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孃

　　1948年，那時我才只有30個月大，我的父親就因為“聚眾練武”而被國民黨當局迫害致殘。父親在臨死前，生怕我這個張家三房隔一子的獨苗日後會隨着母親的改嫁而跟了別人家的姓，於是，他就懇求沒有生育能力的三嬸將我“侄兒當作親兒養”。三叔也曾跪在我父親的面前發過誓：“看在大哥把我從鄉下帶出來並教會我手藝的這個情份上，我也絕不會虧待了阿文！”在我父親安葬後的一次家族會上，雖説我的母親不捨得把我送給三叔家扶養，但在舊世俗的重壓和沒有經濟來源的無奈下，她最後只好屈從了夫家長輩的規矩:一是等我斷奶後就必須把我送給三叔家扶養；二是改嫁後，就再也無權到三叔家去看望我。當天晚上，天空下着暴雨，我母親的孃家來人説是她前夫的二兒子因為得了急病而急需我的母親趕回去看看，等我母親將我安頓好以後再趕到孃家時，二虎已經死了，一家老小都相互抱頭痛哭起來。

　　我四歲那年，我的母親才把我正式送到三叔家去。一路上，母親再三叮囑我要聽話，教我要把三叔改口叫爸爸，把三嬸改口叫媽媽。到了三叔家，母親見他們一家大小都十分疼愛我，解放和大姨都爭着要當我的“丈母孃”時，我的母親一時真説不清是感到開心還是感到悲哀。等我睡着了，我的母親告辭三叔一家以後，在丈夫剛剛死去接着又送掉兒子的雙重痛苦中她絕望地跳了黃浦江。我的母親被單身漢李龍救到了李家，聽了李龍的耐心勸説後，我的母親終於打消了自殺的念頭。一開始，後孃對我很好，不僅給我買了許多新衣服，帶我到城隍廟去買“辦家家”的玩具.還帶我到她們廠的廠長宣藍家裏去玩。宣藍和他的夫人解放見我和他們家的女兒宣佩莉玩得十分投緣，兩家大人一商量，當即就給我和宣佩莉定下了娃娃親。

　　當天夜裏,當我一覺醒來，吵着要我娘幫我尿尿時，後孃説：“我就是你的娘”。我從捂住淚水的指縫裏發現這個口稱是我孃的女人原來長着一臉的大麻子時，我就矢口否認：“我孃的臉上沒有這麼多小洞洞！”為此，後孃惱羞成怒地痛打了我一頓。被親孃寵慣了的我從來也沒有捱過這樣的打罵，由於受到過度的驚嚇，使我得了尿牀的毛病。由於我接二連三地尿牀，後孃對我的打罵程度也在逐步升級，從用尺子抽打我的手心到罰我光着下身跪在搓衣板上，而且一跪就是3個小時！三叔在我和後孃逐漸對立的情緒之間感到左右為難，他在一次酒喝多了以後向我的楊藴舅媽哭訴，解放前，他是中了他的流氓丈人的調包計後，才娶了這麼一個21歲就拿掉子宮的麻子女人的。不滿意的婚姻和性飢餓使三叔養成了在外面到處“偷雞摸狗”的惡習，就在三叔和楊藴共沐愛河時，他們倆被三嬸上門逮了個正着！三嬸上去就打了三叔正反兩記耳光，楊藴嚇得跪倒在地板上苦苦地向三嬸求饒。

　　戴上“綠帽子”的後孃撲在浦東外婆的懷裏哭訴着她的不幸。工於心計的外婆告誡自己的女兒，現在上海解放了，你一定要改掉二小姐的壞脾氣，學會夾住尾巴做人。為了防止“肥水外流”，一方面她用“一箭雙鵰”之計保全自己一雙兒女眼見各自破裂的家庭，另一方面她又叮囑後孃今後要對我好一些，以此來暖住三叔的心。從浦東回家後，後孃一反常態，用大萍果來誘惑我叫她“親的姆媽”，一想到她平時對我的種種虐待，我怎麼也叫不出口。後孃氣得火冒三丈，她邊罵邊把我身上的新衣服扒下來剪了個粉碎。心田善良的楊藴把我領到她家裏住幾天，在她的細心照顧下，我尿牀的毛病治好了。三叔以看兒子為藉口，軟硬兼施地姦污了楊藴。舅舅路駿對我很好，他特地從陽澄湖給我帶回來幾斤大閘蟹讓我嚐嚐鮮，説是“舅舅有條牛，外甥有個頭。”

　　我的親孃此時已經改嫁李龍，老外婆和大虎也被接到了上海。為了一家大小的生計，親孃和大虎租了別人一輛勞動車去拉木材，一天來回拉40里路才能賺到8角錢。一心把我當成“小女婿”的大姨從楊藴家把我接回去住了幾天，她指望我和她家五姑娘小敏將來長大後能夠配成姨表親。後孃見我跟所有的人都相處得這麼好，但我一見到她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而感到大惑不解，所以她特地請來一個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替我看過長相後告訴我的後孃：“你們一個是屬蛇的，一個是屬鼠的，蛇鼠犯衝，明不鬥暗鬥啊！”後孃聽後不禁抽了一口冷氣。一天，趁後孃在樓下打牌之際，我悄悄地爬到樓上，見牀上放着一張後孃的工作證，一想起兩年來她對我的種種虐待，我就恨之入骨地用剪刀的刀尖尖在後孃的照片上雕出一個個小洞洞。後孃發現後，就逼着三叔用繩子捆住我的雙手，把我吊在扶梯上，用皮帶抽得我昏死過去。當晚，在噩夢中我又一次地尿牀了，後孃就叫我跪在弄堂裏，把濕墊被頂在我的頭頂上，她不僅聲稱如果不曬乾被子不准我站起來，她還吆喝一羣小人圍住我高喊：“阿文——撒屎泡……”

　　一年四季中，我最害怕冬天了，因為終日在食不果腹的煎熬中我還要時時遭到寒凍的襲擊，後孃見我腳後跟上的凍瘡滲出的血水和膿水跟襪子粘牢並已經結成了一層厚厚的硬繭，她竟強暴地脱去我的襪子，結果我的腳後跟上被活生生地撕掉了一塊血淋淋的肉，連白生生的骨頭都看見了！一個冰天雪地之夜，後孃叫我到套鞋店排隊去買套鞋，由於我累極後睡着了而沒有被排隊人編上號，天亮後，後孃拎起我的耳朵，我的雙腳都被她拎得離開了地面，撕開的耳朵滴得一路上鮮血淋淋。晚上洗碗時，我不慎打破了一隻碗，後孃在打我時滑了一跤，跌得頭破血流，後孃在三叔面前誣告是我推了她一跤，三叔不問青紅皂白就把我毒打了一頓，在居委會主任和鄰居的呵護下，我才倖免遇難。一直在牽掛我的親孃幾次到我後孃家的弄堂口來守候我都沒有能夠如願以償。一天，她終於找機會見到了我，見我過着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牛馬生活，她既感到悲憤又覺得無奈。親孃把我領到了自己的家裏，殺雞來為我補補身子，看着我狼吞虎嚥的樣子，親孃不禁心酸地淚流滿面……

　　臨別時，親孃送給我一元錢和二斤糧票，不想我藏的錢會被後孃發現，她硬説是我偷了她的錢，我一口咬定這錢是從弄堂裏揀來的，後孃就逼我再去揀一元錢來給她看看，無奈之下，我只好冒雨沿着我記憶中的路線去尋找我的親孃，最後，我終因迷路而昏死街頭，在民警和居委會主任的關懷下，我才得以住院治療。為了躲避社會輿論的譴責和法律的制裁，後孃把家搬到了海倫路。一天，我患了瘧疾，後孃不給治，反而用迷信的方法騙我到郊外找茅坑去避邪，結果我又一次地昏倒在路邊。浦東外婆來我家時發現我因為門框頂上的灰塵沒有擦乾淨而被後孃罰跪在搓衣板上，浦東外婆就硬叫我起來出去玩。等我走出門後，浦東外婆就苦口婆心地開導她的女兒千萬別把三叔逼急了，以防他同楊藴聯起手來對付阿招和路駿。後孃不以為然地一笑：“哼，他們敢！要麼他們真的是沒有‘人民政府’了！”

　　我7歲那年，三叔帶我報名上了學。繁重的家務活累得我喘不過氣來，每天一早5點鐘小鬧鐘一響，我就得起牀，臉也顧不上洗就奔出門去排隊買菜，接着還得去排隊買大餅、油條、豆漿，伺候父母刷牙、洗臉、吃早點、向後娘彙報菜價、算賬等。後孃一直無端地懷疑我買菜會揩油，處處故意刁難我。等我吃完早飯再拎起書包奔到學校裏時，一個禮拜總要遲到三次。劉老師罰我站在教室外面，我委屈地流出了眼淚。班主任劉老師瞭解我總是要遲到的原因後，總想找機會去家訪一次我的後孃。一次，同學徐偉成給我幾張刮片玩，回家被三叔發現後，他就不問三七二十一地撕碎了我的作文簿，還把我撳倒在長凳上用皮鞋毒打了一頓。第二天劉老師發現後就來我家家訪，在説明事情真相後，劉老師將我的父母親狠狠地批評了一番。沒有錢買紙，我只好設法用揀來的棒冰棒在學校的沙地上練習寫字，劉老師見到後，除了耐心地教會我掌握寫好字的要領外，還要語文課代表宣佩莉今後要好好地向我學習這種打破砂鍋紋（問）到底的學習精神。

　　一天下午，學校因老師體檢而早放學，我回家意外地看見三叔和一個名叫小藍的阿姨在牀上鬼混，我被三叔莫名其妙地打了兩記耳光後還逐出了家門。林小敏和我在牀上做起了在背上寫字、猜字的遊戲。一天我剛洗完澡，後孃回來説她手扭傷了，一定要我幫她洗澡，洗完了還要我拼命地幫她煽扇子，稍不如意，她就破口大罵。一天放學後，我在校門口意外地發現冒雨前來接我的親孃。親孃把我領到一家麪館裏，請我吃了一碗大肉面，臨走前還塞給我二塊錢和五斤糧票。為了防備再發生上次被後孃搜到錢的教訓，我就把多餘的錢和糧票存在了宣佩莉那兒。一天，徐偉成的娘請我去看戲，我就去跟後孃請假，後孃竟野蠻地把戲票丟進了烈火熊熊的爐膛裏，氣憤之下，12歲的我就一腳踢翻了水壺。後孃在追打我時被彈回來的木棍擊中，她倒地口吐白沫。徐偉成的娘用打電話叫救護車的辦法來揭穿了後孃的裝死術。三叔回來後，用皮帶把我抽得遍體鱗傷，最後我頭一歪，終於昏死了過去……

　　就在我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時候，徐偉成的娘把我領回家飽吃了一餐,使我感到了人間自有真情在的温暖。第一天我放學回家還發現小舅路雙頂在我家裏偷吃山芋,第二天，浦東外婆卻到我家來告訴後孃他已經在黃浦江被淹死的噩耗。後孃下班回家小便時發現在馬桶裏有一張作業紙，後孃就罵我是讀書讀到屁眼裏去了，叫我跪在地上,後孃還硬逼我張大嘴巴，然後她就用火鉗揀起帶有糞便的作業紙硬往我的嘴裏塞，並強迫我吞下去。後孃對我極不人道的摧殘行為在居民中激起了極大的民憤，徐偉成叫來户籍警周同志，在居民一片憤怒的聲討聲中，後孃只好像個犯人似地跟周同志走進了派出所。在法律的威懾下，後孃乖乖地在派出所寫下了保證書。幾天後的一個上午，我正在學校裏上課，劉老師突然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虹口公安分局的兩位民警告訴我，説是我家發生了一起盜竊案……

　　劉老師陪我到家裏一看，家裏已經擠滿了人。後孃和三叔陪劉老師勘察了失竊現場,據後孃説，虹口公安分局公安人員在勘察完現場後就曾斷言：這起撬竊案是家賊所為，最起碼也是家賊勾結外賊所為。劉老師問到我家一共有幾把鑰匙時，我説除了我們家裏每人一把外，雙頂還有一把時，浦東外婆向我發了毒咒：“要是雙頂偷的，我就一輩子不進你家門！”後孃也向我賭咒：“要是雙頂偷的，我就寧願把腦袋砍下來給你當夜壺尿！”我被罰跪在搓衣板上，他們餓了我五頓飯，甚至連一口水也不讓我喝，對我一連40個小時進行輪番地逼、供、訊。在對我的逼供訊中，這個家裏所有的人，包括一向很疼愛我的大姨、大舅和楊藴都自覺和不自覺地當了後孃的幫兇，一直到雙頂一夥盜賊在北火車站因銷贓不公引起內訌而被眾人扭送到公安機關時，案情才真相大白。在周同志的威懾下，我才被三叔送進醫院去搶救。由於此案所引起的民憤太大，後孃不得不使用出她慣用的伎倆——用“搬家”來逃避社會和輿論對她的監督和譴責。

　　不久我家就搬進了梧州路245弄54號。這一年，我、宣佩莉和林小敏都考進了繼光中學，而且我們又都分在一個班級裏。從我4歲那年就同解放爭做我丈母孃的大姨私下裏和林大敏合計起我和林小敏的姨表親來。自然災害期間，林小敏怕我吃不飽肚子，就從家裏偷偷地給我烙了一張重糖、重油的麪餅給我吃，她還替我補了褲子。在學校裏，我總是躲着同學們吃“蔬菜發糕”，解放叫宣佩莉偷偷地給我捎來了紅燒肉，這樣的雪中送炭行為讓我極為感動。由於鄉下在鬧饑荒，爺爺被迫到上海來找三叔，後孃不僅僅連餿粽子都不讓爺爺吃飽，還用惡語相傷。為了解決肚中的飢餓,我和爺爺到盛興館去排隊買菜泡飯吃。一天後娘下班回家後發現吊在籃子裏的餿粽子少了三隻，在搜查中發現有二隻被爺爺藏在了枕頭底下，後孃就在解放和三叔的面前大肆地羞辱爺爺，而三叔卻只當沒事似地躲到一邊去抽煙，無助和絕望中的爺爺受不了這樣的羞辱便離家悲憤地跳入了黃浦江……

　　第二天，碼頭上打撈起爺爺的屍體，重色忘本的三叔竟在眾目睽睽之下不敢給爺爺收屍。當晚，在噩夢中，三叔被爺爺的鬼魂驚嚇醒，後孃討好地叫他到楊藴家裏去“放鬆”兩天。就在這對偷情男女寬衣解帶之際，路駿從安徽開車回來了。雖説路駿沒有能夠捉姦捉雙，但他從冒煙的煙蒂上已經看出了問題。由於路駿明知單憑自己一個開車的工資是養不活一家老小的，所以，“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無錢再商量”的路駿只能悲哀地叫楊藴“好自為之”了。由於我家前房東是一個得了肺病而死的新娘子，一天，後孃在半夜裏做到新娘子要吸乾她身上血的噩夢。聽解放説，只要把屋頂全部掀掉，讓陽光曬兩天，把屋子裏的陰氣曬掉，今後就不會鬧鬼了。後孃決定按照解放説的辦法去做。一個好太陽的天氣，我家的翻屋頂工程終於動工了，大姨和解放家的人全都來幫忙。晚上，後孃和三叔住到路駿家去，我就睡在瞭解放家裏。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的作文終於在校刊《繼光新芽》上發表了，宣佩莉和林小敏都為我所取得的成功而感到沾沾自喜。

　　宣佩莉的爸爸既是個廠長又是一位業餘作家，在他的斧正下，我的寫作水平日見提高。我學寫的第一首詩就是《控訴》。在詩中，我用淚浸血染的罪證控訴了後孃對我身心的摧殘！一天，宣佩莉借給我一本新書，我剛捧起書來閲讀，後孃回來就叫我去買醬油，等我回來時，我驚愕地看到，後孃把兩顆水淋淋的雪菜放在了我剛借來的那本新書上！我氣憤地責備後孃，後孃卻舉起長凳就朝我砸來，宣佩莉為了救我，不幸頭負重傷。周同志根據分局領導意見，對後孃處以刑事拘留15天。宣佩莉住院期間，正是我們中考複習最緊張的時刻，為了挽回損失，我天天到醫院裏去幫她補習功課。楊藴懷疑我後孃是不是一個虐待狂？“見縫插針”的三叔淫穢地對楊藴説：“讓她蹲幾天板房，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一天，我去買菜時，在菜場門口遇見了一直守候在那裏的親孃。親孃為了給我加些營養，就把我帶到家裏，李龍也忙着帶我到江邊去捕魚，親孃用捕來的鰣魚和螃蟹肉來逼我當飯吃，這種高級的待遇，在大荒之年，恐怕在全國也是少之又少的。

　　半個月後，後孃被公安部門釋放回家，宣佩莉怕她報復我，一再叮囑我要像菩薩一樣地敬她，像賊一樣地防她。在宣藍的輔導下，我把幾年來寫的習作彙編成了三本小集子。宣藍鼓勵我要多給報社投稿，教我一個人要學會游泳，就得勇於下海去經風雨，見世面。我的第一篇習作終於在上海《青年報》上發表了。為了感謝母校文學創作組同學們對我的關心，我用8元錢稿費請大家去看了一場電影，還給每人買了一包糖果。由於共同的文學愛好，使我和宣佩莉每天都能在54號大院裏討論世界名著直到深更半夜。一天，後孃被自行車撞倒，回家後既要我幫她摟傷又要我幫她洗澡，等一切幫她搞定後，她還要我幫她下身上藥治陰道滴蟲病，在後孃的淫威下。我在委屈照辦的同時，一想到自己6歲時，後孃替我脱襪子時猛力拎掉我一塊肉的情景，一種伺機報復的仇恨感油然而生，於是我用筷子夾住飽含蒜汁的紗布團對準後孃的陰道口猛力地插了進去……。

　　中考結束迄今已經有二個多月了，別人的入錄取通知單早就到手了，可是我的錄不錄取問題直到現在還是一個謎。一想到自己這十幾年來的不幸遭遇，我就不禁埋怨起我的親孃：“我恨娘，娘既生我，又為什麼不來管我？娘曉得阿文在受苦，為什麼當初你會把我丟進這虎口狼窩？！” 就在這個時候，親孃上門來看我了。親孃也向我哭訴了自己命運的多災多難和她的百般無奈，親孃懇求我能夠原諒她，否則她説今天就一頭撞死在這裏了！劉老師知道我迄今還沒有收到中考錄取通知單後十分着急，大姨也在為我擔憂“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後孃容不得我在家裏吃閒飯，就逼着我跟着浦東外婆去做爆炒米花的生意。一天，我穿街越巷地在吆喝“爆炒米花”時碰巧遇見了我的同班同學陸斐，我竟害羞地棄車而逃。回家後，外婆瞭解我棄車而逃的原因後，就動員我到浦東去偷捲心菜，然後再用捲心菜做成菜餅子拿到十六鋪去賣。在後孃的威逼下，為了吃飯，即使明知前面是火坑，我也只好閉起眼睛往下跳了……

　　在夜色的掩護下，我和外婆到浦東耀華玻璃廠附近的菜田裏去偷了一麻袋捲心菜就回來做菜餅子拿到十六鋪去賣，第一天就賺了99.5元錢。後孃見這種生意來錢這麼快，就自告奮勇地也要去加入偷菜行動，不想，就在第二天的偷菜行動中我卻被菜農逮住了。在審訊我時，我竹筒子倒豆子般地供出了是後孃逼我來偷菜的真相。中鉛一廠廠長宣藍接到生產大隊大隊長的舉報信後立刻勒令後孃停職檢查。後孃回家後拿起棍子就要打我，三叔告誡她“糞坑會越掏越臭”。對於後孃的“逼良為盜”我深惡痛絕，月光下，16歲的我在拼命地磨刀，準備尋機跟後孃同歸於盡。後孃聽見我在小屋裏的磨刀聲後，既不敢聲張又不敢出去阻止，只好坐在牀上等天亮。不久，我的瘧疾病又復發了，後孃死人不管，多虧解放和宣佩莉及時送我去住院搶救。

　　我在醫院裏躺了四天，宣佩莉就在醫院裏整整陪了我四天，心似毒蛇的後孃只當我死了一樣，一次都沒有來看過我。為了保證我的營養，解放和宣佩莉每天半夜2點鐘就起牀給我去排隊買雞蛋，解放還把醫院配給她小兒子生肝炎吃的一瓶牛奶也讓給我吃，她用一顆滾燙的母愛之心漸漸地温暖了我一顆變得越來越冷、越來越硬的心。11月4日這一天，是我一生中永遠值得記念的好日子！這一天，周同志和劉老師終於給我送來了我被錄取上海市公安學校的喜報，大家都由衷地祝賀我“苦日子總算是熬出頭了！”宣佩莉跟解放要錢，要給我買一些我平時最愛吃的熟菜來慰勞慰勞我。在去買菜的路上碰到了林小敏，她曉得我錄取上海市公安學校的喜訊後，就急忙要奔回去，把這個喜訊告訴她的媽媽。當大姨曉得我被宣佩莉拖去賣熟菜一事，不禁醋性大發，她認為宣家在這件事情上是“捷足先登”了。為了爭回這口氣，當晚大姨決定也在家裏為我擺一桌酒席。

　　宣家今天桌子上的菜餚確實非常豐盛,除了剛才我和宣佩莉買回來的五個冷盆菜外,還有我平時最歡喜吃的烤麩燒肉。因為怕我喝醉，解放還特地為我燙了加了白糖的黃酒,面對如此熱誠的心腸，我心滿意足地説：“阿姨，這是我由生以來最最開心的時刻了！”乍一聽説我被錄取公安學校的消息，後孃一時説不清到底是喜還是憂？在大姨和三叔的開導下，她似有幡然悔過的表現，她先是聲淚俱下地向我賠不是，而後又要求我能給她一個改正的機會。藉着酒性，他們還導演了一場為我和林小敏做媒的鬧劇，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就生氣地離席而去。從小就對我痴情不改的林小敏追了出來，問我是不是不喜歡她？我説，從小你就對我剖腹掏心，我怎麼會對你不喜歡呢？但這種喜歡，是完全建立在姐弟情份上的，是不能用其它愛的方式來取代的。林小敏則堅信，終歸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對你的一片真情！今天后娘對我180度的大轉彎不能不引起我的警覺。晚上，我睡在牀上一直在告誡自己：後孃雖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明目張膽地虐待我了，但她害我之心不死，今天她用林小敏作為誘餌，以達到她一箭雙鵰的目的：一是想拆散我和宣佩莉；二是想讓我在小敏身上犯錯誤，以達到她妄想扒下我警服的陰謀。

　　為了籠絡我，今天后娘出錢叫林小敏幫我買了不少日用品，還讓她陪我到城隍廟去玩。對我一往情深的林小敏一再試圖想把我和她之間的姐弟情改變成“姨表親”，結果是屢試屢敗。當天下午，後孃宴請了所有的親戚，想通過大舅的勸解將我和她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其結果卻收效甚微。我去報到的那一天清早，宣佩莉到我家來送給我一支鋼筆和一本日記簿，同時也送給了我一個少女的初吻。我捂住剛才被宣佩莉親吻過的臉龐，牢牢地記下了這一震撼人心的瞬間！林小敏冒雨送我到了公安學校，她擦去淚水，站在雨幕中一直望不到我的身影后，林小敏才轉身上路。在公安學校裏，我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到緊張的學習和軍訓生活中去，期間，我高興地結識了我的好戰友陳鼎良。天冷了,林小敏怕我挨凍，就用她積攢了多年的另花錢給我買了一斤半毛線。林小敏替我挑燈熬夜地趕織毛衣,想在我放假以前能夠結好它，其情其景，連後孃見後也不得不動容：“真是一個痴情的丫頭啊！”

　　一個多月過去了，我又領到了40元工資，對於從來都沒有接觸過這麼多錢的我説來自然是興高采烈。放假回家時，我給宣藍、解放買了不少冬令補品、補酒，解放看見我身穿一身嶄新的人民警察制服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同時，我也給林小敏買回來一條真絲紅圍巾，林小敏圍上圍巾後快活得對着鏡子橫看豎看都看不夠。當我曉得林小敏自我走後每天晚上都一直睡在我的牀上時，我就正色地告誡林小敏，三叔是一條色狼，你一定要有防人之心，林小敏還誤解為是我嫌她髒，嫌她沒有宣佩莉長得漂亮。我説，今後我不在的時候，你如果一定要睡在我牀上的話，枕頭底下最好藏一把刀。林小敏聽不進我的勸告，反而跟我賭氣地哭着跑了回去。面對林小敏把我這間收拾得像閨房一樣整潔温馨的小屋和牀上放着的一件寶藍色毛線衣，一想起我剛才對待她的粗暴態度，驀然使我頓感愧疚萬分！追根溯源，我認為還是後孃多年來對我的傷害太深，以致我從內心不能接受她孃家的一切人，當然，也包括了林小敏……

　　第二天早上，我帶着宣佩莉去見我的親孃，全家老小見我穿着一身嶄新的民警制服回來，個個都顯得驚喜不已，特別是我的親孃，更是熱淚奪眶,感嘆萬千。我給全家人都帶去了禮物，對於親孃説來，其中最大的禮物莫過於是我為她帶回家一個像花一樣漂亮的兒媳婦了。在親孃家吃完午飯後，我就藉故到親孃的房間裏去，在親孃的枕頭底下悄悄地塞進去我參加工作後拿到的第一個月工資中的20元錢。下午，我們又帶着禮品去拜訪了周同志、劉老師，還拜訪了多年沒有見面的徐偉成和他的娘，感謝他們過去多年來對我的呵護之恩。晚上，我單獨一人到大舅路駿家裏去吃飯，後孃執意要我打電話去把林小敏叫來。一想到昨晚我和她之間發生的爭執，我就感到為難起來，這時楊藴自告奮勇地打電話把林小敏叫來了。在我和林小敏一起去買酒的路上，林小敏一再想挽救她朝思暮想的“姨表親”，但我卻只承認她在我的心目中“永遠是世界上一位最最無與倫比的好姐姐！”

　　酒席間，我被他們灌醉了，後孃設計讓林小敏用三輪車拖我回54號，並教她如何達到“煮熟的鴨子不怕它飛掉”的陰謀。第二天一早，後孃從大舅家趕回54號來“捉姦”，她還故意把解放叫來看我的醜態。當我從夢中被驚醒，責問林小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時，林小敏羞愧地哭泣而去。後孃以我“強姦小敏”為要挾，硬逼我和林小敏成親。無奈之下，我就跟後孃用了一個“在校期間不能完婚，要等幾年再辦”的緩兵之計。然後，我到大姨家裏，向林小敏揭穿了後孃利用她對我所使用的歹毒用心。此刻，林小敏感到愧疚難當。為此，我要求林小敏能配合我跟他們來個將計就計，幫我度過當前這個難關。深明大義的林小敏向我表示“阿文，我寧願死，也絕不願意失去你這麼一個好弟弟！”為了解除解放和宣佩莉對我產生的誤會，林小敏還主動地對我提出，要陪我一起到解放家裏去跟宣佩莉當面做解釋工作。當誤會像冰雪一樣消融後，宣佩莉馬上就破涕為笑了……

　　三年後，我從公安學校畢業後被分配在市局政治部工作。為了把林小敏從愛情的誤區中解脱出來，我就把我的好戰友陳鼎良介紹給了林小敏。誰知林小敏只是為了敷衍我才勉為其難的。我過生日那天，所有的親戚都來了，大舅想讓浦東外婆也來，我表示堅決不同意。後孃一定要叫外婆來。我説“她要來，我就讓她。”後孃説“有種——你就永遠別進這個家門！”三叔覺得後孃做得太過分了，以前她逼死了他的老爸，現在又要趕走他的兒子，三叔惱火地對後孃吼道：“要滾，你自己滾！”於是，他們鬧得不可開交，而我則趁機跟宣佩莉、林小敏一起到外面去玩了。青海省公安廳要擴編，需要一批上海公安幹警前去支援，我和陳鼎良都報了名。文化大革命運動開始了。我回家時被居委會幹部連拖帶拽地拉去為紅衞兵抄家站崗放哨，紅衞兵燒了大資本家杜裏榮家裏的許多珍貴文物和絕版古籍，嗜書如命的我,親眼目睹這一暴行後感到深惡痛絕，我憂心忡忡地斷定“愚昧和野蠻是一對孿生兄弟，看來，中國從此便國無安寧……”

　　一個悶熱的夏夜，我不在家，林小敏照常還是睡在我的牀上，三叔從大舅處喝醉酒回家，見到只穿着汗衫短褲睡在我牀上的林小敏頓生邪念，就在他騎在林小敏身上尋歡作樂的時候，林小敏睜開了眼睛，她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把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三叔。被劈門聲、吼罵聲驚醒了的左鄰右舍紛紛趕到我家，三叔趁混亂中朝外逃遁。大姨摟住痛不欲生的林小敏發誓：“今天我非要宰了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正在局裏值夜班的我接到林小敏被奸的電話後，我立刻趕到大姨家，鼓勵林小敏到派出所去報案。浦東外婆死了，有人説是老死的，也有人説是酒精中毒，後孃卻認定是被我氣死的。第二天，後孃到大姨家求大姨饒了三叔，她保證讓我娶林小敏為妻。後孃回家後，設計用誣賴我打碎毛主席石膏像為由，逼我娶林小敏為妻，我揭穿了後孃的陰謀後就奪門而出。林小敏在半夜裏懸樑自盡被大姨和林大敏救下。周同志追捕三叔歸案，就在這個時候，陳鼎良去青海的報告被上級批下來了。

　　陳鼎良到大姨家向林小敏告別，想不到林小敏會主動地向陳鼎良求婚，並願意隨他一起報名到青海去。林小敏結婚後再一次向我提出要帶她去看看我家親孃的要求，我欣然地同意了她這一多年來我一直都沒有同意過的請求。見到我的親孃後，林小敏才瞭解到我為什麼多年來一直不同意她來見我家親孃的真正原因，最後，她只好強顏歡笑地説：“過去的就讓它永遠地過去吧。”親孃為了感激林小敏多年來對我的百般呵護就認林小敏做了閨女，還把一隻祖傳的翡翠鐲子送給了林小敏。林小敏雙膝跪地，泣不成聲地對親孃説：“娘，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忘記您老人家這番恩情的！”我和大姨、解放一行到火車站去為林小敏、陳鼎良送行，在依依不捨中，大家互道珍重。解放回家後一直心神不寧，因為後孃作為造反派頭頭已經把宣藍打成了走資派，還對他進行了遊街批鬥。一天，大舅路駿打電話給我，説是他的二兒子路佳績因為用刀砍人而被抓進了黃浦區文攻武衞指揮部，他求我無論如何得想辦法去保釋他……

　　我瞭解情況後，原來是造反派大喀在以勢欺人，我到黃浦區文攻武衞指揮部很快就將路佳績保釋了回家。大舅喝醉酒後跟我哭訴“要不是為了這四個小人，我早就跟你那個禽獸不如的父親翻臉了！”後孃為了設我於死地，趁我不在家時，偷偷地把我發表的剪報和三本小集子作為“三反”罪證交給了“公革會”頭頭。“公革會”李司令以此要挾我就範，誰知我不賣他賬。李司令惱羞成怒地把我打成了“三反分子”。在牛棚裏，我吃盡了苦頭。在王處長被逼上吊的一個風雨之夜，我趁混亂中逃出了關押我的公安學校。當我冒着傾盆大雨來到親孃家的玉米地時，見後孃已經帶着“公革會”的人在親孃家守株待兔了。親孃機智地用“敲山震虎”之計暗示我逃出了後孃設下的陷阱。無奈中，我只得打電話向宣佩莉求助。宣佩莉趕到我們約定的碰頭地點，大膽地建議我到她家裏去養傷。由於她家和我家只隔一步之遙，我感到顧慮重重。宣佩莉認為“越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為了謹慎起見，她事先還為我探好了路。解放熱情地接納了我，要我安心地在她家樓上養傷……

　　解放為了讓我補補身子,就到菜場去給我買雞，不想意外地遇見了一直在等候她的我家親孃。為了怕撞見後孃，親孃就託解放給我帶來了兩隻母雞、一籃雞蛋和我平時陸續孝敬她的100元錢，並請解放轉告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為了替我洗刷不白之冤，解放一方面叮囑我寫申訴材料，另一方面又千方百計地聯絡我家過去住過的三個居委會主任、民警、鄰居為我洗刷不白之冤，她還要求我們樹立起“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好人總比壞人多”的信心。就在解放準備帶人到市軍管會去為我申冤的前夕，後孃帶着“公革會”的一幫人突然衝進瞭解放的家裏，解放為了掩護我，她一方面大聲暗示我翻窗逃跑，另一方面又用身子拼命地護住扶梯阻攔“公革會”成員上樓去抓我。後孃和公安人員使勁扳開解放的手指，並將她的頭撞向櫃角，解放當場被撞得頭破血流地昏死在地！當我在外面得知解放因為掩護我受傷住院的消息後，我就奮不顧身地化裝到醫院去看望她……

　　不想我剛喊解放一聲她企盼已久的“媽媽”時，後孃已經帶人衝進病房將我銬走，解放當場含恨氣絕。周同志帶着三個居委會主任和鄰居到市軍管會為我申冤，一週後，我被宣佈“解放”，後孃被清查出造反派，在揭批她的大會上，後孃被嚇瘋了。親孃問我，既然你已經“解放”了，為什麼制服不穿回來？我説，他們一定要我以參加“公革會”為條件，否則就讓我轉業，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宣佩莉説：“我們寧願餓死，也絕不與狼共舞！”按照宣藍的意見，我們把解放安葬在了浦東。三年後，我和宣佩莉結婚了。一天,我接到林小敏的來信，驚悉陳鼎良在一次撲救礦井火災時不幸因公殉職，上級已經同意林小敏調回上海。我下放在焦化廠做打包工，一天，我突然接到醫院的電話，説是宣佩莉早產了，由於她是高危產婦，所以醫生等我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名才肯動手術。我急忙趕到醫院，簽名後，我懇求醫生必須保住我妻子的生命。經過9個多小時的搶救，雖説大人和女兒都保住了，但宣佩莉卻半身癱瘓了……

　　一家人正在愁我家女兒昀昀沒奶吃的時候，林小敏回滬了，好在她正在哺乳期，昀昀總算有奶吃了。林小敏經歷了幾場磨難之後，雖説人蒼老了許多，但她那快人快語的豪爽個性還是像以前一樣，她對我還是像以前那樣百般呵護。在親孃的精心護理下，宣佩莉的毛病才得到迅速地恢復。粉碎“四人幫”後，特別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撥亂反正給我帶來了勃勃生機，我和我的丈人都恢復了名譽，恢復了工作，我創作的長篇小説《坎坷人生》也已經正式出版，我從內心深處感悟道：“黨啊——您才是我真正的母親！”一天，宣藍通知我，説我的後孃因食物中毒而死，根據親孃的意見，我通知後孃的親戚一起去為她辦理了後事。清明節這天，我和宣家的親朋好友都來到了解放的墓前，親孃告慰解放粉碎“四人幫”以後所給我們全家帶來的巨大變化。我把一本嶄新的長篇小説《坎坷人生》恭恭敬敬地獻給了為我付出生命代價的丈母孃，我和大家恭恭敬敬地向解放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