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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笳十八拍

(漢末蔡文姬疑作)

鎖定
《胡笳十八拍》相傳是東漢女詩人蔡文姬創作的一首樂府詩。這是一篇長達一千二百九十七字的敍事詩,載於宋代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五十九及朱熹《楚辭後語》卷三。此詩敍述蔡文姬在戰亂中被擄、胡地思鄉、忍痛別子歸漢的悲慘遭遇,反映了主人公深陷匈奴的苦難經歷和豐富複雜的內心世界。全詩通過富於特色的藝術表現,運用強烈的主觀抒情和細膩的心理描寫手法,成功地創造出了抒情主人公悲劇性的藝術形象,並以騷體與七言結合而開創了新奇獨特的詩歌形式。
作品名稱
胡笳十八拍
作    者
蔡文姬
創作年代
東漢末年
作品出處
《樂府詩集》
作品體裁
騷體詩
別    名
胡笳吟

胡笳十八拍作品原文

胡笳十八拍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惡辱兮當告誰?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兩拍張弦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羯羶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從夜達明,胡風浩浩兮暗塞營。傷今感昔兮三拍成,銜悲畜恨兮何時平。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合生兮莫過我最苦。天災國亂兮人無主,唯我薄命兮沒戎虜。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慾不同兮誰可與語!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兮益悽楚。
雁南征兮欲寄邊聲,雁北歸兮為得漢音。雁飛高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彌深
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飢對肉酪兮不能餐。夜聞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難,六拍悲來兮欲罷彈。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説向誰是!原野蕭條兮烽戍萬里,俗賤老弱兮少壯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壘,牛羊滿野兮聚如蜂蟻。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徙,七拍流恨兮惡居於此。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茲八拍兮擬排憂,何知曲成兮心轉愁。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殺氣朝朝衝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一生辛苦兮緣別離,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我非食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日居月諸兮在戎壘,胡人寵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恥,愍之念之兮生長邊鄙。十有一拍兮因茲起,哀響纏綿兮徹心髓。
東風應律兮暖氣多,知是漢家天子兮布陽和。羌胡蹈舞兮共謳歌,兩國交歡兮罷兵戈。忽遇漢使兮稱近詔,遺千金兮贖妾身。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難具陳。
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撫抱胡兒兮泣下沾衣。漢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兒號兮誰得知?與我生死兮逢此時,愁為子兮日無光輝,焉得羽翼兮將汝歸。一步一遠兮足難移,魂消影絕兮恩愛遺。十有三拍兮弦急調悲,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
身歸國兮兒莫之隨,心懸懸兮長如飢。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暫移。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後痛吾心兮無休歇時。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十五拍兮節調促,氣填胸兮誰識曲?處穹廬兮偶殊俗。願得歸來兮天從欲,再還漢國兮歡心足。心有懷兮愁轉深,日月無私兮曾不照臨。子母分離兮意難任,同天隔越兮如商參,生死不相知兮何處尋!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隨兮空斷腸。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泣血仰頭兮訴蒼蒼,胡為生兮獨罹此殃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山阻修兮行路難。去時懷土兮心無緒,來時別兒兮思漫漫。塞上黃蒿兮枝枯葉幹,沙場白骨兮刀痕箭瘢。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飢豗兮筋力單。豈知重得兮入長安,嘆息欲絕兮淚闌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緣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無窮。是知絲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應不容 [1] 

胡笳十八拍註釋譯文

胡笳十八拍詞句註釋

①笳:中國古代北方民族的一種樂器,類似笛子。十八拍:樂曲即十八樂章,在歌辭也就是十八段辭。第一拍中所謂“笳一會兮琴一拍”,當是指胡笳吹到一個段落響起合奏聲時,正好是琴曲的一個樂章。
②祚(zuò):福,這裏之國家運勢。
③煙塵:烽煙和戰場上揚起的塵土。指戰亂。胡虜:秦漢時稱匈奴為胡虜,後世用為與中原敵對的北方部族之通稱。
④戎羯:戎和羯,古族名。泛指西北少數民族。
⑤遐:遠。
⑥虺(huǐ )蛇:指毒蛇。
⑦控弦:拉弓,持弓。被:同“披”。
⑧氈裘:指古代北方遊牧民族以皮毛製成的衣服。
⑨羯羶(shān):羊臊氣。
⑩鼙(pí)鼓:古代軍隊中用的小鼓。
⑪嗜慾:嗜好與慾望。
⑫涉歷:經過,經歷。
⑬漢音:這裏指家鄉來的書信。
⑭攢眉:皺眉。
⑮泠(líng)泠:形容清脆激越的聲音。
⑯隴水:河流名。源出隴山,因名。
⑰杳漫:渺茫曠遠。
⑱烽戍:設置烽燧,駐兵防守之處。
⑲殊匹:異族的配偶。
⑳殛(jí):這裏意為懲罰。
㉑倏(shū)忽:形容很快。
㉒桑梓:借指故鄉。
㉓鞠:撫育。
㉔邊鄙:邊疆;邊遠的地方。
㉕應律:應合曆象。
㉖不謂:不意,不料。
㉗騑(fēi)騑:馬行走不止貌。
㉘商參(shēn):參商。二十八宿的商星與參星,商在東,參在西,此出彼沒,永不相見。後以“商參”比喻人分離不能相見。
㉙萱草:植物名。俗稱金針菜、黃花菜、多年生宿根草本,其根肥大。葉叢生,狹長,背面有稜脊。花漏斗狀,橘黃色或桔紅色,無香氣,可作蔬菜,或供觀賞。根可入藥。古人以為種植此草,可以使人忘憂,因稱忘憂草。
㉚罹(lí):遭受苦難或不幸。
㉛懷土:懷戀故土。
㉜黃蒿:枯黃了的蒿草。亦泛指枯草。
㉝瘢(bān):創傷或瘡疤癒合後在皮膚上留下的痕跡。
㉞飢豗( huī):同“飢虺”,意謂又餓又病。
㉟翻出:重新改作。
㊱六合:天地四方,整個宇宙的巨大空間。 [1] 

胡笳十八拍白話譯文

我剛出生的時候,天下還太平無事,我長大以後漢朝的國運急劇衰敗。蒼天不施仁德啊,降下戰亂流離;大地不見仁心啊,讓我生不逢時。連綿不斷的戰亂啊,世道分外艱難;黎民百姓流離失所啊,心裏痛苦傷悲。烽煙遮蔽四野啊,胡兵大肆擄掠;違背本意苟活着,失去節義心有愧。匈奴習俗差別大,漢家女兒難適宜。遭受種種恥辱啊,讓我向誰哭訴?胡笳吹一節啊,瑤琴彈一拍;滿腔悲憤和怨恨,舉目無親沒人知。
胡人強逼我做家妾,挾持我西行向天涯。高山重重入雲煙,歸程渺渺難回返;疾風吹千里,處處揚塵沙。胡兵人多又殘暴,野蠻兇悍如毒蛇;攜帶弓箭又披甲,一路驕橫揮皮鞭。琴絃上緊唱二拍啊,心絃悲痛傷欲絕;心志早被催殘盡,唯有獨自枉悲嗟。
越過漢朝國界,進入匈奴城中;既亡家園又失身啊,苟活莫如辭人生。毛氈皮衣穿在身,心驚肉跳骨也寒;羊肉羶味臭烘烘,強逼下嚥淚盈盈。胡人敲鼓鬧翻天,夜以繼日煩死人!半夜狂風捲黃沙,不知不覺堵塞門。傷今感昔唱不盡,琴笳三拍又製成;含冤飲恨留心中,心中悲憤何時平?
日日夜夜都如此啊,哪會不思我鄉土;世上能喘氣的人兒啊,有誰比我更苦悲?天降災難國家亂,漢家百姓無君主;只能怨我紅顏薄命啊,從此淪落在匈奴。習俗不同兩條心,怎能同吃又同住;愛好各自不相同,心中苦悶誰可聽?回想我的經歷啊,幾多艱難和險阻;胡笳四拍也製成啊,曲調悲哀更悽楚。
大雁高飛遠離去,直到不見雁蹤影;肝腸寸斷又如何啊!只能默默苦思尋。緊鎖雙眉望明月,輕撫慢彈雅琴曲;五拍的曲調清幽幽啊,愁怨的心情積更深。
寒冷刺骨的冰霜啊,比不上我的身世苦寒;面對羊肉和奶酪,飢腸轆轆沒胃口。夜聽遠處的隴河水啊,如泣如訴汩汩苦;早起看見萬里長城啊,歸路慢慢在何處?回想往日西行的情景,艱難的旅程涼透心。六拍唱完悲重來啊,推開瑤琴不復彈。
黃昏時的北風啊,從四面呼呼地颳起;不知心頭的仇恨啊,向誰訴説誰肯聽。原野上一片蕭條景象,烽火台和哨所佈滿萬里;匈奴的習俗太殘忍,賤待老弱病殘人;年輕力壯食美味,看不下去心不忍。哪兒水草豐又美,哪兒安家築營壘?漫山遍野是牛羊,活像蜂窩和螞蟻。青草吃完河干枯,趕上牛羊再遷走。七拍唱完恨有餘啊,恨死這瓢泊不定的日子。
如果天神真有靈啊,為何讓我天南海北孤又苦?我對天公哪有錯啊,為何讓我匹配不相稱的丈夫?我對天公有何罪啊,為何懲罰我淪落在荒涼邊州?製成胡笳第八曲啊,只希望藉此排憂愁;誰知道曲子製成後,心裏反而愁上又添愁。
蒼天無涯啊,大海無邊;我心裏的憂愁,也是苦海無邊。人生就是這麼短暫,時光如牆縫裏看駿馬奔馳;滿懷憂愁找不到一點歡樂啊,可嘆我風華正當年。怨恨至極問蒼天,上天茫茫無路攀。舉頭仰望天幕時,滿眼滾滾是雲煙;九拍琴曲寄深情,可又能向誰流傳?
城頭的烽火不見熄滅,疆場的征戰何時停歇?天天是殺氣騰騰滿城門,夜夜聽呼呼北風吹邊月。故鄉的信息被隔絕,苦無眼淚氣將絕;一生的辛酸啊,都來自離別;十拍唱出深深恨啊,顆顆淚珠如滴血。
我並非貪生而怕死,不能捐軀自有因。心有打算和期盼,總有一天回家園;屍骨掩埋在故鄉,長辭人間才心安。日月如梭,年復一年,身在匈奴受熬煎;胡人丈夫寵愛我,生下兒子好喜歡。養育他們娘責任,絲毫不知羞與恥;時常哀憐苦孩子,降生之地太荒遠。十一拍胡笳添新曲,骨肉情也從此添!纏綿的曲調聲聲怨,句句如箭穿心尖。
大地回春暖氣多,漢家天子一講和。陽春三月氣祥和,載歌載舞共謳歌;兩國交歡無征戰,從此可以罷兵戈。忽遇漢朝使者來,自稱相府曹近臣;帶來詔書和千金,專程來贖我的身。喜出望外得生還,又逢上朝見聖君;可嘆拋別我幼子啊,從此一別難重逢。十二拍的曲子啊,唱的是有喜有哀對半分;去留兩難無奈何啊,酸甜苦辣説不清。
誰曾想到此殘生,還能回到漢國中;摟抱兩個親生兒啊,淚下如雨濕衣襟。漢朝使者迎接我,四馬官車好威風;幼兒哭碎孃的心,誰知其味誰哀憐?生死離別痛煞人啊,偏在此時骨肉分;心中悲痛怎撒手啊,日月無光天地昏。恨不能長出雙翅來,攜帶他們一塊行!走一步呀遠一步,腳步如有千鈞沉。孩兒影絕魂已斷啊,拋下愛子何忍心。十三拍的琴曲啊,弦急調悲裂人心;肝腸如用刺棒攪,那個理解我的心。
我身回國兒難隨,心若懸空常如飢。天下四時和萬物,盛衰興亡都有期;惟有人間愁苦事,為何不肯片時移。山高地闊空懷念,重逢相見無佳期;夜深人靜恍惚中,夢見孩兒身邊依。夢中拉住我的手啊,一個喜來一個悲;醒來痛煞我的心,何時才會有歇息。十四拍的琴曲啊,一把鼻涕一把淚;滔滔東流黃河水,都是我的思兒淚。
十五拍曲調聲急促,氣填胸腔誰體會?住的是帳篷,嫁的是胡人。天隨人願得迴歸,再回漢國心歡喜;心中有牽掛啊,樂極又轉悲。大公無私的太陽和月亮啊,為何不可以對我公平與合理?母子活活被拆散啊,我心怎能承受起。同天之下永隔絕啊,如同參商二星難相會。是生是死全不知,叫我何處去尋覓。
十六拍啊愁思茫茫,我和親兒啊天各一方;日日夜夜空相望啊,兒不能相隨思斷腸。忘憂草啊憂難忘,彈起琴啊情更傷。今日別子回故鄉啊,舊愁新怨長又長。泣不成聲抬頭望啊,血海深仇哭上蒼;你為何讓我活活地,獨自遭災受熬煎。
彈到十七拍啊心鼻酸,關山重重阻隔啊行路難。去時捨不得故土啊,心情雜亂;來時割別了親兒啊,憂思漫漫。塞上野草一片片,枝枯葉幹觸目寒;沙場屍骨一堆堆,刀痕箭斑更慘然。鑽心刺骨的風霜啊,春夏之交勝冬寒。人困馬乏疲憊不堪,渾身氣力都已用完。哪會想到重回故園啊,喜憂參半入長安。連連嘆息喘不上氣,熱淚橫飛眼淚哭幹。
胡笳本出匈奴中,改換琴曲音調同。十八拍琴曲已彈到尾聲,餘音嫋嫋啊憂思難盡。因為懂得了音樂的奧妙共性啊,那全都是上天和自然的創造之功;悲哀和歡樂能各隨人心,有了翻新改造就可以變通。匈奴與漢朝啊,地域不同習俗懸殊;好比天和地永遠相隔啊,兒子在西母親在東。可嘆我五臟六肺的怨氣啊,濃雲密佈在長空。天地四方再廣闊啊,也無法將我的哀愁包容。

胡笳十八拍創作背景

蔡文姫(蔡琰)為名儒蔡邕之女,十六歲出嫁,不料未到一年,丈夫便咯血而死,不得已又返回孃家孀居。幾年後,家道中落,父親又死於獄中,後屬國南匈奴趁中原大亂叛亂造反,蔡文姫也被南匈奴擄去,被左賢王納為王妃,生了兩個兒子。漢丞相曹操曾經與蔡邕交好,並知文姬頗有文才,當得知文姬遭遇後,乃派使者至匈奴面見單于,以重金贖回蔡文姬。蔡文姬思念家鄉,但又無法拋下自己的骨肉親情,在理智與情感的掙扎中,她一唱三嘆寫下了《胡笳十八拍》。此詩最早收錄於郭茂倩《樂府詩集》,註明作者為蔡琰,朱熹將其收入《楚辭後語》。
《胡笳十八拍》是古樂府琴曲歌辭。胡笳是漢代流行於塞北和西域的一種管樂器,其音悲涼,後代形制為木管三孔。唐代詩人劉商在《胡笳曲序》中説:“胡人思慕文姬,乃卷蘆葉為吹笳,奏哀怨之音,後董生以琴寫胡笳聲為十八拍。”此詩最後一拍也説:“胡笳本自出胡中,緣琴翻出音律同。”可知原為笳曲,後經董生之手翻成了琴曲。 [1]  [2] 

胡笳十八拍作品鑑賞

胡笳十八拍整體賞析

《胡笳十八拍》是一首長達一千二百九十七字的敍事詩,內容與五言詩《悲憤詩》基本相同,敍述的是蔡文姬戰亂中被擄、胡地思鄉、忍痛別子歸漢的悲慘遭遇,堪稱感人肺腑的千古絕唱。
此詩的形式,兼有騷體(句中用“兮”字)與柏梁體(用七字句且每句押韻)的特徵,但並不純粹,或可稱之為準騷體與準柏梁體。全篇的結構可大別為開頭、中腹、結尾三部分。第一拍為開頭,總説時代動亂與個人所受的屈辱;中腹起自被擄西去的第二拍,止於放還東歸的第十七拍,歷時十二年,分為思鄉與念兒前後兩個時期;最後一拍為結尾,呼應篇首,結出怨情。
詩中主人公在時代大動亂的背景前開始露面。第一拍即點出“亂離”的背景:胡虜強盛,烽火遍野,民卒流亡(見“干戈日尋兮道路危”等三句)。漢末天下大亂,宦官、外戚、軍閥相繼把持朝政,農民起義、軍閥混戰、外族入侵,陸續不斷。漢末詩歌中所寫的“鎧甲生蟣蝨,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曹操蒿里行》),“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王粲七哀詩》),等等,都是當時動亂現實的真實寫照。詩中的女主人公蔡琰,即是在兵荒馬亂之中被胡騎擄掠西去的。被擄,是她痛苦生涯的開端,也是她痛苦生涯的根源,因而詩中專用一拍(第二拍)寫她被擄途中的情況,又在第十拍中用“一生辛苦兮緣別離”指明一生的不幸(“辛苦”)源於被擄(即所謂“別離”)。她被強留在南匈奴的十二年間,在生活上和精神上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胡地的大自然是嚴酷的:“胡風浩浩”、“冰霜凜凜”、“原野蕭條”、“流水嗚咽”,異方殊俗的生活是與她格格不入的。毛皮做的衣服,穿在身上心驚肉跳:“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以肉奶為食,腥羶難聞,無法下嚥,“羯羶為味兮枉遏我情。”居無定處,逐水草而遷徙,住在臨時用草筏、幹牛羊糞壘成的窩棚裏;興奮激動時,擊鼓狂歡,又唱又跳,喧聲聒耳,通宵達旦。總之,她既無法適應胡地惡劣的自然環境,也不能忍受與漢族迥異的胡人的生活習慣,因而她唱出了“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慾不同兮誰可與語”的痛苦的心聲,而令她最為不堪的,還是在精神方面。
在精神上,她經受着雙重的屈辱:作為漢人,她成了胡人的俘虜;作為女人,被迫嫁給了胡人。第一拍所謂“志意乖兮節義虧”,其內涵正是指這雙重屈辱而言的。在身心兩方面都受到煎熬的情況下,思念故國,思返故鄉,就成了支持她堅強地活下去的最重要的精神力量。從第二拍到第十一拍的主要內容便是寫她的思鄉之情。第四拍的“無日無夜兮不念我故土”,第十拍的“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第十一拍的“生仍冀得兮歸桑梓”,都是直接訴説鄉情的動人字句。而訴説鄉情表現得最為感人的,要數第五拍。在這一拍中,蔡文姬以她執着的深情開鑿出一個淡遠深邃的情境:秋日,她翹首藍夭,期待南飛的大雁捎去她邊地的心聲;春天,她仰望雲空,企盼北歸的大雁帶來的故土的音訊。但大雁高高地飛走廠,杳邈難尋,她不由得心痛腸斷,黯然銷魂。在第十一拍中,她揭出示自己忍辱偷生的內心隱秘:“我非貪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得埋骨兮長已矣。”終於,她熬過了漫長的十二年,還鄉的宿願得償,“忽遇漢使兮稱近詔,遣千金兮贖妾身。”但這喜悦是轉瞬即逝的,在喜上心頭的同時,飄來了一片新的愁雲,她想到自己生還之日,也是與兩個親生兒子訣別之時。第十二拍中説的:“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難具陳”,正是這種矛盾心理的坦率剖白。從第十三拍起,蔡文姬就轉入不忍與兒子分別的描寫,出語便咽,沉哀入骨。第十三拍寫別子,第十四拍寫思兒成夢,“撫抱胡幾兮位下沾衣。……一步一遠兮足難移,魂銷影絕兮恩愛移”,“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後痛吾心兮無休歇時”,極盡纏綿,感人肺腑。蔡文姬的這種別離之情,別離之痛,一直陪伴着她,離開胡地,重入長安。屈辱的生活結束了,而新的不幸:思念親子的痛苦,才剛剛開始。“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和雖廣兮受之應不容。”全詩即在此感情如狂潮般湧動處曲終罷彈,完成了蔡文姬這一怨苦向天的悲劇性的藝術形象的塑造。
抒情主人公的經歷是獨特的,誠如詩中一再寫到的“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唯我薄命兮沒戎虜”(均見四拍)。然而通過其特殊遭遇所表現出來的鄉關之思與親子之情,又是富於時代的工同性並體現了民族精神的優良傳統的。在“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第一拍)的大動亂的時代裏,鄉情與親情是背井離鄉、拋妻別子的廣大百姓與士卒共有的感情。從歷史的繼承性來説,作為一個弱女子,處身異國,在被納為妃子、生有二子、備受榮寵(第十一拍“胡人寵我兮有二子”)的情況下,矢志歸國,這與西漢時蘇武被匈奴流放到北海牧羊長達十九年而不改民族氣節的行為,表現雖異,心跡實同。王粲《登樓賦》説:“鍾儀幽而楚奏兮,莊顯而越吟。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正是對這種處境不同而執著如一的“懷土”之情的較為全面的概括。詩中的蔡琰,不僅眷戀着生養她的那片熱土,富於民族的感情,而且從她離開胡地時對兩個胡兒的難捨難分,痛失骨肉後的積想成夢、哀怨無窮看來,她又是一個具有豐富慈母愛的傳統美德的女性。但這一藝術形象之感人,卻不只在於其具有美好的品德與豐富的感情,更在於其遭遇的不幸,即人物命運的悲劇性。她在被擄掠以後,身居胡地,心繫故土,一直受到身心矛盾的折磨;而當她的歸國宿願一旦成為現實時,失去新生骨肉的痛苦便接踵而來。“迴歸故土”與“母子團聚”,都是美好的,人人應該享有的,在她卻不能兩全。人總是同情弱小、哀憐不幸的,更何況是一個弱小的女子,又是迭遭不幸且又具有美好品德與豐富感情的弱女子呢,這就不由得不令人一掬同情之淚了。
此詩在抒情主人公藝術形象創造上的最大特色,是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這一特色,首先體現在抒情與敍事關係的處理上。詩人全然摒棄純客觀的敍述,敍事時總是飽含着感情。詩中敍事性較強的段落,如寫被擄西去的第二拍,在胡地生育二子的第十一拍,別兒歸國的第十三拍,重入長安的第十七拍,無不是以深情嘆出之。同樣是寫被擄西去,在五言《悲憤詩》中寫到“斬截無孑遺,屍骸相撐櫃。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以敍事詳盡、細節逼真見長;而在《胡笳十八拍》的第二拍中,則説:“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處處表露出詩人愛僧鮮明的感情——“雲山”句連着故土之思,“疾風”句關乎道路之苦,“人多”句“虺蛇”的比喻、“控弦”句“驕奢”的評價,莫不是真情實感的自然流露。詩中側重的段落並不多,更多的情況是在抒情時順便帶出,也就是説,是為了抒情才有所敍述。例如,為了抒寫“傷今感昔”與“銜悲畜恨”之情才寫到胡地的習俗(第三拍),為了説明自己度日如年、難以適應胡地的日常生活才寫到胡人的衣食起居(第六七兩拍),等等。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的物色,更主要的則是體現在感情抒發的突發性上。詩的感情,往往是突然而來,忽然而去,跳蕩變化,匪夷所思。有時意到筆到,不避重複,如責問上天,前後出現四次之多,分別見於第一、八、九、十六各拍;有時又天馬行空,來去無跡,如第四拍(“無日無夜”)正從個人經歷的角度慷慨不平地抒寫怨憤,第五拍(“雁南征兮”)忽然轉出對雁抒懷的清冷意境;寫戰爭氛圍的第十拍與寫衣食起居的第六七兩拍都理為了抒寫鄉情,本該相連,卻於其間插入責問上天的第八九兩拍。“正所謂‘思無定位’,甫臨滄海,復造瑤池。”(謝榛四溟詩話》卷四)這種感情表達的非理性化本身,乃是主觀感情色彩強烈的一個重要標誌。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的特色,在抒情方式與語言運用上也留下了鮮明的標記。詩人常常是“我”字當頭,言無迴避;還喜歡誇張其辭,極言以盡意。詩作一開篇即連用兩“我”字以起勢,緊接着以“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二句指天斥地,直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老子》)的變奏,這是何等樣的膽識魄力!第八拍的“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這一迭連聲的責問更是把“天”“神”作為被告送到了審判席前。篇中誇張的説法與誇張的詞語在在皆是,如“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天災國亂兮人無主,唯我薄命兮沒戎擄”(第四拍),“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第九拍),“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暫移”(第十四拍),“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應不容”(第十八拍),等等。以上種種的總彙,形成了全詩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的總體特色,使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得以凸現出來。
抒情主人公藝術形象的成功創造,還得力於深入細膩的心理描寫。女主人公在“志意乖兮節義虧”的情況下,而又不以一死以全節氣,第十一拍披露了隱衷(見前引的“我非貪生而惡死”第四句),説明她是出於深厚的鄉土之思才偷生苟活下來的。由於這一剖白,人物活動的思想感情基礎被揭示了出來,這就不僅消除了對這一人物形象可能引起的誤解,而且使她變得可親可敬起來。第十三拍抒別兒之痛,第十四拍訴思兒之苦,儘管具體寫法並不一樣-第十三拍藉助想象與通過行動來表現,第十四拍則寄情於夢幻,但在展示特定情況下的人物的心理變化這一點上,卻無不生動傳神,維妙維肖。詩中最引人注意的心理描寫,則要推對歸國與別兒一喜一悲的感情糾葛的描寫。詩人深深體會到“去住兩情兮難再陳”,因而不憚其煩,三復斯言,如“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第十二拍),“願得歸來兮天從欲,再還漢國兮歡心足。心有懷兮愁轉深,日月無私兮曾不照臨,子母分離兮意難任”(第十五拍),“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第十六拍)。通過不斷地重複,對於矛盾心理的表現,起到了強調與深化的作用,從而更加突出了人物進退維谷、痛苦難禁的情狀。
明人陸時雍在《詩鏡總論》中説《胡笳十八拍》是“激烈人懷抱”,意謂在讀者心中激起強烈共鳴,頓生悲涼之感。《胡笳十八拍》之所以會具有如此巨大的藝術力量,總結上文所論,一言以蔽之曰:是由於此詩通過富於特色的藝術表現,成功地創造出了抒情主人公蔡琰這一悲劇性的藝術形象。 [1] 

胡笳十八拍名家點評

宋人範晞文《對牀夜話》:“此將歸別子也,時身歷其苦,詞宣乎心。怨而怒,哀前思,千載如新;使經聖筆,亦必不忍刪之也。”
明人謝榛《四溟詩話》:“杜子美《七歌》,本於《十八拍》。”
明人陸時雍《詩鏡總論》:“東京風格頹下,蔡文姬才氣英英。讀《胡笳吟》(即指《胡笳十八拍》),可令驚蓬坐振,沙礫自飛,直是激烈人懷抱。”
近人郭沫若《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這是繼《離騷》以來最值得欣賞的一部長篇敍事詩。” [1]  [3-5] 

胡笳十八拍後世影響

《胡笳十八拍》是由十八拍合成的長詩,也是一首七言和騷體結合的敍事詩,其自創新格的新穎形式歷來倍受矚目,影響很大。一個題目,分成十小節,組成一篇一千二百多字的長詩,騷體與七言結合而參有雜言,向式長短參差,在東漢詩中未曾有過這樣的體式。應是蔡文姬在當時各種詩體的啓示下,結合胡笳的聲調和音樂的形式,創造出適應抒發悲痛感情的新體裁。郭沫若認為:“蔡文姬是在騷體和七言民歌的基調之上樹立她獨創的風格。”胡笳悲涼的音調、騷體特有的強烈抒情意味、長短自由參差錯落的句式將文姬被迫居胡十二年的巨大痛苦現無遺。其藝術形式獨具匠心,具有開創意義,對後世也產生了很大影響。劉商、王安石李綱文天祥等均仿其體制作有同題詩。杜甫《同谷七歌》、文天祥《六歌》的結構形式也受其影響。 [2] 

胡笳十八拍作者爭議

蔡文姬,名琰,本字昭姬,晉朝避司馬昭諱改字文姬,漢末陳留圉(今河南杞縣)人,東漢學者蔡邕之女。自幼多才,精通音律。初嫁河東衞仲道,夫亡無子,歸母家。漢獻帝興平中,董卓兵亂後,被裹挾西遷,繼而在戰亂中被擄到南匈奴嫁於左賢王,生活了12年,生二子。建安七年(202),曹操將其贖回,再嫁屯田都尉董祀。蔡文姬的作品,僅存三篇,五言《悲憤詩》、騷體《悲憤詩》和《胡笳十八拍》。學界對《胡笳十八拍》的作者是不是蔡文姬存有爭議。此詩收錄於郭茂倩《樂府詩集》和朱熹《楚辭集註·後語》,傳為蔡文姬所作。郭沫若《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贊同蔡文姬是其作者。譚其驤《蔡文姬的生平及其作品》不贊成郭沫若的意見,認為《胡笳十八拍》是出於去蔡文姬時代已遠、不瞭解蔡文姬的時代背景及其經歷的一位作者之手的一篇擬作。 [5]  [6] 
參考資料
  • 1.    吳小如 等.漢魏六朝詩鑑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58-65
  • 2.    陳潁.《胡笳十八拍》系列作品的文學價值及其發展規律.合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2):36-40
  • 3.    謝榛著 宛平校點.四溟詩話.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47
  • 4.    郭沫若.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文學遺產,1959(245):1
  • 5.    《文學遺產》編輯部.《胡笳十八拍》討論集.北京:中華書局,1959:34
  • 6.    譚其驤.蔡文姬的生平及其作品.學術月刊,1959(08):5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