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缸酒

嘉禾的酒有水酒，拖缸酒，米燒酒，牛屎酒，倒缸酒。水酒用水米或糯米做，太薄。拖缸酒則用已做好的水酒再拖進已醖釀的糯糊糟裏，極甜。米燒酒用米燒製，很衝。牛屎酒是將糊酒埋進豬牛欄肥裏漚成黑色，可藥用。唯有倒缸酒名聲最響，它香且甜，色黃如金，醇烈而後勁大，是將米燒酒倒入糯米酒裏密封月餘而成。嘉禾人把它比作茶籽餅鬧魚，冷發作。

有一年，縣電影隊到鄉下放電影。下午在大隊部試機時，忽聞酒香撲鼻，他們找到酒罈。但酒罈都貼了封條——這倒缸酒是沒收來的，動不得。然而酒鄉卻如妖女似的叫兩個男人抵不住誘惑。他們根麥稈，從壇嘴裏伸進去吸，一吸便不能罷嘴。結果到天黑，村裏尋人放電影，到大隊部一看，只見兩人倒在酒缸邊，滿臉酡紅，鼾聲如雷。

倒缸酒酒性濃醇，而嘉禾人勸酒的熱情更濃烈。有朋自遠方來，先不勸，隨你慢慢喝。宴至酣處，便開始勸起來。先誘你喝個白事佔一，再喝二家好，又喝三多財寶，四季發財，五穀豐登，六畜興旺，七七得意，八面威風，九九長久，滿地紅光。你不喝，就用話扣你。你不喝第二杯，就説一隻腳走不起路，五杯你不喝就説你不願意我們五穀豐登嗎？當然願。願，那你就喝。這勸酒的詞語多而且你駁不了。所以第一次到嘉禾的人，往往要大醉一場，好在倒缸酒並不打腦殼。

那年，謝晉領着他的《芙蓉鎮》劇組到塘村鎮體驗生活。在為他們接風洗塵的酒席上，扮演北方大兵谷燕山的演員見倒缸酒香甜可口，以為濃度不高，鎮幹部是不喝酒的人。便對輪流給他敬酒的鎮幹部説：“你們不要為勸劉曉慶姜文一杯酒大費口舌了，乾脆，你們排隊跟我來！”

此話一出，便有武高武大的鎮裏黃部長挺身而出，朗朗道聲好，一轉身捧出九個碗來，一字排開。“小杯子喝起不倒癮，來，我先敬你九碗。”九碗是取情義長久之意。席間無語，只有咕咚咕咚喝酒聲。

“來而無往非禮也。”北方大兵喝了黃部長九碗酒後，也要回敬九碗。誰料喝到第五碗，便突然“哇”地一聲，猶如河壩決堤，北方大兵差點把腸子肝花都吐出來。隨即如一灘爛泥，什麼也不知道了。事後，他對嘉禾倒缸酒總結出一句話，便是：“知道不會醉，醉了不知道。”

有人看準了倒缸酒在嘉禾人心中的份量，便做起酒的文章來，似乎是一夜之間，嘉禾城市便有諸如“芙蓉酒家”、“桂花酒店”湧現。一到傍晚，當炊煙在晚霞中裊裊上升時，鄉村酒家便門户大開，燈火通明，酒罈如林，香氣四溢。品酒的叫好聲，壺罐的碰撞聲及歡聲笑語，真是把房子也要抬起來，那場景，那場景喲……

啊，嘉禾的倒缸酒呵，倒人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