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

青蛇小青與白蛇素貞原本只是兩條蛇妖，修行雖有深淺之別，但畢竟只是蛇妖。她們常常匍匐而行、繞柱而上，時而搖尾昂首，時而俏皮吐信，甚至結伴捕捉飛蟲，抓食耗子。在漫長的歲月裏，她們漸漸成為形影不離的好姐妹，整日在西湖遊蕩，笑看人間。終於有一天，兩條蛇妖誤服了呂洞賓的七情六慾仙丹，從此便生出許許多多人的性情。素貞動了凡心，痴痴愛慕起文弱俊朗的書生許仙。於是，素貞慧心一動而設計的追求，最終如願以償，以身相許，與許仙結為人間夫婦。小青一路追隨素貞，成為他們家庭的一員，但在三人共同生活的時光裏，青蛇漸漸看清了許仙的虛偽矯情和貪慾。當庫銀被盜時，許仙出賣了素貞。後來在道士的教唆下，許仙又馬上懷疑並試探素貞。小青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認為素貞委身於這樣的男子實在不值。 ^[1] 

許仙的出現奪走了素貞關注的目光，小青先是妒忌許仙這個“新歡”，而後又不甘寂寞，主動勾引許仙，引發姊妹反目。道行不及姐姐的小青心生一計，她用針把素貞脱下的蛇皮釘牢，打算等素貞喝下雄黃酒後在許仙面前現形，結果卻把許仙嚇死。於是姐妹倆去盜取仙草以救回許仙，小青先行把仙草帶回，趁素貞還在苦戰鶴鹿雙童，救活許仙並與他偷歡。對許仙的爭奪，使小青與素貞決裂。然而當小青知道素貞懷孕後，她完全認輸。之後，小青又無視佛家戒律，勾引法海，遭拒後極度惱恨。 ^[3] 

法海帶走許仙后，素貞為救丈夫水漫金山。素貞艱難產子，卻被許仙引來的法海鎮壓在雷峯塔下。法海放過小青，小青立即殺死了背叛妻子的許仙。直到文革，小青藉着紅衞兵推倒雷峯塔，救出了素貞。一日，素貞和小青在西湖邊，遇見了轉世的許仙。素貞的心不禁隨着那個男子去了。下定決心的小青一擰身子，也嫋嫋地追上去。 ^[4] 

《青蛇》寫於1986年。此前，中英雙方於1984年在北京草簽關係香港前途的聯合聲明，從而引發香港民眾對香港前途的廣泛關注與討論。李碧華對青蛇的主體建構和慾望彰顯使人做出政治的臆想。中國傳統文化從來是“正印花旦”白蛇的故事，給重述為“二幫花旦”青蛇的故事。然而在小説《青蛇》中，青蛇儼然成了主角。李碧華《青蛇》敍事視角的轉換和青、白二蛇主次地位的顛倒，隱喻了香港身份的起伏，是邊緣香港重新檢視中心大陸的論述介入，甚至隱含着某種“北進想象”。 ^[3] 

青蛇：在與白蛇相遇之初，青蛇最大的快樂就是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五百年不變。看到白蛇和許仙成雙成對，青蛇開始心頭盪漾，她希望自己也能得到異性關注。她嫉妒白蛇所擁有的，所以她向白蛇提出將許仙讓給自己的無理要求，並開始色誘官差以試探自身魅力，繼而勾引許仙、法海。她也知道許仙的貪情和軟弱，但她愛上了他就無法再抗拒。當她對白蛇叫囂關於許仙的選擇時，她儼然把自己當成物品，卑微地等待男人的欽點。在經歷了白蛇產子、許仙背叛後，青蛇的心智開始漸漸成熟。 ^[5] 

白蛇：她深情而獨立，一直信守着自己心中的做人之道：忠節重情，從一而終。她明明知曉許仙的軟弱與虛偽，但仍選擇容忍和自欺。她敢於和道士和尚鬥，甚至和天兵神將鬥，她敢和外界一切破壞愛情的力量抗爭，但始終不敢也不願承認許仙的真實面目。白蛇一直都恪守着做人的信念和規矩，捨棄千年道行只為成為一個普通人的妻子，但最終她才意識到真正的人性遠比她以為的要複雜可怕。 ^[6] 

許仙：他表面上文質彬彬，但內裏卻慾望翻騰。他與青、白二蛇虛與委蛇，盡享齊人之福。當法海要他追隨自己剃度出家時，許仙拼命抵制，不肯放棄世俗享樂。表面上他文弱老實，實際上他早已洞察這場愛情遊戲，財色兼收。 ^[3] 

《青蛇》顛覆了民間傳統的愛情傳説，它打破了白蛇和許仙相敬如賓夫妻恩愛的假象，以青蛇的插足揭示了許仙的卑鄙貪婪和自私虛偽，也揭示了女人在愛情中迷失自我、陷入偏執與痴狂所帶來的悲劇。小説側重於審視和批判各個人物身上存在的劣根性——青白兩蛇為愛情而變得卑微，甚至因為一個男人而捨棄姐妹情誼，相互記恨，劍拔弩張；許仙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卑鄙小人，不僅軟弱貪婪，虛偽狡詐，更自私自利，忘恩負義。這三人之間慾望交織，愛恨糾纏，上演了一出勾心鬥角的鬧劇。

李碧華在小説中借小青之口説道：“人的心最複雜，複雜到它的主人也不瞭解。至少，演變成一種幽怨，無奈的倔強。到頭來都是空虛。”青白兩蛇來人間一趟，半世都被痴情所誤，她們的悲劇不僅在於自己對男人過高的期待和依戀，也在於難以把握真實的人性。可見，人性深處的醜惡與邪惡是李碧華作品中藴含的悲劇因素之一，她毫不留情地刺破理想中的愛情幻夢——白蛇與許仙的“從一而終”，細緻冷峻地剖析着愛情背後隱藏的人與人之間的懷疑妒忌、虛偽貪婪，着力展現在面對人性良知的拷問時，人在善與惡、情與理上的掙扎與選擇，審視並還原真實人性的本來面目。小説還對現實生活中以許仙和法海為代表的男性進行了犀利無情的揭露與批判，用妖對愛情的執着與真誠來反襯人性的虛偽狡詐、自私貪婪，表現對人性陰暗面的鞭撻和譴責。 ^[6] 

白蛇被困千年，最後在文化大革命中，被九轉輪迴的兒子許向陽帶領紅衞兵解救出來。傳統文本中白蛇之子許士林祭塔救母，意在宣揚儒家的孝道。而在此，白蛇之子許士林自動更名為許向陽，以示其對革命領袖的忠心。許向陽志不在救母，他也不知其母被鎮在雷峯塔之下，他孜孜以求的是為文革效忠。他和眾多紅衞兵，把打砸古蹟文物、掃除剝削階級舊思想作為自己的革命大業，白蛇乃間接因為他們的破壞而得以逃出雷峯塔。可見作者對文革偶像崇拜及瘋狂政治運動的批判。 ^[3] 

《青蛇》基本依循原型故事的情節結構，但於人們諳熟的情節套路里另闢蹊徑，側重在複雜的情慾糾葛中刻畫一眾角色的內心掙扎，揭示在情慾面前，男女人性的無窮變數。李碧華的改寫，顛覆了傳統文本中青蛇的配角地位，轉以青蛇作為主角兼敍述視角。青蛇由於對歷來文本有所不滿，決定自曝情史，將舊賬重翻。她娓娓道來的所謂真相其實是“酸風妒雨四角糾纏”。小説裏既有傳統文本的白、許之戀，又加入青蛇對許仙的勾引、青蛇對法海的誘惑，甚至青、白二蛇，許仙、法海曖昧的同性關係，將這個民間傳説變成了情慾演義。 ^[3] 

“白蛇傳説”從原先純粹的西湖民間迷信傳説，發展到馮夢龍筆下的警世作品，再到清代的宗教倫理勸世文學，乃至成為現代的自由戀愛、婚姻自主的個性解放宣言，青蛇的形象自然也是被不斷地注入了新的內涵和寓意，青蛇的妖魔性與佛性一面被不斷地縮小淡化，而人性一面被不斷地放大顯現。在歷代的“白蛇傳説”中，青蛇比白蛇多了幾分蛇的本性，少了幾分人性色彩。小説《青蛇》對此進行了大膽的顛覆創新。小青和白蛇的妖魔性被弱化處理，女人真實的性情被寫鮮活了，無論是小青還是白蛇，她們的身上更多地展示出女人對愛情的渴望、對幸福的憧憬、對人間的留戀，同時，本性中的善良、善妒、脆弱、堅強等複雜性一併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1] 

作者孫琦、陳勤建：《青蛇》完全以現代的觀念講述了傳奇的故事，青蛇、白蛇與許仙，出現了另一種二女一男的局面。突破本事，李碧華重新詮釋了“青蛇”，不再是古代仕女式的傳統性格，而是敢愛敢恨、有情有義的現代女性品質，絲毫不遜於白蛇。 ^[7] 

話劇《青蛇》導演田沁鑫：李碧華寫的小説《青蛇》，從青蛇的視角寫了兩個蛇妖成人的艱難，從女性角度探討愛情的不被確保。從她的小説中看到，她對男性有一種看透和絕望，所以在女人對男人的看法上冷靜而殘酷。 ^[8] 

李碧華，原名李白，中國香港作家、記者、編劇。曾獲台灣電影金馬獎、香港電影金像獎多次提名，1989年憑藉電影《胭脂扣》劇本獲第8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代表作品有《霸王別姬》《青蛇》《胭脂扣》《餃子》《生死橋》等。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