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坐

賈平凹在《暫坐》中以沾染女性主義的筆觸，勾畫出居住於西京一羣女老闆的生存狀態。小説中的12個女人，個個沒有丈夫，偏偏又不是市場經濟的受苦者，甚至能力超羣、雷厲風行，撐起都市中一家家公司的藍天，成為21世紀新西安的強勢女人羣塑。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和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深入，帶來了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的轉型，舊的價值觀念崩塌，新的價值體系尚未建立，“人如何生存”成了困擾中國當下的中心議題。面對前途的不可預知，女人們開始像男人一樣在商海打拼。她們不滿足於當男性生活的花瓶，相反要擁有自己的事業。能讓女人安心的不再是男人的臂膀，而是自己的能力和思想。作者敏鋭地觀察到這種現象，在小説中描寫了這樣一個羣體。然而這羣女人趁時代風潮，成為企業領域成功人士，實現了經濟獨立，但是市場理性法則為她們精心設計了騙局，她們的“自主權”最終都敗給男權思想新的構建。作者又以獨到的視覺敏鋭體察到社會各因素中不利於女商人成長的狀況，並細緻入微地表達出來。 ^[2] 

賈平凹創作《暫坐》整整寫了2年，比以往的任何一部書都寫得慢，以往的書稿多是寫兩遍，而它寫了四遍。該小説描寫城裏事，其中的城名和街巷名都是在西安，賈平凹在西安已經生活了40多年，對這座城市的熟悉如在自己家裏，但似乎書寫它的小説不多。許多人認為，賈平凹是鄉村題材的作家，但他認為現在的小説哪能非城即鄉，新世紀以來，城鄉都交織在一起，人不是兩地人了，城鄉也成了人們身份的一個分佈的兩面。 ^[1] 

賈平凹家樓下有個茶莊，在茶莊搬走前的那些年，他每日兩次都在那裏喝茶，一次是午飯前，一次是晚飯後。那個茶莊賣着全城最好的茶，老闆是一位漂亮的女性，但從不施粉黛，裝束和打扮也都很中性。老闆還有一大羣的閨蜜，個個優遊自尊、儀態高貴，那些閨蜜們隔三岔五地來到茶莊聚會，是非常熱鬧和華麗的場面。後來賈平凹悟出，雌雄同體性的人往往是人中之鳳，而女人比男人有更多的心事，無論多麼了不起的女人，她們都需要傾訴，閨蜜就是來做傾訴的。這就是他創作《暫坐》的緣由。 ^[1] 

海若和省秘書長有曖昧關係，和作家羿光的關係也不清不楚，但從來沒有想嫁給他們。海若開茶莊是因為與市長的秘書搭上關係，低價盤下了店鋪，她還能夠低價買入茶葉，再高價賣給某些單位做辦公用茶，但當市長東窗事發，把她也捲進去了。 ^{[2]  [7]} 

應麗後通過好姐妹嚴念初牽線搭橋，投資了1000多萬的生意，卻不想一夜之間本息俱無。待到她找專業討債公司追討，卻又被這幫人訛詐了30萬，以至於因金錢而與好姐妹發生齟齬，人生忽然大落而淒涼慘淡。 ^[7] 

夏自花從始至終都躺在病牀上，在死神懸臨的時日中，海若及其他姐妹們輪流照顧她和她的幼女與老母。 ^[7] 

“城市”是解讀《暫坐》的第一個關鍵詞，作為反映西京變化的作品，該小説跳離了城市中鄉村具象的書寫，而以“鄉村氣”“鄉土味”氤氲在城市的日常生活作為表現方式。鄉村的泥巴房、土路、菜園子、莊稼地等，都可以在現代資本的運作下很快轉換為城市的“巨大建築、會堂、圖書館和劇院”，但是紮根於此的人則帶着“土裏土氣”的品性繼續生於斯，發生在他們身上的瑣事也帶着鄉村氣、鄉土味。且不説那些還在拆遷中的棚户區、大雜院，即便是混跡於各行各業的年輕人，也帶着還未完成的身份轉變，夾雜着城市的時興與鄉村的泥土。賈平凹的書寫方式也攜帶着“鄉土味”，他的遣詞造句中透露着家長裏短的氣度，故事講述的雞零狗碎與《秦腔》如出一轍、人物塑造的方式也都帶着故舊的鄉村情懷。 ^[7] 

“女性”是解讀《暫坐》的第二個關鍵詞，該小説以茶館老闆海若為中心，聚集了馮迎、應麗後、嚴念初、夏自花、辛起、伊娃等女性。在小説剛開始不久，因其中10人都佩戴了一塊玉而被戲謔地稱為“西京十塊玉”，再加上辛起與伊娃，其所比照的是“金陵十二釵”。這些女性因離婚或未婚，全部保持單身，努力追求自己的生活，活出自己的精彩。同時她們也保持着心理、精神和思想的獨立，相互之間以抱團取暖的方式互幫互助，從而經營着一種較為自在的生活方式。在她們的生活中，一個名叫羿光的大作家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這些女性中的大多數與他保持着性往來，卻都秘而不宣。他儼然成了“西京大觀園”裏的賈寶玉，與一羣天生麗質、獨具思想的女性相聚在暫坐茶館。 ^[7] 

賈平凹意在向《紅樓夢》致敬，整部小説只關注這羣女性的衣食住行，關注諸多女性話題，小説把她們聚集在一起，寫其穿着及對服飾的考究，也寫聚餐所吃的食物，甚至在暫坐茶館小聚時三五成羣聊天的神態。她們討論青春貌美和身材，她們把最凡俗的日子過得別有滋味。最終12個女性無法阻擋命運的降臨，先是久病不起的夏自花趕赴冥府，接着馬航事件使馮迎命殞藍天，直到暫坐茶館一場無名的爆炸，把“西京十塊玉”的姐妹佳話炸得粉碎，令人唏噓。也仿若《紅樓夢》結局處，一場白雪茫然了整個人生。 ^[7] 

《暫坐》對城市的描繪是全方位、多視角的，通過不同環境、不同空間的視角切換，實現人物之間關係的有機結合。但無論小説中的視角如何切換，其關注的焦點始終在女性身上，而且不是一個，而是一羣。全書共35章，標題無一例外採用“人名+地名”的方式，35章中只有3章標題的人名為男性，其餘均為女性，足見女性是小説的敍事主角。小説中的10箇中產階級女性，她們更注重物質享受，而不是精神追求。她們把生命寄託在迎活佛上面，在現實生活中遇到了問題要麼找海若這位大姐大解決，要麼找類“神”的羿光求助。她們的形象模糊，性格特色並非十分突出。這是緣於賈平凹把寫作重點放在對日常生活細節的刻畫上，有意運用中國水墨畫的筆法，從整體上勾勒現代社會中中產階級女性的生命情態以及所面臨的生命困境。小説傳達出人類普遍意義上的精神困境，展示人類面對虛無而又不可捕捉的荒誕命運所表現出的不懈抗爭的生命意志，這也是作者一貫的寫作追求。 ^[8-9] 

《暫坐》以口語化的對話語體書寫都市日常生活，小説往往藉助對話來表現人物的內心活動，藉助人物對話和行動側面勾勒出不同市民的性格特徵，這種手法借鑑了中國古典小説技巧，從內容來看則繼承了明清世情小説傳統，不厭其煩地描摹市民社會的小人物和市井人情。小説中有一些觀察細緻入微而富有温情，比如只有在週末才會買許多菜，為招待兒女回家吃飯而忙得“渾身痠痛”卻“痛並快樂着”的老太太，或是在熱鬧的城市中“如同風吹來的樹葉一樣遭到無視”，身體衰敗、孤獨寂寞只有一條狗相陪伴的老頭。 ^[9] 

《暫坐》中大量機警的比喻和聯想也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海若接到夏自花醫院裏打來的電話，焦急得走路轉起圈子來，“像鄉下的牛在推石磨。牛推石磨怕牛暈，得用黑布蒙了牛的眼，海若是轉得久了便舉了頭望天”；海若為兒子而憂心忡忡，“她默默地走，偶爾一回頭，身後的地上就拖着她的影子，覺得是在複印”；高文來驚訝於下筆千言的羿光寫作桌很小，羿光説“你一生吃那麼多東西，嘴不就那麼小嗎？”等。這些精準的比喻和聯想，其中的哲理性意味讓讀者一下子從凡常生活中跳脱出來，進而心靈得以釋放。 ^[9] 

2020年10月，《暫坐》入選《文學報》“10月好書榜”。 ^[4] 

2021年1月16日，《揚子江文學評論》2020年度文學排行榜正式發佈，《暫坐》名列“長篇小説榜”第三名。 ^[5] 

賈平凹，1952年出生於陝西丹鳳縣棣花鎮，1974年開始發表作品，1975年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現為全國人大代表、陝西省作家協會主席、《延河》《美文》雜誌主編。其出版作品有《賈平凹文集》24卷，代表作有《廢都》《秦腔》《古爐》《高興》《帶燈》《老生》《極花》《山本》等長篇小説，中短篇小説《黑氏》《美穴地》《五魁》及散文《醜石》《商州三錄》《天氣》等。賈平凹的作品曾獲得各種文學獎5次，即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全國優秀短篇小説獎、全國優秀中篇小説獎、全國優秀散文（集）獎。另獲施耐庵文學獎、華語傳媒文學大獎、冰心散文獎、朱自清散文獎、老舍文學獎、當代文學獎等50餘次，及獲美國“美孚飛馬文學獎”、法國“費米娜文學獎”、香港“紅樓夢•世界華文長篇小説獎”、法蘭西文學藝術騎士勳章。他的作品還被翻譯出版英、法、德、俄、日、韓、越文等30餘種，被改編為電影、電視劇、話劇、戲劇20餘種。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