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寄子安

（唐）魚玄機

山路欹斜石磴危^⑵，不愁行苦苦相思^⑶。

冰銷遠硐憐清韻^⑷，雪遠寒峯想玉姿^⑸。

莫聽凡歌春病酒^⑹，休招閒客夜貪棋^⑺。

如松匪石盟長在^⑻，比翼連襟會肯遲^⑼。

雖恨獨行冬盡日^⑽，終期相見月圓時^⑾。

別君何物堪持贈^⑿，淚落晴光一首詩。 ^[2] 

⑴子安：李億，宣宗大中十二年（858年）進士科的狀元 ^[3]  ，曾任補闕之職。玄機大約十五歲時為其妾，十七歲時被棄。 ^[4] 

⑵欹（qí）斜：傾斜不平。欹，通“攲”。石磴（dèng）：山路的石級。 ^[5]  危：高聳陡險的樣子。

⑶行苦：《名媛》作“行路”，旅行的艱苦。 ^[6] 

⑷硐（dòng）：同“澗”，兩山之間的流水。憐：喜歡。清韻：清脆悠揚的聲音，比喻情人的聲音。

⑸玉姿：潔白如玉的姿容，比喻情人的容貌。

⑹凡歌：指民間流行的庸俗的情歌。春病酒：即病春酒。春酒：酒名，指春時怍，至冬始熟的酒。病：指喝酒過度。

⑺閒客：空閒無事的客人。貪棋：過分喜好下棋，時間拖得太久。

⑻如松匪石：這裏比喻對愛情的堅貞。《論語·子罕》：“子日：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彤也。”《詩經·邶風·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轉也。”這裏用此二典。 ^[7]  匪石：匪，通“非”。不同於石，比喻意志堅定，不可轉移。盟：指夫妻二人立下的相親相愛，永不分離的誓言。 ^[6] 

⑼比翼：傳説有比翼鳥，總是兩鳥並列而飛，常以喻夫妻或戀人形影不離。連襟：喻心心相連，彼此知心。襟：指代胸懷。 ^[5]  肯遲：哪裏肯遲延。肯：怎麼能。

⑽冬盡日：臘月將盡的時候。

⑾終期：最終希望。

⑿堪：值得。 ^[7]  持贈：拿來送人。 ^[6] 

這首詩寫於鹹通初859年（大中十三年），魚玄機與李億婚後的第一個冬日。 ^[8]  詩人時年十五歲，因不容於大婦（即李妻），被李億哄騙，遣她南下，獨自前往江陵，此詩即寫於南下途中 ^[9]  ，是魚玄機出家後寫給李億的詩作之一。

該詩七言排律，歷來作者罕傳，唐人也不多作，號稱集大成的杜甫也只三、四首，玄機此詩卻也堪入作者之林。 ^[1] 

冬已盡，春將歸，詩人獨行於陡峭難行的山道上，看到那泉聲泠泠的溪澗，白雪皚皚的遠山，不禁聯想起丈夫子安清俊的儀容、魁梧的身姿。於是，詩人以詩代書，寫下了這封“情書”，側面反映出了一個處於封建社會底層的多才女子的痛苦遭遇和淒涼心情。 ^[1] 

首聯開門見山，寫了一個出家為道的女子的相思之苦。起句寫崎嶇不平的山路，高聳入雲的磴級，為次句的“行苦”作鋪墊。“相思苦”不僅使用了襯托手法，而且通過句內頂真更加強了相思苦況的表達，成為貫穿全詩的感情線索和結構樞紐。 ^[10]  對於一個女道士來説，山路之險峻已經是夠艱苦的了，但詩人並不以此為苦，而是“苦相思”。詩人把對子安的相思之情，以烘雲托月的手法突顯出來。

次聯詩人緊扣“相思”二字，從眼前之景寫起，直抒胸臆。詩人觸景生情，回憶了丈夫的音容，自然轉入“相思”主題。以“冰銷遠碉”和“雪遠寒峯”來比喻子安的清韻玉姿，既表現了詩人對子安的時時不忘，更寫出了子安的情韻風度 ^[6]  ，體現詩人不凡的想象力，也讓人體會到其對丈夫的摯愛深情。“清韻”即情韻，既是諧音，又語意雙關。這兩句神馳思飛，乍看寫景，實則言情，融情於景，以景傳情，是詩人心中隱情的真實流露，也是對“春情”的具體描繪，形象鮮明，光彩照入，是全詩精華之所在，對仗工穩，用典豔秀，才媛功力，於此可見。 ^[10] 

三聯承上而來，從愛憐出發，寫了對丈夫的關心和勸戒。詩人絮絮叨叨的囑咐，殷勤致意，體貼入微，關心備至。既勸子安“莫聽凡歌”，切忌“病酒”；又提醒其“休招閒客”，不要“貪棋”。這既可以看出往日夫妻的情深 ^[10]  ，也可以看出今日身分兩地詩人對子安的掛念以及對其樂而忘情的擔憂，也正由於有這樣的擔憂，才有了對昔日盟誓的回憶和對他日重逢的期盼。 ^[1] 

四聯直攄胸臆，使感情達到高潮。“如松匪石盟長在”寫出了詩人對子安表白如松柏長青、比石頭更堅定的盟約長期存在，當年的海誓山盟還響在耳邊。“比翼連襟會肯遲”，寫出詩人堅信自己跟子安當如比翼鳥長相聚、不分離，比翼連襟之期是不會很遠的了。 ^{[6]  [10]} 

五聯寫詩人對未來的幻想，水到渠成。離別是暫時的，隨着時光流逝，冬去春來，還會在花好月圓之時破鏡重圓、相愛如初的。然而， “終期相見”，未必能見， “月圓”之時，遙遙無期。所以，這只不過是這位痴情女子美好的憧憬而已，可見她的“相思”已經到了如醉如痴的着迷程度 ^[10]  ，這一句將詩人執着的情感表達得淋漓盡致。

末聯關鎖全篇，詩人決定把以上一切思念、愛憐、關懷、擔憂、渴望之情，亦即一片痴情，統統和淚寫入這首情詩，寄贈子安。“淚落晴光”，造語別緻，內涵豐富。“淚落”是感情激動的表示，同李清照一樣，李清照在寫詩之前也是“欲語淚先流”（李清照《武陵春》）。“晴光”更具情態，眼淚奪眶而出，淚花捧在眼邊，晶瑩透亮，宛如晴空之夭光，這就把一個黯然傷神、幽柔鍾情的女子的形象，如同雕塑一般地刻畫出來，風流情韻，令人動容。 ^[10]  與丈夫分別後，最值得相贈的東西就是詩人飽含淚水寫的這首詩，到此珠圓玉潤，圓滿完成整首詩的藝術形象的塑造。 ^[6] 

全詩氣局嚴整，思致綿密，述事陳情，從容流走，絲毫不露鋪敍、轉折、過接之跡，胡應麟在談到七言排律時曾有“唐惟女子魚玄機酬唱二篇可選，諸亦不及”（《詩藪》）之説 ^[1]  ，在男尊女卑的文學界，此類評價足見魚玄機作品功底之深。 ^[11] 

明代著名詩論家胡應麟《詩藪》有云：“餘考宋七言排律遂亡（按：亡，無也）一佳，唐惟女子魚玄機酬唱二篇可選。諸亦不及雲。施肩吾百韻在二作下。”

鍾惺《名媛詩歸》不禁嘆道：“如此持贈，恐不堪人領取也！” ^[12] 

魚玄機，女，晚唐詩人，長安（今陝西西安）人。初名魚幼微，字蕙蘭。鹹通（唐懿宗年號，860—874）中為補闕李億妾，以李妻不能容，進長安咸宜觀出家為女道士。與著名文學家温庭筠為忘年交，唱和甚多。後被京兆尹温璋以打死婢女之罪名處死。魚玄機性聰慧，有才思，好讀書，尤工詩。與李冶、薛濤、劉採春並稱唐代四大女詩人。其詩作存五十首，收於《全唐詩》。有《魚玄機集》一卷。其事蹟見《唐才子傳》等書。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