構完整,用“兮”字來調節句式,全詩統一採用“三兮三”的句式,帶有明顯的楚辭體特徵,但句式更為整齊。全詩描寫場面真實自然,帶有民歌色彩,篇幅短小,貼近生活,描寫的是蔡琰的親身經歷,重在抒情,感情真摯細膩,意旨明朗,通俗易懂,運用七言句式更有助於抒發出自己的內心世界,讀起來真摯感人,促進了後世七言詩歌的發展。
第三,繼承併發揚了《離騷》的抒情傳統。朱熹説:“東漢文士有意於騷者多矣”,可見《離騷》對東漢文人影響之大,蔡琰的騷體《悲憤詩》既名騷體,必然與《離騷》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一個是一心為國,反被讒言所害,政治理想難以實現;一個是滿腔才情,卻被胡騎擄掠,父親遺志無法完成。他們同樣都採用抒情詩的形式來抒發個人身世遭遇,帶有明顯的自傳性質。不同的是《離騷》作為中國古代最長的抒情詩,篇幅容量大,不僅抒發了內心的痛苦與糾結,還夾雜着對楚國命運和人民生活的關心,以及自己的美政理想,帶有較強的政治色彩,所表達的思想感情極為豐富。騷體《悲憤詩》則抒情更為集中,專注於抒發個人情感,追懷悲憤,相比《離騷》更加哀婉悽美、激昂酸楚、催人淚下。此外,蔡琰通過自身的遭遇反映出了整個時代被侮辱被損害婦女的悲劇命運,從女性自身的角度對遭受亂離後的內心進行了深入的剖析,在女性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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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憤詩名家點評
黑龍江大學文學院教授劉冬穎《中國古代才女詩詞》:這首騷體詩雖重抒情,卻是有感而發。在悲情地抒寫自己慘痛的人生變故後,詩人具體描繪了在個冬天的夜晚,她夜長難寐,起身徘徊,在陰雲蔽天、朔風呼嘯之中,她聽到胡笳的嗚咽、邊馬的嘶鳴和南飛孤雁的哀啼,激發起她思鄉的悲哀。然而她不敢出聲啼哭驚動主人,只能獨自暗暗地“含哀咽兮涕沾頸”。詩人練字水平頗高,“胡笳動兮邊馬鳴”一句,以邊塞特有的樂器——胡笳聲寫出心聲,又將心聲形諸吞泣聲精彩地描寫出來,繪聲繪色地從細節上將詩人的痛苦心情刻畫得淋漓盡致,描述了詩人那孤立無依的悽惶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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