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拉達斯戰役

公元前255年，第一次布匿戰爭的硝煙仍在繼續。勝利的天秤則已經確定無誤地倒向羅馬一邊。但迦太基人卻繼續利用海軍基礎，在西西里島上進行長期化的抵抗。在他們的極力勸説下，原本站在羅馬一邊的敍拉古人也再次反水加入自己一邊。因此，羅馬人決定將戰火直接燒到迦太基人的本土，逼迫對手乖乖就犯。

這一年，超過2萬人的羅馬軍團與同盟軍，突然登陸到突尼斯沿海。迦太基就此面臨其歷史上的一次重大危機。

此前的迦太基人，基本上以海軍艦隊和四處招募僱傭軍為主要軍事力量。同希臘人的之間幾次陸戰，幾乎都發生在西西里。而在本土，他們只是緩慢的蠶食組織力度不強的努米底亞人。

所以，當迦太基人在數次海戰失敗後，首先考慮的還是如何防止對手迅速登陸。他們的殘餘艦隊得到了補充，在首都迦太基城附近的水域巡邏。至於陸地防禦則基本沒有什麼起色。原則上，此時的迦太基應該下令徵召本土公民兵作戰。但長期沒有類似經驗的元老院，在執行力上顯得緩慢而遲鈍。相反，他們繼續向東方派出使節，到希臘地區去招募新的僱傭軍前來。

何況與後世的威尼斯一樣，迦太基人只有首都居民才享有完整的一等公民權，其他殖民城市的人口僅僅算二等臣民。所以幾乎所有的資源都被優先用於首都的營建。但偌大的突尼斯海岸，絕非只有迦太基一座城市。羅馬人就很好的利用了這一點，順利的在更靠東面的阿斯匹斯登陸。稍後才發現他們的迦太基巡邏船，無力阻止數萬人的軍隊，只能跑回首都報信。

於是，超過2萬人的羅馬大軍就成功的展開了他們在北非的首次作戰。先是在登陸的戰艦外圍佈置了大量壕溝和柵欄，組成穩固的灘頭陣地。然後大搖大擺地席捲了數個迦太基城鎮。由於這些地方長期沒有陸上威脅，連城牆等防禦設施都沒有修建。面對如狼似虎的羅馬士兵，近乎直接送進嘴裏的肥肉。只有在規模較大的阿斯匹斯城，羅馬遠征軍才第一次遇到城防設施。但他們還是從容不迫地挖掘圍城戰壕，將城市與外界完全隔離。在很短的時間內，這種防禦水平有限的城市就被攻陷。

但羅馬人也沒法將全部軍隊都留在北非。在留下帶兵的執政官雷古魯斯和15000多人的部隊後，大部分艦隊就和其他軍團先行返回。因為在北方的西西里島上，還有數支迦太基軍隊在活動。羅馬人的跨海遠征，還有被截斷後路的可能。艦隊返航的同時，也將在北非捕獲的20000多奴隸一併捎回。兜售這些戰俘的收入，將用於繼續支持羅馬同迦太基鏖戰。

當然，最要緊的一點是羅馬人已經對迦太基形成了極大的自信。尤其是在陸戰方面，軍團步兵與自己的意大利同盟已經看穿了迦太基部隊的虛弱。他們不相信這個長期依靠外國傭兵作戰的奢靡國家，能夠依靠本國公民湊出與自己相抗衡的軍隊。他們甚至覺得可以不通過直接攻打迦太基城，就能用野戰勝利來迫使對方投降。

得知阿斯匹斯失守的迦太基人，深感自己大限將至。他們從首都的軍事貴族中選出了兩名將軍作為抵抗軍指揮，並派人到西西里召回了大將哈米爾卡和5000精鋭部隊。加上城裏已經開始調集起來的公民兵，湊出了數量略少於羅馬人的軍隊。

期間，羅馬人遠征軍開始向着迦太基城逼近。一路上橫掃眾多不設防城市，將當地人都不斷驅趕到都城裏避難。自己則留下來享用大量補給和戰利品。靠着這種輕鬆的以戰養戰，羅馬人在迦太基本土也沒有遇到任何後勤危機。相反，不斷湧入迦太基城的難民，倒是讓對手的都城出現了糧食危機。隨之而來的還有城市內的公共衞生災難與疾病肆虐。更要命的是，一些不服迦太基統治的努米底亞城鎮，也趁機宣佈脱離共和國。這都迫使迦太基人需要一場勝利，來鞏固自己脆弱的核心區域。

不久，羅馬遠征軍又被建有城牆的阿迪斯城擋住去路。他們依然按步驟的建立設防營地和圍城工事，準備復刻自己在阿斯匹斯的速勝。再也在坐不住的迦太基元老院，將剛剛抵達本土的僱傭軍派去阻擊。哈米爾卡就只能帶着5000僱傭步兵和500騎兵，進攻羅馬人的15000步大軍。非常怯戰的首都公民兵部隊，則被留在城裏防禦。出擊部隊能夠獲得的增援，就是元老院撥出來的一批大象。由於缺乏必要的戰爭訓練，這些平日裏主要負責做工的巨獸也不能給他們帶來多少安慰。

當哈米爾卡和他的大規模軍隊抵達阿迪斯後，發現羅馬人已經徹底圍困了城市。迫於數量不足和對羅馬步兵戰力的恐懼，他們還必須在附近的制高點建立營地，並將活動範圍限定在空間有限的丘陵山地。但來自亞平寧半島的羅馬人，比迦太基人更熟悉如何在此類複雜地形上作戰。在佔據絕對心理優勢的前提下，雷古盧斯根本不用撤除工事內的圍城部隊，就主動分兵進攻。

夜裏，超過迦太基全軍數量的羅馬人開始悄悄接近對手營地。隨後，在守軍還沒有發現異常的情況下，羅馬軍團直接發起了強攻。奮起反擊的迦太基人發現，自己的騎兵和大象在防禦戰中毫無作用。只能靠經驗豐富的僱傭兵依託柵欄抵禦。好在地形優勢讓羅馬人的進攻受阻，勇敢的西班牙與凱爾特山民，順勢用猛烈的反衝鋒將一個軍團給趕下了山。

然而，離開營地保護的迦太基僱傭軍，很快又被側翼襲來的其他羅馬步兵重創。失去戰鬥意志的他們，只得從平原上撤退。看準時機的騎兵和大象，也趁機從另一頭突圍下山，朝着迦太基城的方向奔逃。羅馬人因為不熟悉地形，在稍稍追擊後便收兵折返。已經無人防守的迦太基營地和裏面的全部軍需物資，就這樣落入羅馬之手。原本還能抵抗一下的阿迪斯城，也只得向雷古魯斯投降。

對於迦太基來説，這次夜襲的後果是災難性的。因為哈米爾卡的部隊，是當時他們手裏最精鋭的力量。但在一夜的混亂後，5000僱傭軍已損失了3700多人。都城就只能依靠缺乏戰鬥經驗的民兵防守了。

事已至此，迦太基方面便派人接觸雷古魯斯，希望與羅馬方面達成停戰協議。而雷古魯斯也期望自己儘快與迦太基人簽訂城下之盟。因為按照時間推算，這一年已經過去近半，他自己的執政官任期也將結束。如果有新的羅馬援軍到來，一定會有繼任者隨船抵達。屆時，他在北非的全部功績就會被算在他人頭上。

但就像所有的談判一樣，雷古魯斯在開始就給出了非常苛刻的條件。他要求迦太基人完全退出西西里島，並將西面的撒丁島與科西嘉島也割讓給羅馬。這等於是將後者四個海外殖民地中的三個拿走，勢必重挫迦太基人賴以為生的商業利益。而且迦太基人還需要另外向羅馬繳納戰爭賠款，數額之大讓其驚愕不已。最後，羅馬執政官要求迦太基人不再保留海軍艦隊的要求，徹底突破了共和國的底線。因為這將使他們的商業和本土安全都完全喪失。

結果，迦太基人終止了談判，繼續準備在首都打一場驚心動魄的保衞戰。城內的幾乎所有公民都放下手頭的事業，為國參軍。事先派往希臘地區募兵的使團也已經返回本土。雖然只帶回來不足2000人的傭兵，卻包括了一批常年以戰爭為生的職業軍官。其中就有來自名城斯巴達的贊提帕斯（克桑提普斯 Xanthippus）。

當時的斯巴達，早已不是那個可以震撼希臘世界的軍事強邦。大量公民因破產而淪為二等人或黑勞士農奴，失去了引以為傲的軍事技藝。但還是有很多不甘於現狀的斯巴達人，選擇遠走海外謀生。他們經常在塞琉古帝國和托勒密王朝這兩大希臘化帝國軍隊中服役，而且是以軍官身份為當地君主訓練部隊。長此以往，斯巴達人就成為了希臘世界裏小有名氣的軍官團與軍事顧問。以至於很多希臘傭兵團的士兵來自五湖四海，但領頭人和指揮者卻由斯巴達人擔任。

贊提帕斯（克桑提普斯 Xanthippus）就是典型的晚期斯巴達職業軍官。他在抵達迦太基後就發現，本地人長期缺乏軍事訓練，將領也大都對戰術佈陣不夠精通。所以，他四處散佈小道消息，表示迦太基人只是缺乏經驗才屢屢戰敗。

城市貴族們很快召見了這個大放厥詞的異邦人，並聽取了贊提帕斯（克桑提普斯 Xanthippus）關於如何訓練士兵和佈陣對戰的方針。最後，由於市民階層對救世主的渴望，這個此前名不見經傳的斯巴達傭兵首領，便被委派為迦太基軍隊的臨時指揮官。

隨着贊提帕斯（克桑提普斯 Xanthippus）的上任，他馬上利用希臘化世界的最新軍事技術，對陳舊的迦太基公民軍進行升級。與他隨行而來的軍官，被分配到各個連隊之間。用短時間內的隊列和體能訓練，強化迦太基士兵的體能和陣型維持水準。自己也經常親自上陣，指揮不同步兵團之間進行協同性合練。由於水平較高，且已經積累了很響的名聲，贊提帕斯在一時間成為了軍隊中最受擁護的明星。

當羅馬人的遠征軍逐漸靠近迦太基城，贊提帕斯（克桑提普斯 Xanthippus）還下令全軍出城紮營，同羅馬人在曠野中對峙。因為他判斷迦太基人需要一個比羅馬軍團更為寬廣的戰場，所以極力避免走曲折的小路。這一切都被羅馬人看在眼裏，卻也一時間不知道其中緣由。

由於擔心自己無法在執政官任期內獲勝，雷古魯斯非常希望在野戰中消滅掉迦太基的殘餘抵抗力量。因此，當發現對方主動出城與自己對抗後，沒有猶豫便在平原上佈下了戰陣。而這正是贊提帕斯（克桑提普斯 Xanthippus）所期望看到的。

此時的迦太基軍隊，通過招募各級公民和僱傭兵，已經擁有了12000步兵和4000名騎兵。他們不僅來自迦太基本土和希臘，還有從伊比利亞等地招募的西班牙土著和凱爾特人，以及利比亞地區的希臘式部隊。足足100頭大象，也創下了迦太基人使用這種戰爭巨獸的記錄。

贊提帕斯（克桑提普斯 Xanthippus）將騎兵分屬兩翼，形成對羅馬人側翼優勢。騎兵的身後還有大量的輕步兵負責掩護。大象和一些輕步兵則被部署在全軍的最前方，負責為身後的主力開道。經過集訓的迦太基步兵將組成中央陣線。其中高級公民位於最中心位置，其他殖民地成員和僱傭兵位於他們兩翼。不足2000人的希臘傭兵，則被單獨部署在他們的最右側。

雷古魯斯也按照羅馬軍事傳統佈陣。15000名步兵位於中央陣線，其中的羅馬公民軍團在中心位置，而兩側由意大利同盟城市的軍隊保護。他們幾乎全部以前後三線部署，形成很大的縱深空間。全部的輕步兵則被放在第一線位置，用來對付迦太基人的戰象。僅僅500名的騎兵被分配到兩翼，提供聊勝於無的掩護。畢竟在當時的羅馬將領看來，在中心擊破對手的主力步兵，是贏得戰役的最佳途徑。而且隊列更加靈活的羅馬軍團，其實也不太害怕迦太基人的大象衝鋒。但雷古魯斯卻錯算一步，他在平原戰場上繼續複製丘陵環境下的作戰模式。

戰鬥開始後，兩軍幾乎同時向着對方挺進。羅馬人還特意用槍矛敲打手裏的盾牌，以便製造巨大的噪聲來恐嚇大象。贊提帕斯（克桑提普斯 Xanthippus）則要求全軍的每個分隊都按步驟前進，保持全軍的陣列完整與協同連貫性。這都是之前的迦太基軍隊所欠缺的。

首先發難的還是迦太基騎兵。在空曠的戰場上，他們依靠數量優勢發起衝鋒，身後的輕步兵也緊隨不捨。早期的羅馬騎兵較弱，經常以意大利同盟提供的援軍充數，所以很快就被迦太基騎兵圍住暴打。後者不僅擁有更好的北非戰馬，還有部分精鋭裝備了半身馬甲。所以很快就將500人的羅馬騎兵消滅或驅逐。

在中路的正面戰場上，羅馬輕步兵也熟練地繞開迦太基大象，同他們周圍的利比亞輕步兵廝殺。後面的各軍團中隊，同樣留出了足夠的隊列間隙，讓大象通道中穿過。後方的二線與三線老兵，則上前對落單的大象進行圍殺。然而，因為這次的大象數量太多，很多預備隊就陷入了同他們的纏鬥中。而已經避開大象戰鋒的第一線青年軍，則按照作戰條例發起衝鋒。他們還刻意避開自己看不起的希臘僱傭兵，留給側翼的意大利同盟對付，直撲迦太基人的真正右翼。

這時，贊提帕斯（克桑提普斯 Xanthippus）的訓練和部署開始收到效果。兩翼的騎兵迅速向內側翻轉，對羅馬步兵形成了包圍之勢。由於很多二線和三線步兵還被大象牽扯精力，根本來不及注意弱側的局勢變化。至於前線的輕步兵和第一線主力軍，很快就遇到了迎面撞上來的迦太基步兵方陣。後者按指揮官要求及時跟進，瞬間對沒有能完成重組的羅馬人形成局部優勢。儘管右側的一隊僱傭兵被羅馬人衝鋒擊破，但並不影響全軍在陣線的其他部分形成壓制。加上彼時的羅馬步兵，還沒有用上著名的重型標槍，所以只能以短劍和輕型投矛肉搏。所以面對嚴密的方陣時，非常吃虧。

很快，迦太基軍隊的步兵陣線就粉碎了羅馬輕裝步兵與一線重步兵的陣線。他們繼續挺進，與兩翼的騎兵和輕步兵形成夾擊之勢。如此一來，羅馬的其他兩線兵力，便陷入了步兵-騎兵-象兵的三重打擊之中。儘管戰鬥意志高昂，還是在巨大的劣勢面前被成片擊倒。雷古魯斯帶着最後的500人開始撤退，卻很快又被追擊上來的騎兵包圍。這位心氣過高的羅馬執政官，也因此成為了第一次布匿戰爭中被俘的羅馬最高級將領。在他被迫向迦太基人交出武器的同時，15000部下中的絕大多數，已經淪為了敵軍的獵殺對象。

一直到這時為止，原先位於羅馬左翼的2000名意大利同盟軍，已經殺到了迦太基人的營地。他們擊敗和殺死了800名希臘僱傭軍，追着對手來到了營地。但在無法攻克那裏的同時，發現自己的整支軍隊都已經被擊潰消滅。這些人只得離開撤退，一路向着海邊的營地奔走。最後在阿斯比斯遇到了留在那裏的艦隊。

這2000名同盟軍和艦隊裏的1000名水手海員，就成為了羅馬首次遠征北非的倖存者。他們依靠自己佔據的城市，在之後又打退了數波追趕上來的迦太基軍隊。

由於巴格拉達斯的勝利，原本即將結束的第一次布匿戰爭又將延續下去。只是雙方的主戰場將重新回到開始時的西西里。羅馬已經派出了一支艦隊前往北非救援留在那裏的殘軍，而迦太基人也厲兵秣馬，準備重新奪回自己奮鬥了數代人的北方大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