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州送祖三

相逢方一笑，相送還成泣。

祖帳已傷離^⑵，荒城復愁入^⑶。

天寒遠山淨，日暮長河急^⑷。

解纜君已遙^⑸，望君猶佇立^⑹。 ^[1] 

⑴齊州：唐代州名，故治在今山東省歷城縣，離濟州不遠。祖三：即祖詠，唐代詩人。洛陽人，與王維友善。詩題一作“河上送趙仙舟”，又作“淇上別趙仙舟”。

⑵祖帳：為出行者餞行所設的帳幕。古人出行，上路前要祭路神，稱“祖”，後來引申為餞行。此句一作“祖悵忽傷離”。

⑶荒城：即邊城的意思。指齊州。一説指濟州。

⑷長河：指濟水，齊州在濟水南。

⑸纜：系船的繩索。

⑹佇立：久立。此句一作“望君空佇立”。 ^{[1]  [2]  [3]} 

才相逢剛剛以一笑相對，又相送變成了陣陣啜泣。

祖帳裏我已經感傷離別，還要獨自回到荒涼城池。

天寒季節遠山一片明淨，日暮時分大河格外湍急。

解開纜繩你就迅速遠去，遙望着你我還久久佇立。 ^{[2]  [3]} 

這首詩大致作於開元年間王維被外放出長安的時候。祖三即祖詠，是王維詩友，王維另有《贈祖三詠》一詩，稱彼此“結交二十載”，可見交誼之深；且該詩結語云“良會詎有幾，終自長相思”與此詩首二句意思略同，均當是作者貶謫濟州時，為祖詠離開濟州赴官送行到齊州而作。 ^{[2]  [3]  [4]} 

王維送別詩中那些送人赴任、從軍之作，多以寫景、議論發端，顯得筆墨酣暢，而寫給失意朋友的詩，常開始於敍別情、道款曲，顯得平易而家常。這首詩就是這樣起筆的。“相逢方一笑，相送還成泣。”起句平易如話，寫兩人才相逢又相別了，剛高興了一會，此時又悲傷了起來。這兩句語言樸實平易但藴含的情感又很豐富。“相逢”“相送”“方”“還”傳達出來去匆匆的遺憾。“還成泣”一方面表明友情是多麼真摯、深厚；另一方面短暫的“笑”對“泣”又起了反襯、加強的作用。這兩句真是天生的好言語。下兩句亦是敍別。濟州位於黃河下游，作者在《被出濟州》中謂之“井邑海雲深”，謫居於此，自然更生遙遠之感了。他的愁入荒城，也含有不甘於這種境遇的意思。那首也是作於濟州的《贈祖三詠》寫道：“貧病子（指祖）既深，契闊（離散、勞苦）餘不淺。”可見二人皆是天涯淪落人，因此友情就顯得分外深厚了。

下面寫送別情景。“天寒遠山淨，日暮長河急。”這兩句寫到環境，彷彿一路絮談，周圍環境都未顧及，此時友人解纜離去，才注意到佇望中的這些景象。這兩句使人產生時間感，“祖帳”進行了多長時間啊。這景象引起作者特別注意，自是迎合了他此時的情緒，表現出友人離去造成自己的空虛感、落寞感，而“日暮長河急”更加重了心緒的撩亂。詩人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望着友人離去，真是“黯然銷魂”至極了。“解纜君已遙”，寫船快，實則怨船快；“望君猶佇立”，一個“猶”可見他是何等執着。這類的詩句很多，只是王維這兩句用兩個“君”分明是談話口吻，彷彿此時他在心裏默默地與友人在交談。

這首詩敍別情，在王維同類詩歌中，顯得特別濃摯深至，而語言表達又很自然素樸，“天寒”二句的描寫也似是不經意間的點染，這真是“淡者屢深”（司空圖語）了。這首詩選用了入聲韻。一般而言，平聲韻的聲情流轉比較和諧，而入聲韻因為入聲本身就有急促閉塞的頓挫感，所以能夠使得詩歌在聲情上表達得更為壓抑急促。入聲韻與這首詩所要表達的離別之情是非常相合的，這也顯示出王維高超的音律修養。 ^{[3]  [4]} 

宋代劉辰翁：前四句只是眼前道不到者，末句短嫩意傷。（《王孟詩評》） ^[5] 

明代凌宏憲：起結悽斷，令人不能已已。蔣仲舒曰：如此起句最老，而不易工。（《唐詩廣選》） ^[5] 

明代顧璘：積思甚多。“日暮長河急”句特異。（《批點唐音》） ^[5] 

明代鍾惺：幽景入送別中。妙（“天寒”二句下）！（《唐詩歸》）

明代譚元春：送行圖（末二句下）。（《唐詩歸》） ^[5] 

明代唐汝詢：此篇是景體律詩，妙在結句。（《彙編唐詩十集》） ^[5] 

明末清初周珽：詩神全在數虛字上。（《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5] 

清代譚宗：勁直澹愴，此近體中古作也。摩詰詩本由古得，茲且化古於律。然其在古體乃轉有寢淫於近制者，端不如收此拗律之為愈矣。（《近體秋陽》） ^[5] 

清代吳煊、黃培芳：足未出閣門者，不能解此詩之真味。（《唐賢三昧集箋註》） ^[5] 

清代沈德潛：着此二語（“天寒”二句），下“望君”句愈覺黯然。（《唐詩別裁》） ^[4] 

清代宋宗元：黯然入畫（“天寒”句下）。（《網師園唐詩箋》） ^[5] 

清末王文濡：不設色而意自遠，是畫中之白描高手。（《歷代詩評註讀本》） ^[5] 

王維，唐代詩人。字摩詰。原籍祁（今屬山西），其父遷居蒲州（治今山西永濟），遂為河東人。開元進士。累官至給事中。安祿山叛軍陷長安時曾受職，亂平後，降為太子中允。後官至尚書右丞，故亦稱王右丞。晚年居藍田輞川，過着亦官亦隱的優遊生活。詩與孟浩然齊名，並稱“王孟”。前期寫過一些以邊塞題材的詩篇，但其作品最主要的則為山水詩，通過田園山水的描繪，宣揚隱士生活和佛教禪理；體物精細，狀寫傳神，有獨特成就。兼通音樂，工書畫。有《王右丞集》。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