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陳適用

日月如驚鴻，歸燕不及社^①。

清明氣妍暖，亹亹向朱夏^②。

輕衣頗宜人，裘褐就椸架^③。

已非紅紫時，春事歸桑柘^④。

空餘車馬跡，顛倒桃李下^⑤。

新晴百鳥語，各自有匹亞^⑥。

林中僕姑歸^⑦，苦遭拙婦罵。

氣候使之然，光陰促晨夜。

解甲號清風，即有幽蟲化。

朱墨本非工^⑧，王事少閒暇。

幸蒙餘波及，治郡得黃霸^⑨。

邑鄰陳太丘^⑩，威德可資借。

決事不遲疑，敏手擘太華^⑪。

頗覆集紅衣^⑫，呼僚飲休暇。

歌梁韻金石，舞地委蘭麝^⑬。

寄我五字詩，句法窺鮑謝^⑭。

亦嘆簿領勞，行欲問田舍^⑮。

相期黃公壚，不異秦人炙。

我初無廊廟^⑯，身願執耕稼。

今將荷鋤歸，區芋畦甘蔗。

觀君氣如虹，千輩可陵跨。

自當出懷璧，往取連城價。

賜地買歌僮，珠翠羅廣廈。

富貴不相忘，寄聲相慰藉。 ^[1] 

①社：春社。

②亹亹（wěi wěi）：勤勉不倦貌。

③椸（yí）架：衣架。

④桑柘：指農桑之事。

⑤顛倒：縱橫交錯。

⑥配偶：伴侶，配偶。

⑦僕姑：鵓鴣，即斑鳩。

⑧朱墨：古代官府文書用朱、墨兩色，因用作公文的代稱。

⑨黃霸：西漢時期大臣，官至丞相。

⑩陳太丘：即陳適用。

⑪擘（bò）：分開，剖裂。太華：即華山，五嶽之一。

⑫紅衣：指穿着紅衣服的歌女。

⑬蘭麝：蘭與麝香，指名貴的香料。

⑭鮑謝：南朝詩人鮑照、謝靈運的合稱。

⑮問田舍：指置田歸隱。典出《三國志·魏書·陳登傳》：“陳登者，字元龍，在廣陵有威名。…… （許）汜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牀卧，使客卧下牀。’ （劉）備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主失所，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 採，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小人，欲卧百尺樓上，卧君於地，何但上下牀之間邪。’”

⑯廊廟：朝廷。這裏指治國安邦之才。 ^[1] 

歲月好像驚鴻那樣轉眼即逝，燕子歸來，還不到春社時候。

清明時節氣候和暖，漸漸就到炎熱的夏天。

輕薄的衣服這時很合人穿着，那就把毛衣收藏到衣櫃中吧。

現在已不是紅紫花開的芳春時節了，春色只表現在茂盛的桑柘林中。

徒然見到遺留下來的車馬轍跡，在桃李樹下縱橫交錯。

雨後新晴，百鳥鳴叫，各自找尋自己的伴侶。

樹林中鵓鴣鳥歸巢時，苦遭那笨拙的雌鳥叫罵。

這是天時變化使它這樣，光陰過得飛快，像在催促日夜的循環交替。

剛蜕殼的蟬兒在清風中鳴噪，那是幽蟲的變化。

我本來就不擅長從事衙門文案的事務，如今總是在忙於公事，很少有空閒的日子。

幸好得到像黃霸那樣的長官治郡，他的恩德能惠及我這裏。

我鄰邑的陳縣令，他的威望和德政都可取法。

決定事情時毫不遲疑，好比巨靈敏捷的手把太華山劈開。

不時還召集一些紅衫歌女，喚來同僚好友宴飲休暇。

清越的歌聲驚動屋樑上的微塵，音韻與金石之聲相諧，起舞時滿地是蘭磨之香。

寄給我五言古詩，在句法上可上窺鮑照、謝靈運。

我也慨嘆為處理官府案牘而終日辛勞，真想回鄉買田買屋歸隱。

你相約同聚於黃公酒壚旁，這與我的想法別無二致。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廊廟之材，願意親自下田耕稼。

如今已準備回鄉歸隱，肩扛鋤頭，分區種芋艿，列畦栽甘蔗。

看看你氣勢如虹，真可以凌駕那千百時流之輩。

你應當拿出懷中的璧玉，去博取連城的身家。

那時候，就可以得到朝廷賞賜田地，買置歌僮，珍珠翡翠都羅置於廣廈裏。

當你富貴時不要忘記老朋友，不時寄封信來安慰安慰我吧。 ^[1] 

此詩作於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陳適用，名汝器，時知吉州廬陵縣。廬陵與太和鄰縣，聲氣相聞，黃庭堅與陳氏既有公務上的往來，亦有私交，因此寄贈此詩。 ^[1] 

此詩開頭一段，以時節的轉換隱喻政治氣候變化，“顛倒”一詞，頗含憤激。中間部分讚揚友人陳適用的才幹，不僅讚揚他的政治才能，也提到他的詩歌成就。後面部分表示自己與友人一樣也有歸隱的想法。黃庭堅由國子監教授轉為縣官，實非己願，詩中為陳氏高才而抱不平，並預祝其一朝能富貴得志，其實也是自己的願望。 ^[1] 

黃庭堅（1045—1105），字魯直，號山谷道人、涪翁。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人。治平四年（1067）進士。歷著作佐郎、秘書丞。紹聖初，以校書郎坐修《神宗實錄》失實貶涪州別駕，黔州安置。徽宗立，召知太平州，九日而罷，復除名，編管宜州。三年而徙永州，未聞命而卒，年六十一。與秦觀、張耒、晁補之並稱“蘇門四學士”，詩與蘇軾齊名，世稱“蘇黃”；詞與秦觀齊名，號“秦七、黃九”。著有《豫章集》《山谷詞》。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