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蓬萊·見羞容斂翠

見羞容斂翠^⑵，嫩臉勻紅，素腰嫋娜^⑶。紅藥闌邊^⑷，惱不教伊過。半掩嬌羞，語聲低顫，問道有人知麼。強整羅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

更問假如，事還成後，亂了雲鬟^⑸，被娘猜破。我且歸家，你而今休呵^⑹。更為娘行，有些針線，誚未曾收囉^⑺。卻待更闌，庭花影下，重來則個^⑻。 ^[1] 

⑴醉蓬萊：詞牌名。又名“醉蓬萊慢”，雙調，上片十一句四仄韻，下片十二句四仄韻。

⑵斂翠：皺起眉頭。翠，翠眉。

⑶素腰：腰如束素。形容身材苗條。

⑷紅藥：芍藥花。

⑸雲鬟（huán）：指高聳的環形髮髻。

⑹呵：呼喚，呵斥。

⑺誚（qiào）：責問。囉：句末語氣詞。《康熙字典》：“朗可切，音砢。聲也。”

⑻則個：表示委婉或商量的語氣。 ^[2] 

她因害羞而稍稍皺着翠眉，臉上是停勻紅潤的氣色，身材苗條，亭亭玉立。在芍藥欄旁相會，她惱他不放她過去。她既害怕又羞澀，語聲發顫低低地問道：“有人知道嗎？“勉強整理好羅裙，往外偷偷看了一眼，半真半假地與他同行同坐。

如果真的那麼做了，弄亂了髮髻首飾，被母親猜出來，怎麼得了！我先回家看看，你先安靜點兒，不要聲張，母親那邊還有些針線沒有收拾好，母親也許要生氣呢。等到晚上更深人靜的時候，在庭院的花影下我等你，你再來吧！

歐陽修所處的宋仁宗在位的時代，是宋王朝建立以來相對穩定繁榮的時代。經過與遼的澶淵之盟，一直困擾宋朝的北方邊患緩和了。雖然西方興起了西夏，但其威脅遠不如昔日的遼國。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編寫的《中國文學史》説：“社會秩序的安定和大都市的繁榮都為宋初土大夫供給了享樂生活的條件，而詞正是適宜於描述這種生活的歌唱文體。”當時畸形的城市繁榮，產生了麕集着妓女的秦樓楚館，宋代還有官妓制度。這些妓女佐觴侑酒之時，唱的都是詞。妓女之雅者可以唱雅詞，俗者自然不免要唱豔詞。由於詞的格律比詩要嚴，並非任何人都可以創作，因此豔詞也需要由出色當行的詞人來寫。歐陽修生於其時，免不了要與妓女發生某種瓜葛，當他年輕時，寫了不少豔詞，此詞即為其中之一。沈雄《古今詞話·詞評》上卷引《名臣錄》：“仁宗景祐中，歐陽修為館閣校理。兩宮之隙，奏事簾前，復主濮議，舉朝倚重。後知貢舉，為下第劉輝等所忌，以《醉蓬萊》《望江南》誣之。”據此可知，此詞作於歐陽修任職館閣校理之前。 ^{[1]  [4]} 

這是一首俗詞，與《歐陽文忠公近體樂府》的雅詞面目不同。《醉翁琴趣外篇》收錄的有不少屬俗詞的範圍，而且多用慢詞長調的體式。它與歐陽修的清雅令詞一起，構成了歐詞雅和俗的兩大陣營。

此詞寫豔情，描述一個年青女子與情人幽會的情景及其複雜的內心活動。上片開頭五句，“見”的主語是她的情人，首先通過他的眼晴寫她的美麗，然後説在芍藥欄旁，他們在一起了，他主動逗引，不放她過去。事實上，他們是有約而來的，所謂“不教伊過”，是她特意這麼設想的，這麼一想，她覺着自己的思想負擔就輕了一些。“半掩”六句，開始從正面寫她。這樣的事，她感到激動興奮，是自願的；卻同時又十分害怕十分羞澀，説“半掩”，正是這種矛盾心理的生動刻畫。“語聲低顫”地“問道”，是擔心有人發覺。“強整羅裙”，是一種出自本能的對待挑逗的自衞動作。“偷回波眼”，是情意的流露，又照應了“有人知麼”的擔心。“佯行佯坐”，視文意，似是照應“半掩嬌羞”句，她半真半假地和情人同行同坐，既要滿足愛情，又要有點距離。她的思想鬥爭並沒有到此結束，她不敢輕易地忘卻理智，又不願輕易地割捨情人。

下片即承“有人知麼”之意，進一步展示其內心矛盾。“更問”四句，又有了新的擔心，如果真的那麼做了，“亂了雲鬟”，被母親猜出來就不得了了。“我且”五句，在有所不敢又有所不甘的無奈之中，告誡情人不要心急，她得探清母親那邊的動向。這是一個緩衝，一個頓挫，謹慎小心地留着再思考再設法的餘地。當然，愛情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尤其是雙方赤誠相愛的時候。最後三句，寫她約定到更闌人靜時，於“庭花影下”再相會。外貌內心，感情理智，無不細膩入微而真實動人。數百年後膾炙人口的宏篇鉅製《西廂記》寫崔張初會的境與情，也不過如此。 ^[2] 

中國李白研究學會常務理事房日晰《歐陽修柳永之豔詞比較》：“上闋寫女子幽會時的擔驚受怕，嬌羞窘態以及有意遮掩的情景；下闋寫女子婉言拒絕男子的要求，並約定夜深更闌於庭花影下相會。詩人生動地描寫了女子的姿容，又細緻地表現出她擔驚受怕的心態以及希望重新幽會的叮囑，此與《西廂記》的《鬧簡》已相差無幾了。” ^[3] 

歐陽修（1007—1072），北宋文學家、史學家。字永叔，號醉翁，晚號六一居士。廬陵（今江西吉安）人。天聖八年（1030）進士。累擢知制誥、翰林學士，歷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宋神宗朝，遷兵部尚書，以太子少師致仕。卒諡文忠。政治上曾支持過范仲淹等的革新主張，文學上主張明道、致用，對宋初以來靡麗、險怪的文風表示不滿，並積極培養後進，是北宋古文運動的領袖。散文説理暢達，抒情委婉，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詩風與其散文近似，語言流暢自然。其詞婉麗，承襲南唐餘風。曾與宋祁合修《新唐書》，並獨撰《新五代史》。又喜收集金石文字，編為《集古錄》，對宋代金石學頗有影響。有《歐陽文忠公文集》。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