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後二日同徐克章登萬花川穀月下傳觴

老夫渴急月更急，酒落杯中月先入。

領取⁵青天併入來，和月和天都蘸濕。

天既愛酒自古傳⁶，月不解飲真浪言⁷。

舉杯將月一口吞，舉頭見月猶在天。

老夫大笑問客道：月是一團還兩團？

酒入詩腸⁸風火發，月入詩腸冰雪潑。

一杯未盡詩已成，誦詩向天天亦驚。

焉知⁹萬古一骸骨¹⁰，酌酒更吞一團月。 ^[1-2] 

1 重九：指農曆九月初九日。又稱重陽。

2 徐克章：作者友人，生平不詳。

3 萬花川穀：詩人宅內花園名。

4 傳觴：傳杯，即飲酒。

5 領取：得到，獲得。

6 “天既愛酒”句：據《後漢書·孔融傳》注引孔融語：“天垂酒旗之耀，地列酒泉之郡。”李白《月下獨酌》：“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

7 “月不解飲”句：李白《月下獨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浪言：隨意亂講。

8詩腸：指詩思；詩情。

9 焉知：安知，不管。

10 萬古一骸骨：言人生短暫，死後不過留下一具枯骨。

11酌（zhuó）酒：斟酒。 ^[1-2] 

我老人家急着要喝上一杯酒，沒想到月亮比我還急，酒剛倒進杯中，月亮已經搶先進入酒裏。

月亮帶着青天一起泛在酒中，月亮、青天都被酒漿沾濕。

青天喜歡喝酒自古以來就有這個説法；月亮不知道酒的好處，這話説得真是太隨便。

我舉起酒杯把月亮一口吞下，抬頭一望，月亮仍然掛在青天。

我呵呵大笑向客人詢問：月亮究竟是有一團還是兩團？

酒飲入詩腸，激得我詩興大發，月亮進入詩腸，彷彿把冰雪澆灌。

一杯還沒喝完我的詩已經完成，高聲對着青天朗誦，天也大吃一驚。

我不管他人生短暫死後不過留下一具骸骨，斟滿了酒再吞下一輪明月。 ^[2] 

這首詩作於紹熙五年（1194年），當時詩人退休家居。陳衍《宋詩精華錄》稱楊萬里的詩為“白話詩”，這首詩文筆淺顯，正是楊萬里白話詩中的代表作。 ^[3] 

詩寫的只是酒、月、天和詩人自己，迴環反覆。第一聯承題，從飲酒起，隨手拉入月亮，以“月更急”這樣擬人化的比喻，把月與自己安排在對等的地位，為下文的奇思異想做準備。第二聯由杯中月，連及杯中天，把人、酒、月、天出齊。第三聯由酒中月、天生髮議論，馳騁想象，擴大詩境。

第四聯寫飲酒，兼及月、天，抒發自己的豪情，同時以風趣幽默的筆調，把詩趣推到極致。以下數聯，把自己與酒、月、天連帶而説，由天上月、杯中月而引出月是一團還是二團的奇思，然後扯入酒意詩腸，故作達語，抒發感慨。最後以酒與月作雙結，呼應起首。

詩活潑跳動，寫的僅僅是月下飲酒，但詩人句句設境，思潮坌湧，橫談豎説，一筆一變，如登泰山十八盤，層層轉折，步步有景，變幻無窮，這就是誠齋體所強調的“活法”的主要標誌之一。誠齋體還強調新奇活潑、風趣幽默，這首詩也完全符合這一要求。詩的設想出人意表，由酒杯中的月影，詩人竟然化虛為實，説月、天都被酒所沾濕，從而又要把月、天都吞入肚中，真是匪夷所思。而“舉杯將月一口吞，舉頭見月猶在天”一類詩句，又充滿趣味與幽默感。這樣的奇巧構思，加上跳脱排宕的語言，歡快流利的音節，以及詩人超乎尋常的感受，都使這首詩成為誠齋體的佳作。

宋周必大《省齋文稿》卷十一《跋楊廷秀飲酒對月辭》説：“韓退之稱柳子厚雲：‘玉佩瓊琚，大放厥辭。’蘇子瞻答王庠書雲：‘辭至於達而止矣。’誠齋此詩，可謂樂斯二者。”周必大總結楊萬里這首詩汪洋恣肆與辭能達意相結合，精闢地説出了詩的好處。我們從本詩註釋之中所引的李白《月下獨酌》詩片斷，可以很明白地看出，楊萬里這首詩是有意模仿了李白詩的風格，又加以變化，形成了自己的體制。楊萬里自己對這首詩也十分自負，一個人作了這麼首好詩，是值得自鳴得意一番的。 ^{[3]  [2]} 

宋羅大經《鶴林玉露》：“楊誠齋月下傳杯詩云……餘年十許歲時，侍家君竹谷老人謁誠齋，親聞誠齋誦此詩，且曰：‘老夫此作，自謂彷彿李太白。’” ^[2] 

楊萬里（1127~1206），字廷秀，號誠齋。吉水（今屬江西）人。政治上楊萬里主張抗金，正直敢言。寧宗時因奸相當權，辭官退居，終憂憤而死，賜諡文節。與陸游、范成大、尤袤齊名，稱“南宋四大家”。其詩早年學“江西詩派”，後用心於晚唐詩人，50歲後忽有所悟，摒棄諸家，由師法前人到師法自然，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誠齋體”。詩歌多吟詠自然景物，善於捕捉稍縱即逝的細節，乘興走筆，構思新巧，語言通俗明暢，幽默詼諧，筆調清新。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