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油凍佛手

原文

賈璉未語先笑道：“因有一件事，我竟忘了，只怕姐姐還記得。上年老太太生日，曾有一個外路和尚來孝敬一個蠟油凍的佛手，因老太太愛，就即刻拿過來擺着了。因前日老太太生日，我看古董帳上還有這一筆，卻不知此時這件東西着落何方。古董房裏的人也回過我兩次，等我問準了好註上一筆。所以我問姐姐，如今還是老太太擺着呢，還是交到誰手裏去了呢？”鴛鴦聽説，便道：“老太太擺了幾日厭煩了，就給了你們奶奶。你這會子又問我來。我連日子還記得，還是我打發了老王家的送來的。你忘了，或是問你們奶奶和平兒。”平兒正拿衣服，聽見如此説，忙出來回説：“交過來了，現在樓上放着呢。奶奶已經打發過人出去説過給了這屋裏，他們發昏，沒記上，又來叨登這些沒要緊的事。”賈璉聽説，笑道：“既然給了你奶奶，我怎麼不知道，你們就昧下了。”平兒道：“奶奶告訴二爺，二爺還要送人，奶奶不肯，好容易留下的。這會子自己忘了，倒説我們昧下。那是什麼好東西，什麼沒有的物兒。比那強十倍的東西也沒昧下一遭，這會子愛上那不值錢的！” ^[1] 

蠟油凍

蠟油凍是一種珍貴凍石，當指福建壽山石中的凍油石，產於坑頭洞，因潤滑如結凍之油蠟而得名。石質微透明，似冬凍的油脂，黃者如蜜蠟，所以《紅樓夢》稱之為蠟油凍。

另外，蠟油凍也可能是浙江青田石中的蜜蠟凍，“色黃似蠟，色調深沉，質地細嫩通靈，光潔可愛，產禁豬洪” ^[2]  。

凍石擺件的價值取決於石材、雕工、年代等因素。上述凍油石屬壽山水坑石，相當名貴，有“百年稀珍水坑凍”之説；青田蜜蠟凍亦價值不菲，“於今求其舊玩者亦不可多得”（陳克恕《篆刻針度·選石》）。

蠟油凍佛手的下落，平兒説“現在樓上放着呢”，此話很可疑。若真在樓上，何不立刻找出來？卻一味地埋怨古董房先生“發昏沒記上”，又埋怨賈璉“這會子自己忘了，倒説我們昧下”，這算什麼意思？

賈璉並未露出疑心，平兒卻道“昧下”，不就是此地無銀麼？您看“平兒正拿衣服，聽見如此説，忙出來回説”，她幹嘛着急趕出來聲辯？

聯繫前文平兒對賈璉隱瞞鳳姐放利錢的事，可知佛手定是被鳳姐昧下了，而且已經變賣了。當時她不是説“後樓上現有些沒要緊的大銅錫傢伙，四五箱子，拿出去弄了三百銀子”，“那一個金自鳴鐘賣了五百六十兩銀子”麼？既如此，順手多賣一個蠟油凍佛手又有什麼了不起。

我們看同回寫了哪些故事？司棋情案（伏抄檢大觀園）、鳳姐疑似血山崩、迎春議婚、璉鳳借當、來旺婦霸婚、夏太監搜刮、林之孝裁員……佛手出現在這樣一個時局裏面，其寓意可想而知。佛手之後緊接着就問鴛鴦借當，足見佛手只充當了借當的跳板，重在交代璉、鳳在打賈母房裏那些金銀傢伙的主意。

鳳姐不關心佛手的鑑賞價值或收藏價值，而是關心它的經濟價值。賈璉則從未把它放在心上，連自己曾經與鳳姐商量要拿出去送人的事都忘了，只因賈母八旬大慶及圖謀借當才忽然想起來。所以，這個佛手實不必小題大做。

結論：蠟油凍佛手意在寫鳳姐貪污，寫賈府拮据。無論壽山凍油石，還是青田蜜蠟凍，都很值錢。不過，糾結蠟油凍價值幾何意義不大，因為無論如何它都不及石呆子古董扇值錢。《一捧雪》隱意只能是石呆子古董扇。 ^[3] 

“蠟”字來自程本，有根有據，而戚序本異文作“臈”。

據查，在異體字整理之前，繁體的（蠟）還可以寫作異體的[臈] ^[4]  。《康熙字典》引《古今注》雲：“遠方諸山出蜜臈處，以木為器，中開小孔，以蜜臈塗器內外。”此“蜜臈”即“蜜蠟”。

因此，戚序本的“臈”是“蠟”的異體字，簡化後也寫作“蠟”，與程本的“蠟”是同一個字。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