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世事短如春夢

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不須計較²苦勞心，萬事原來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³相親⁴，明日陰晴未定。 ^[2] 

1.西江月：原為唐教坊曲，後用作詞調。《樂章集》《張子野詞》併入“中呂宮”。五十字，上下片各兩平韻，結句各葉一仄韻。

2.計較：算計。

3.且：姑且，聊且。

4.相親：互相親愛。 ^[3] 

世事短暫，如春夢一般轉眼即逝。人情淡薄，就如秋天朗空上的薄雲。不要計較自己的辛勤勞苦，萬事本來已經在命中註定的。

今天幸好遇到三杯好酒，又看見一朵新開的鮮花。短暫的歡樂相聚是如此的親切，至於明天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了。

紹興十六年（1146年），秦檜等人陷害李光等主戰派，朱敦儒因“與李光交通”被罷官，紹興十九年（1149年）致仕，在嘉禾（今浙江嘉興）隱居。紹興二十五年（1155年），他以75歲高齡被秦檜起用為鴻臚少卿。但起用還不到一個月，秦檜突然死去。他第二天就被罷免致仕，這是他第二次被罷官，為他一生的大污點。朱敦儒因此被當時與後人另眼相看。

據現有材料，他很可能活到近百歲。那麼他第二次被罷以後至少又活了十五至二十餘年。這期間，他在嘉禾城南放鶴洲築別墅，其創作主要寫隱居生活情趣，反映他生活與思想的另一側面。這首詞即寫於這段時間內。 ^[4] 

這首小詞從慨嘆人生短暫入筆，表現了詞人暮年對世情的一種“徹悟”。

回首平生，少年的歡情，壯年的襟抱早已成為遙遠的過去，飛逝的歲月在這位年邁的詞人心中留下的只有世態炎涼命途多舛的悽黯記憶。所以詞的起首二句“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是飽含辛酸的筆觸。這兩句屬對工暢，集中地、形象地表達了作者對人生的認識。“短如春夢”、“薄似秋雲”的比喻熨帖而自然。接下來，筆鋒一轉，把世事人情的種種變化與表現歸結為“命”（命運）的力量。“原來”二字，透露出一種無可如何的神情，又隱含幾分激憤。在強大的命運之神面前他感到無能為力，於是消極地放棄了抗爭:“不須計較苦勞心”，語氣間含有對自己早年追求的悔意和自嘲。這兩句倒裝，不只是為了照顧押韻，也有把意思的重點落在下句的因素。情調由沉重到輕鬆，也反映了他從頓悟中得到解脱的心情。

似乎是從宿命的解釋中真的得到了解脱，詞人轉而及時行樂，沉迷於美酒鮮花之中。“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幸遇”、“況逢”等字帶來一種親切感“酒好”、“花新”則是愉悦之情的寫照。“三杯”、“一朵”對舉，給人以鮮明的印象。

上下文都是議論，使得這屬對工巧的兩句尤其顯得清新有趣。着墨不多，主人公那種得樂且樂的生活情態活脱脱地展現出來。結語兩句，雖以“片時歡笑且相親”自安自慰，然而至於“明日陰晴未定”，則又是天道無常，陷入更深的嘆息中了。“且”是“姑且”、“聊且”的意思。“陰晴未定是感嘆世事的翻覆無定，或許還有政治上的寓意。下片末句與上片“萬事原來有命”呼應，又回到“命”上去了。作者的生活態度是強作達觀而實則頹唐。

詞人筆下是清雅雋朗的，是以流露出一種閒曠的風致。自然流轉，若不經意，全詞如駿馬注坡，一氣直下。通體使用散文化語句，也是比較特別的。 ^[5-6] 

南宋詩人黃升《中興以來絕妙詞選》卷一：《西江月》二曲，辭淺意深，可以警世之役役於非望之福者。 ^[7] 

南宋文人何士信《增修箋註妙選羣英草堂詩餘》：此即及時行樂之意。

明代文學家吳從先《草堂詩餘雋》：上有居易俟命之識見，下無行險僥倖之心情。

明代文學家李廷機《草堂詩餘評林》：辭淺意深，真可以儆世者。又：此即及時行樂之意。

明代文學家楊慎《草堂詩餘》：言近而指遠，不必求其深宛。

明代戲曲理論家沈際飛《草堂詩餘正集》：二詞一意，是病熱中清涼散，毋忽其淺率。

明代文人潘游龍《古今詩餘醉》卷十五：詞雖淺率，正可砭世。

近現代文人吳世昌《詞林新話》：如此等詞，今日看來不奇，則因後世類此仿作太多（話本小説中尤甚），在當時卻是獨得新意。 ^[8] 

朱敦儒（1081-1159）宋代詞人。字希真。洛陽人。靖康、建炎間，屢召不起。紹興三年以薦補右迪功郎，紹興五年賜進士出身，守秘書省正字。歷兵部郎中、臨安府通判、秘書郎、都官員外郎、兩浙東路提點刑獄，致仕，居嘉禾。晚年致仕，除鴻臚少卿，秦檜死，依舊致仕。紹興二十九年卒。有詞三卷，名《樵歌》也稱《太平樵歌》，《宋史》卷四四五有傳。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