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歸·湘天風雨破寒初

湘天²風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虛。麗譙³吹罷《小單于》⁴，迢迢⁵清夜⁶徂⁷。

鄉夢斷，旅魂孤。崢嶸⁸歲又除⁹。衡陽¹⁰猶有雁傳書¹¹，郴陽¹²和雁無。 ^[1] 

湘南的天氣多風多雨，風雨正在送走寒氣。深深的庭院寂寥空虛。在彩繪小樓上吹奏着《小單于》的樂曲，漫漫的清冷的長夜，在寂寥中悄悄地退去。

思鄉的夢斷斷續續在公館中感到特別孤獨，那種清涼寂寞的情懷實在無法描述；何況這正是人們歡樂團聚的除夕。衡陽還可以有鴻雁傳書捎信。這郴陽比衡陽還遠，連鴻雁也隻影皆無。

宋哲宗紹聖二年（1095年），秦觀貶監處州酒税，平時不敢過問政治，常常到法海寺修懺。然而使者猶承風望旨，以謁告寫佛書為罪，於是再次削秩徙郴州。詞人丟官削秩，愈貶愈遠，在郴州貶所捱過了整整一年，眼看又到了除夕，詞人心情無比哀傷，便提筆寫下這首詞。 ^[3] 

詞的上片寫除夕夜間長夜難眠的苦悶。起首二句，詞人以簡練的筆觸勾勒了一個寂靜幽深的環境。滿天風雨衝破了南方的嚴寒，似乎呼喚着春天的到來。然而詞人枯寂的心房，卻毫無復甦的希望。環顧所居的庭院，深沉而又空虛，人世間除舊歲、迎新年的節日氣象一點也看不到。寥寥十二個字，不儀點明瞭時間：破寒之初，點明瞭地點：湘南、庭院；而且描寫了一個巨大的空間：既寫了寥廓的湖南南部的天空，也寫了蝸居一室的狹小的貶所。更堪注意的是，在淒涼孤寂的氛圍中，隱然寓有他人的歡娛。由此可見詞人此處用了隱寓的手法，讓讀者以經驗和想象來補充他所描寫的情境。

“麗譙”二句是寫詞人數盡更籌，等待着天明。從字面上看，秦觀的構思似乎受到《莊子》和李益詩的影響，但所寫的感情，完全是詞人獨特的感受。除夕之夜，人們是闔家守歲，而此刻的詞人卻深居孤館，耳中聽到的只是風聲、雨聲，以及悽楚的從城門樓上傳來的畫角聲。這種聲音，彷彿是亂箭，不斷刺激着詞人的心靈，在這種情況下，詞人好容易度過“一夜長如歲”的除夕。“迢迢”二字，極言歲之長；着一“清”字，則突出了夜之靜謐，心之淒涼。而一個“徂”字，則將時光的流逝寫得很慢，很慢。可以看出，詞人的用字，是極為精審而又準確的。

整個上片，情調是低沉的，節奏是緩慢的。然而下片詞人卻以快速的節奏發出“鄉夢斷，旅魂孤”的詠歎。自從貶謫以來，離開家鄉已經三年了，這個“鄉”字當是廣義的，包括京都和家鄉。詞人日日夜夜盼望回鄉，可是如今卻像遊魂一樣，孑然一身，漂泊在外。當此風雨之夕，即使他想在夢中回鄉，也因角聲盈耳，進不了夢境。“鄉夢斷，旅魂孤”這六個字，凝聚着詞人深摯的感情。至“崢嶸歲又除”一句，詞人始正面點除夕。然而着一“又”字，卻表明了其中藴有多少次點燃了復又熄滅的希望之火，一個又一個除夕的到來了，接着又一個一個地消逝了，詞人依舊流徙外地。痛楚之情，溢於言外。

詞的結尾，寫離鄉日遠，音訊久疏，連用二事，貼切而又自然。這兩個故事，用得不着痕跡，表現詞人音訊全無的失望心情。全詞筆觸精緻，用典貼切，景語、情語、淺語、淡語，含蓄巧妙，意味深遠。 ^[3] 

明·楊慎《草堂詩餘》：此等情緒，煞甚傷心，秦七太深刻矣。

明·沈際飛《草堂詩餘正集》：傷心！

清·許寶善《自怡軒詞選》：調本悽怨，詞更深婉，宜東坡之三嘆不置也。

清·馮煦《蒿庵類稿·論詞絕句（選一）》：楚天涼雨破寒初，我亦迢迢清夜程。悽絕柳州秦學士，衡陽猶有雁傳書。 ^[4] 

秦觀（1049年—1100年），江蘇高郵人。被尊為婉約派“一代詞宗”，別號邗溝居士，學者稱其淮海居士。北宋文學家、詞人，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年）進士。曾任秘書省正字、國史院編修官等職。因政治上傾向於舊黨，被目為元祐黨人，紹聖（宋哲宗年號，公元1094年—1098年）後貶謫。文辭為蘇軾所賞識，為“蘇門四學士”之一。工詩詞，詞多寫男女情愛，也頗有感傷身世之作，風格委婉含蓄，清麗雅淡。詩風與詞相近。有《淮海集》40卷、《淮海居士長短句》（又名《淮海詞》）。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