濂泉的記憶

濂泉的記憶

銅鐘嗡嗡的響聲迴盪在山谷；廟旁石巖，檀香嫋嫋，鮮紅的“濂泉”中間，涓涓細水從巖縫噴湧而出。

廟前左右，陣陣鞭炮驟然間爆響，樹巔的鳥雀嚇得慌慌張張逃離，濂泉溪流處變不驚，照舊飛濺而下。

如果泉源有記憶，滋潤了山林、土地和民眾生活的濂泉，又會記錄着什麼呢？

濂泉在哪裏？在山谷。山谷在哪裏？在南屏鎮白麪將軍山。南屏鎮在哪裏？在敢為天下先的珠海特區，在促成第一批幼童官費赴美留學的容閎的家鄉。

堅硬的石壁上留下了深深的水痕和暗黑的地衣，落款“乙丑年冬”的“濂泉”兩字飄逸雄渾。濂泉摩崖石刻是清代哪一年留下的呢？至今官方尚未有準確的説法，只是在《廣東省珠海市不可移動文物名錄》中斷定為清代摩崖石刻。

60年一甲子，時長276年的清朝一共有4個乙丑年。濂泉摩崖石刻究竟出現在哪年？這會不會是康熙二十四年 ( 1685年) 的古蹟呢？哪一年裏，清政府設立粵海關後，標誌着清朝市舶制度逐步向海關制度轉化。

“濂泉”二字會是乾隆十年（1745年）留下的古蹟嗎？這一年裏，與南屏一河之隔的前山設立海防營。濂泉摩崖石刻還是嘉慶十年（1805年）才出現嗎？該年四月，清政府明令禁止西洋人刻書傳教。

“濂泉”二字會不會是同治四年（1865年）銘刻？在該年的9月20日曾國藩、李鴻章設立江南機器製造總局。放眼世界，同年，奧地利生物學家孟德爾發現遺傳定律，芬蘭工程師弗雷德裏克·艾德斯坦創立諾基亞公司，這家後來曾一度成為手機產業霸主的公司，當時卻是以伐木、造紙為主業。最讓人振奮的是，1865年12月18日，美國廢除奴隸制。

説起江南機器製造總局，就不能不提到誕生於南屏鎮南屏村的容閎。彪炳史冊的容閎是“中國留學生之父”，他參與創建了中國近代第一座完整的機器廠——江南機器製造總局，促成了第一批幼童官費赴美留學。在中國近代西學東漸、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中，容閎的貢獻不可磨滅。

容閎7歲乘船前往澳門讀書，在赴澳門讀書前，他究竟有沒有跟隨長輩前往濂泉接過山水呢？奔騰跳躍的泉流會不會給他帶來什麼啓發？或者説，1860年訪問太平天國，向幹王洪仁玕提出七條改革建議遇挫的容閎，是不是受到故鄉的濂泉的啓發？山不轉水轉，果斷拋下太平天國四品爵位返回上海，最終在3年後，容閎遇上了識才的曾國藩。

從嘩嘩流暢的泉流聲中，我看到了晚清的月夜，看到挑着木桶來接水的村民……當清政府分三批撤回留美幼童後，徹底失望的容閎再度僑居美國。甲午戰爭後，容閎心憂社稷情繫黎民，念念不忘故土的山故鄉的水，通過湖廣總督張之洞等各種渠道提出興國方案，他於1898年赴北京，參與了“百日維新”……這階段的容閎謀如泉湧，他的日思夜想，他的費盡心機，是不是與故鄉的天地靈氣，與滋潤十里八鄉的濂泉有一絲半縷的關聯？當他奮筆疾書之時，有沒有看到濂泉摩崖石刻旁水滴石穿的力量？

從嘩嘩流暢的泉流聲中，我看到了晚清的夕陽，落照映着挑水下山的婦女，隨着腰肢扭動，水花高高躍起又跌回灰褐的木桶，後面跟着一個好奇地東張西望的孩子……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容閎被唐才常等人推為中國國會會長，負責起草英文對外宣言。革命派的幾次起義全告失敗，容閎在美積極聯絡軍事專家荷馬李和財政界重要人物布思，計劃籌款支援中國革命，並與旅居新加坡的孫中山頻繁通信。宣統三年（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武昌起義成功。容閎在12月19日至29日，連續寫三封信給革命黨人謝纘泰，歡呼推翻帝制的偉大勝利，詳述自己對革命發展的觀點。在生命最後的輝煌時光時，能不能這樣説：容閎睜眼閉眼間，從濂泉那源源不斷的水流中看見逐步覺醒的中國？

濂泉，一處普通又不普通的山泉水，它還滋潤了誰？

從嘩嘩流暢的泉流聲中，我看到了晚清的凌晨，啓明星在山巒閃閃發亮，兩三個半大孩子挑着木桶來接泉水，一邊走一邊揹着《論語》：“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華南明燈”楊匏安，誕生於南屏鎮北山村的無產階級革命家，這位與李大釗一同被黨史界譽為“北李南楊”的先驅，在他的少年時期，有沒有與同伴前往濂泉挑水呢？他從喧騰飛濺的泉水中看到了什麼？1925年8月，出席省港罷工工人代表大會在演講時，他是不是看到了濂泉水滴石穿的力量？1931年7月被捕之後，楊匏安斬釘截鐵拒絕國民黨元老吳稚暉勸降時，是不是看到被泉流沖刷凹進去的岩石？

從嘩嘩流暢的泉流聲中，我看到了民國的朝陽，火紅的陽光照進林中，兩隻斑鳩一前一後飛了過去，一名9歲左右的孩子鑽進泉源邊的山林……1944年衡陽保衞戰戰場，指揮190師的容有略師長也是南屏村人，他憑着精湛的調度和果斷的指揮，率領2000餘官兵打退了日寇一次又一次的猖狂進攻。在得不到一兵一卒友軍支援的前提下，面對前來進犯的11萬日軍，容有略與上峯第十軍方先覺軍長以總兵力1萬7千人堅守衡陽48天，最終以陣亡7400餘人殺敵48000餘人，成功粉碎了日本侵略軍妄圖3天拿下衡陽城、7天打通西南大陸交通線的計劃，極大震撼了日本朝野，並促使東條英機內閣下台，容有略的沉着果斷與勇猛，是否源自家鄉濂泉的滋養呢？

從嘩嘩流暢的泉流聲中，我看到了1945年的濂泉摩崖石刻，“日本投降了！日本投降了！”一名8歲的孩子跟着父親來接水，一路上不停高呼着。有村民上山砍柴、有老漢挑水下山，大家笑呵呵交談着日本投降的信息，説到激動處或喜極而泣，或合掌仰頭望着天，為平安活下來感恩禱告……1959年第25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決賽上，先失一局的容國團是不是在休息間隙，看到了濂泉噴珠吐玉的飛濺瞬間，從這時激發了鬥志和靈感，大膽採用拉側上旋點球術，破了匈牙利名將西多的加轉逼角、削中反攻的拿手好戲，一鼓作氣連扳3局，奪得新中國第一個世界冠軍，他喊出的“人生能有幾回搏”，60多年來一直激勵着中國體育健兒拼搏向上。

濂泉，在晚清名將楊雲驤下令還擊英軍挑釁的號令聲中；濂泉在興中會重要成員容星橋的赤子情深裏，濂泉，在香港著名教育家容啓東的誨人不倦時……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濂泉，濂泉，位於珠海白麪將軍山的一處不起眼的山泉，究竟滋養了多少名人？

本文發表在2022年10月30日《南方日報》副刊 ^[1]  ，本文被國家新聞出版署主管、人民出版社主辦的三次榮獲中國期刊界最高獎——“國家期刊獎”的《新華文摘》全文轉載 ^[7-9]  ，還被中國報紙副刊研究會旗下的“中國副刊”轉載 ^[2] 

陳彥儒，興寧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原為中新社記者，曾獲2012年廣東新聞獎等榮譽 ^[3]  。

陳彥儒作品散見於《中國作家》《青春》《天津文學》《散文百家》等期刊 ^[3]  。

作者2009年出版作品集《放牧星羣》，2015年初出版長篇小説《白天失蹤的少女》，該部長篇小説獲得了2015年首屆報業文學獎年度長篇小説大獎。 2016年6月出版散文集《印象興寧水墨珠海》 。2018年4月出版新聞理論隨筆集《新聞課——如何學會與讀者“拍拖”》。該書獲得2020年珠海首屆文藝評論獎，被清華、北大、人大、復旦、武大等眾多高校圖書館和國家、省、市縣區圖書館購買收藏 ^[3]  。

2023年出版《“好煩丫頭”的假期》 ^{[3]  [5-6]}  。2021年出版散文集《浪漫珠海——我從古代來》 ^[3-4]  ，該書獲得第四屆蘇曼殊文學獎 ^{[3-4]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