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浦·春水

柳下碧粼粼^⑵，認麴塵乍生^⑶，色嫩如染。清溜滿銀塘^⑷，東風細、參差縠紋初遍^⑸。別君南浦^⑹，翠眉曾照波痕淺^⑺。再來漲綠迷舊處^⑻，添卻殘紅幾片^⑼。

葡萄過雨新痕^⑽，正拍拍輕鷗^⑾，翩翩小燕^⑿。簾影蘸樓陰，芳流去，應有淚珠千點^⒀。滄浪一舸^⒁，斷魂重唱蘋花怨^⒂。採香幽涇鴛鴦睡，誰道湔裙人遠^⒃。 ^[1] 

⑴南浦：詞牌名。唐《教坊記》有《南浦子》曲，宋詞借舊曲名，另倚新聲，用作詞牌名。雙調一百五字，上片九句四仄韻，下片八句五仄韻。

⑵粼粼：清澈貌。

⑶麴塵：酒麴上所生菌，因色淡黃如塵，故稱淡黃色為麴塵，也作“麴塵”。此處用以比喻新柳之色澤。

⑷“清溜”句：化用梁簡文帝《和武帝宴》詩：“銀塘瀉清溜。”清溜，清澈的水流。銀塘：清澈明淨的池塘。

⑸參（cēn）差（cī）：層層叢聚之貌。縠（hú）紋：縐紗似的皺紋，常以喻水的波紋。縠，一種輕紗。

⑹南浦：南面的水邊。後常用稱送別之地。江淹《別賦》：“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⑺翠眉：古代女子用青黛畫眉，故稱。

⑻漲綠：謂春水上漲。舊處：指昔日離別之地。

⑼殘紅：凋殘的花。

⑽葡萄：指碧綠的葡萄酒色，古人常用以形容江水碧綠。

⑾拍拍：形容鳥翅拍打之狀。

⑿翩翩：飛翔貌。

⒀“應有”句：化用蘇軾詞句意揣想別後閨中女子傷心情狀。蘇軾《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⒁滄浪一舸（gě）：意謂離人乘舟遠行。舸，船隻。

⒂蘋花怨：指閨怨。

⒃湔（jiān）裙人：指所思念的閨中女子。湔，洗滌。 ^{[1]  [2]} 

柳樹下的碧池非常清澈，發現新柳剛剛長出來，嫩綠的色澤如果染過一般。清澈的水填滿了銀塘，微弱的東風，吹的整個池塘泛起層層波紋。想起和你分別在南浦，你的影子曾照在這淺淺的春水裏，再來的時候，水已經漫過了以前我們站的位置了，多出了幾片凋零的紅花。

碧綠的江水在經過雨水洗禮之後，再添新綠，那拍打着翅膀的鷗鳥，飛翔的小燕。簾影映照在水中，這春水中應該有女子的千點相思淚珠，隨着水流遠去。你乘船離去，留我在這裏傷心地唱着蘋花怨。採蘋的路上，有鴛鴦再次歇卧，遠去在外，誰能想念起家中湔裙之人。 ^[2] 

自然景物往往同人們的生活相聯繫，人們對景物或有意或無意地注入自己的思想感情，隨之即有不同的美感享受。此詞詞題為“春水”，乃詠“春水”之作，在這過程中，王沂孫將離別之情，注入其中。據詹安泰考證，詞中“蘋花”與連文鳳寄鄭宗仁詩：“錢塘流水情何限，誰採蘋花學趁吟”意正相關。而連詩序雲：“稽山禹穴，莽為狐兔神龍遺蜕，散亂榛蕪。孝子仁人一夕系取而歸之。有心人者，能無愧乎，聞此怨泫，寄以詩。”詩序所述乃楊璉真珈掘宋帝六陵之事，故而此詞應作於至元十四年（1277）之後。 ^[2] 

王沂孫是一個善於狀物的詞人，在他的筆下，無論梅花、春水、柳或落葉，都給人以清新的感受。 ^[3] 

詞之開篇，由“柳”字帶起，點出“春水”。“柳下碧粼粼”，楊柳陰下，春水溶溶，綠波盪漾，清澈澄明。接下二句，“認麴塵乍生，色嫩如染。”由“粼粼”二字喚出，寫水中楊柳之倒影。“麴塵”原是酒麴上所生一種菌，色嫩黃，用以比喻新柳之色，形象生動。吳文英《齊天樂·會江湖諸友泛湖》即有“麴塵憂沁傷心水”之句。上面三句，從靜處着筆，言柳言水，色彩分明。“清溜滿銀塘，東風細、參差縠紋初遍。”二句轉換角度，從動態落墨，再繪春水。梁簡文帝《和武帝宴詩》中有：“銀塘瀉清溜。”上句即從此中化出，換“瀉”為“滿”，更顯生動。清澈的水流注滿銀色池塘，徐徐春風温暖和煦，拂過水麪，興起波紋層層。着一“遍”字，言波紋之多之廣。以上五句，描摹春水，寫景如畫，如在目前。 ^[2] 

“別君南浦”以下至上片結句，詞筆轉入追憶，亦圍繞“春水”而展開。“別君南浦，翠眉曾照波痕淺。”二句追溯昔日離別情事。當日南浦相送，與君別離，尚記得翠眉照影，映在清淺水波之中。“翠眉照影”，一語雙關：一方面指人，取陸游《重遊沈園》詩的“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三句之意，言閨中女子惜別形象，凝佇水邊，目送舟行；另一方面是指楊柳，呼應開頭，王沂孫的另一首詞《醉落魄·小窗銀燭》即有“垂楊學畫蛾眉綠”之句。新柳之於女子，共此離別悲感，意境優美，迷離而深廣。“再來漲綠迷舊處，添卻殘紅幾片。”二句緊承“別君”而來，推想閨中女子之相思。南浦一別，音容渺茫。春去春來，重新來到分別之地，眼見春水新漲，層波盪漾，昔日舊影難尋，前跡全迷，惟有幾片落花，漂流在水上。閨中女子觸景傷懷，一時之間生出許多哀傷與感嘆，此處之綠水暗比相思，綿遠而悠長。加以“殘紅幾片”，詞情搖曳生姿。 ^[2] 

詞的下片換頭處筆勢迴轉，仍寫眼前春水，描繪出一幅清新鮮活的生動畫面。“葡萄過雨新痕，正拍拍輕鷗，翩翩小燕”。春水像葡萄酒的色澤，加上水面輕鷗正拍打翅膀飛，還雜着翩翩乳燕，整幅畫境自然活潑，滿孕生機。“新”、“輕”、“小”三字，下得輕盈纖巧，富有靈性。“簾影”以下，詞人復從對方着筆，點染相思情狀，仍然緊扣“春水”主題。“簾影蘸樓陰”詞人着一“蘸”字，暗示了春水之清澈。詞中言“樓陰”、“簾影”映照水中，實則點出樓上閨中女子，故而言説：“芳流去，應有淚珠千點。”此二句與周邦彥《還京樂·禁煙近》詞中有“任去遠，中有萬點相思淚”兩句有異曲同工之妙，王詞詞意纏綿，周詞則筆勢奔放。這幾句句句有水，以水寫相思，語意通，而字又不顯重複。 ^[2] 

“滄浪一舸，斷魂重唱薠花怨。”“滄浪一舸”遙應“別君南浦”，補寫離別送行。江水蒼茫，人隨“斷魂舟遠去。“蘋花怨”即閨怨，着一“重”字，於言外傳出女子望穿秋水的深情。“採香幽涇鴛鴦睡，誰道湔裙人遠”末尾二句以女子怨懟之語作結，收束全詞。採蘋之人失望日久，又目睹汀州幽涇中，鴛鴦在此歇息，成雙成對，致使滿腔愁情難以排解。進而女子心生埋怨：遠行在外，有誰肯想着家中“湔裙”之人。“湔裙”也是點出春水的。“遠”字明寫空間之遙遠，暗寫彼此間阻之悲苦。“滄浪一舸”起到末尾，都是寫想象中妻子對自己的望斷秋水而不得見的幽怨。 ^[2] 

全詞一字不提春水，但句句貼切春水，寫來不粘不脱，縱收聯密，不但直接為春水塗色，回憶處也都是春水畫境，而且是有生活畫、風俗畫意味。 ^[2] 

王沂孫（約1230～約1291），宋末詞人。字聖與，號碧山，又號中仙，家住玉笥山，亦號玉笥山人，會稽（今浙江省紹興市）人。善文詞，廣交遊，元兵入會稽，楊璉真珈掘宋帝六陵，沂孫與唐珏、周密等結吟社，賦《樂府補題》，託意蓮、蟬諸物，寄託亡國之慟。元世祖至元中，一度出為慶元路學正。晚年往來杭州、紹興間。工詞，風格接近周邦彥，含蓄深婉。其清峭處，又頗似姜夔。尤以詠物為工，代表作有《齊天樂·蟬》、《水龍吟·白蓮》等，皆善於體會物象以寄託感慨。其詞章法縝密，是一位有顯著藝術個性的詞家。有詞集《碧山樂府》，一稱《花外集》，收詞60餘首。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