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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伯簫散文作品)

鎖定
《馬》是現代散文家吳伯簫創作的一篇散文
作品名稱
出    處
《羽書》
作    者
吳伯簫
創作年代
現代
創作時間
1934年3月
作品體裁
散文

作品原文

馬是天池之龍種。那自是一種靈物。——庾信《春賦》
也許是緣分,從孩提時候我就喜歡了馬。三四歲,話怕才咿呀會説,亦復剛剛記事,朦朧想着,彷彿家門前,老槐樹蔭下,站滿了大圈人,説不定是送四姑走呢。老長工張五,從東院牽出馬來,鞍韉都已齊備,右手是長鞭,先就笑着嚷;跟姑姑去吧?説着一手攬上了鞍去,我就高興着忸怩學唱:騎白馬,吭鈴吭鈴到孃家……大家都笑了。準是父親,我是喜歡父親而卻更怕父親的,説:下來罷!小小的就這樣皮。一團高興全飛了。下不及,躲在了祖母跟前。
人,説着就會慢慢兒大的。坡裏移來的小桃樹,在菜園裏都長滿了一握。姐姐出閣了呢。那遠遠的山莊裏,土財主。每次搬回來住孃家,母親和我們弟弟,總是於夕陽的輝照中,在莊頭眺望的。遠遠聽見了鑾鈴聲響,隔着疏疏的楊柳,隱約望見了在馬上招手的客人,母親總禁不住先喜歡得落淚。我們也快活得像幾隻鳥,叫着跑着迎上去。問着好,從夥計的手中接過馬轡來,姐姐總説:“又長高了。”車門口,也是彼此問着好;客人儘管是一邊笑着,偷回首卻是滿手帕的淚。
家鄉的日子是有趣的。大年初三四,人正閒,衣裳正新,春聯的顏色與小孩的興致正濃。村裏有馬的人家,都相將牽出了馬來。雪掩春田,正好馳驟競賽呢。總也有三五匹罷,騎師是各自當家的。我們的,例由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叔父負責,叔父騎膩了,就是我的事。觀眾不少啊:閤村的祖伯叔,兄弟行輩,年老的太太,較小的鄰舍侄妹,一湊就是近百的數目。嶄新的年衣,咳笑的亂語,是同了那頭上亮着的一碧晴空比着光彩的。騎馬的人自然更是鼓舞有加嘍。一鞭揚起,真像霹靂弦驚,颼颼的那耳邊風絲,恰應着一個滿心的矜持與歡快。馳騁往返,非到了馬放大汗不歇。畢剝的鞭炮聲中,馬打着響鼻,像是凱旋,人散了。那是一幅春郊試馬圖。
那樣直到上元,總是有馬騎的親戚家人來人往,驢騾而外,代步的就是馬。那些日子,家裏最熱鬧,年輕人也正蓬勃有生氣。姑表堆裏,不是常常少不了戲謔麼?春酒筵後,不下象棋的,就出門遛幾趟馬。
孟春雨霽,滑澾的道上,騎了馬看捲去的涼雲,麥苗承着殘滴,草木吐着新翠,那一脈清鮮的泥土氣息,直會沁人心脾。殘虹拂馬鞍,景緻也是宜人的。
端陽,正是初夏,天氣多少熱了起來。穿了單衣,戴着箬笠,騎馬去看戚友,在途中,偶爾河邊停步,攀着柳條,乘乘涼,順便也數數清流的游魚,聽三兩漁父,應着活浪活浪的水聲,哼着小調兒,這境界一品尚書是不換的。不然,遠道歸來,恰當日銜半山,殘照紅於榴花,驅馬過三家村邊,酒旗飄處,斜睨着“聞香下馬”那麼幾個斗方大字,你不饞得口流涎麼?才怪!鞭子垂在身邊,搖擺着,狗咬也不怕。“小妞!吃飯啦,還不給我回家!”你瞧,已是吃大家飯的黃昏時分了呢。把繮繩一提,我也趕我的路。到家掌燈了,最喜那滿天星斗。
真是家鄉的日子是有趣的。
當學生了。去家五里遙的城裏。七天一回家,每次總要過過馬癮的。東嶺,西窪,河埃,叢林,蹤跡殆遍殆遍。不是午飯都忘了吃麼?直到父親呵叱了,才想起肚子餓來。反正父親也是喜歡騎馬的,呵叱那只是一種擔心。啊,生着氣的那慈愛喜悦的心啊!
祖父也愛馬,除了像三國志那樣幾部老書。春天是好騎了馬到十里外的龍潭看梨花的。秋來也喜去看礦山的楓葉。馬伕,別人爭也無益,我是抓定了的官差。本來麼,祖孫兩人,緩轡蹣跚於羊腸小道,或浴着朝暾,或披着晚霞,閒談着,也同鄉裏交換問寒問暖的親熱的説話;右邊一隻鳥飛了,左邊一隻公雞喔喔在叫,在純樸自然的田野中,我們是陶醉着的。Old man is the twice of child,我們也志同道合。
最記得一個冬天,滿坡白雪,沒有風,老人家忽而要騎馬出去了,他就穿了一襲皮袍,暖暖的,系一條深紫的腰帶,同銀白的鬍鬚對比的也戴了一頂絳紫色的風帽,寬大幾乎當得斗篷,馬是棕色的那一匹罷,跟班仍舊是我。出發了呢?那情景永遠忘不了。雖沒去做韻事,尋梅花,當我們到嶺巔頭,繫馬長松,去俯瞰村舍裏的縷縷炊煙,領略那直到天邊的皓潔與荒曠的時候,卻是一個奇蹟。
説呢,孩子時候的夢比就風雨裏的花朵,是一招就落的。轉眼,沒想竟是大人了。家鄉既變得那樣蒼老,人事又總坎坷紛亂,閒暇少,時地復多乖離,躍馬長堤的事就稀疏寥落了。可是我還是喜歡馬呢:不管它是銀鬃,不管它是赤兔,也不管它是泥肥駿瘦,蹄輕鬣長,我都喜歡。我喜歡劉玄德躍馬過檀溪的故事,我也喜歡“泥馬渡康王”的傳説,即使荒誕不經吧,卻都是那樣神秘超逸,令人深深嚮往。
徐庶走馬薦諸葛,在這句話時,我看見了大野中那位熱腸的而又灑脱風雅的名士。騎馬倚長橋,滿樓紅袖招,你看那於綠草垂楊臨風佇立的金陵年少,丰采又夠多麼英俊翩翩呢。固然敝車羸馬,顛頓於古道西風中,也會帶給人一種寂寞悵惘之感的,但是,這種寂寞悵惘,不是也正可於或種情景下令人留戀的麼?——前路茫茫,往哪裏去?當你徘徊踟躕時就姑且信託一匹龍鍾的老馬,跟了它一東二冬的走罷。聽説它是認識路的。譬如那回憶中幸福的路。
你不信麼?“非敢後也,馬不進也。”那個落落大方説着這樣話的傢伙,要在跟前的話,我不去給他執鞭墜鐙才怪哪。還有那馮異將軍的馬,看着別人擎擎着一點點勞碌就都去覥顏獻功,而自己的主人卻踢開了豐功偉烈,兀自巍然堂堂的站在了大樹根下,彷彿只是吹吹風的那種神情的時候,不該照準了那羣不要臉的東西去亂踢一陣,而也跑到旁邊去驕傲的跳躍長嘯麼?那應當是很痛快的事。
十萬火急的羽文,古時候有驛馬飛遞:探馬報道,寥寥四個字裏,活活繪出了一片馬蹄聲中那營帳裏的忙亂與緊急,百萬軍中,出生入死,不也是憑了征馬戰馬才能斬將搴旗的麼?飛將在時,陰山以裏就沒有胡兒了。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噲,怎麼這樣壯呢!膽小的人不要哆嗦啊,你看,那風馳電掣的閃了過去又風馳電掣的閃了過來的,就是馬。那就是我所喜歡的馬。——弟弟來信説,“家裏才買了一匹年輕的馬,挺快的。……”真是,説句兒女情長的話,我有點兒想家。
————一九三四年三月,青島。 [1] 

作品鑑賞

《馬》從結構和題材兩方面綜合起來分析,可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以懷念童年和少年時期在家鄉騎馬的樂趣為線索,寫出了濃烈的鄉情和親情;第二部分以歷史上的名人名馬以及對馬的想像為經緯,表達了一種宏闊激盪的胸襟。兩部分剛柔相濟,交織成一曲節奏逐步增強、速度漸漸加快的馬之歌。
這一曲馬之歌旋律歡快流暢,其文詞則形象鮮明,富於動感。在第一部分中,作者讓我們觀賞他筆下一幅幅情趣盎然的畫面:幼童騎馬歌唱圖,媳婦下馬省親圖,年節雪野賽馬圖,孟春走馬踏青圖,端陽倚馬河邊圖……這八、九幅圖畫描繪得是這樣地傳神,讀者真是不難想像畫中人物的神態和心情。各位不妨試細讀“端陽,正是初夏……”這一段文字,定會讚賞作者的生花妙筆。
這段文字交代了時間、地點、人物、事由——當然是散文式的交代——這些都是敍述中的應有之義;而激發我們想像的,則是那幾筆簡潔而精到的描寫。我想,每一位讀者都能據此構圖,描繪出垂柳拂清流,游魚欲咬鈎的畫面來。如果你是位真正的畫家,那當然還能透過你的畫面讓人們聽到那活浪活浪的水聲和漁父所哼的小調兒,讓人們感受到那種一品尚書也不換的境界。人稱王維筆下“詩中有畫”,那麼我們説吳伯簫這些文字“文中有畫”,恐怕也不為過吧。
此文第一部分所摹寫的畫面,或親情脈脈,或閒情悠悠,或輕快活潑,或“霹靂弦驚”,但總的説來記述舒緩從容而語言靈動樸實。文中暗引辛棄疾《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詞中“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而加以變化,又引用洋諺語“老人是二度的孩童”,都十分自然。轉入第二部分,文中融入的情感漸趨高亢豪邁,語言則顯得耀眼奪目。這部分因藉助大量典故而給了讀者更大的想像空間。那馱着劉皇叔躍過檀溪的神馬、救宋康王趙構渡河的泥馬、助劉秀稱帝的東漢“大樹將軍”馮異的烈馬、令胡人聞風喪膽的西漢飛將軍李廣的征馬……種種小説中的、傳説中的、詩篇中的、史書中的描寫與記載,當令讀者的想像如萬馬奔騰,而胸襟也為之開闊了。
與本文題材豐富、感情濃烈相適應,《馬》的語言給人以節奏明快、酣暢遒勁之感。文中多用緊湊的短句,彷彿應和着噠噠的馬蹄聲;而在語句之中和語句之間,又由於常常略去了某些看似不能缺少的詞句而顯得輕靈緻密。試看以下兩段文字,如果加上括號裏的詞或短語,感情色彩將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遠道歸來,恰當日銜半山〔的時候〕,殘照紅於榴花,〔我〕驅馬過三家村邊,〔只見屋前〕酒旗飄處,〔不由得〕斜睨着“聞香下馬”那麼幾個斗方大字,〔此情此景,〕你不饞得口流涎麼?〔那〕才怪〔呢〕!〔下得馬來,將〕鞭子垂在身邊,搖擺着,〔儘管〕狗〔狺狺地〕咬也不怕。〔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喊:〕“小妞!吃飯啦,還不給我回家!”你瞧,已是吃大家飯的黃昏時分了呢。〔於是趕緊〕把繮繩一提,我也趕我的路。到家〔已〕掌燈了,〔夜空亮起了我〕最喜〔歡的〕那滿天星斗。
當學生了。〔學校在〕去家五里遙的城裏。〔我每〕七天一回家,〔回家以後,〕每次總要過過馬癮的。東嶺,西窪,河涘,叢林,〔我騎馬的〕蹤跡殆遍殆遍。〔每次〕不是午飯都忘了吃麼?直到〔遠遠地聽到〕父親呵叱了,才想起肚子餓來。
兩相比較,一定可以發現,有了括號裏的文字,意思雖然明白,但原文那種或遒勁或飄逸的神韻便會大打折扣了。 [1] 
參考資料
  • 1.    上海辭書出版社文學鑑賞辭典編纂中心.今文觀止鑑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8:263-2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