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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雜篇·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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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雜篇·外物》是莊子所作的一篇雜談。“外物”是篇首的兩個字,用來作為篇名。全文內容依舊很雜,但多數文字在於討論養生處世,倡導順應,反對矯飾,反對有所操持,從而做到虛己而忘言。
作品名稱
莊子·雜篇·外物
作    者
莊子
創作年代
戰國時期
作品出處
莊子

莊子·雜篇·外物作品原文

外物不可必,故龍逢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於江,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憂而曾參悲。木與木相摩而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陰陽錯行,則天地大絯,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螴蜳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昬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眾人焚火,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僓然而道盡。
莊周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鮒魚焉。周問之曰:‘鮒魚來!子何為者邪?’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吳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鮒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枯魚之肆!’”(轉化為成語:涸轍之鮒
任公子為大鈎巨緇,五十犗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鈎,錎沒而下,騖揚而奮鬐,白波如山,海水震盪,聲侔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得若魚,離而臘之,自制河以東,蒼梧已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輇才諷説之徒,皆驚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趣灌瀆,守鯢鮒,其於得大魚難矣。飾小説以幹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遠矣。
儒以詩禮發冢,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佈施,死何含珠為!’”“接其鬢,壓其顪,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老萊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修上而趨下,末僂而後耳,視若營四海,不知其誰氏之子。”老萊子曰:“是丘也。召而來。”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問曰:“業可得進乎?”老萊子曰:“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驁萬世之患,抑固窶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歡為驁,終身之醜,中民之行進焉耳,相引以名,相結以隱。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其所譽。反無非傷也,動無非邪也。聖人躊躇以興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
宋元君夜半而夢人被髮窺阿門,曰:“予自宰路之淵,予為清江使河伯之所,漁者餘且得予。”元君覺,使人佔之,曰:“此神龜也。”君曰:“漁者有餘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餘且會朝。”明口,餘且朝。君曰:“漁何得?”對曰:“且之網得白龜焉,其圓五尺,”君曰:“獻若之龜。”龜至,君再欲殺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殺龜以卜吉。”乃刳龜,七十二鑽而無遺。仲尼曰:“神龜能見夢於元君,而不能避餘且之網;知能七十二鑽而無遺?,不能避刳腸之患。如是,則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鵜鶘。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嬰兒生無石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
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天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
莊子曰:“人有能遊,且得不遊乎?人而不能遊,且得遊乎?夫流遁之志,決絕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與!覆墜而不反,火馳而不顧,雖相與為君臣,時也,易世而無以相踐。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 [1]  ,學者之流也。且以狶韋氏之流觀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學,承意不彼。”
目徹為明,耳徹為聰,鼻徹為顫,口徹為甘,心徹為知,知徹為德。凡道不欲壅,壅則哽,哽而不止則跈,跈者眾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無降,人則顧塞其竇。胞有重閬,心有天遊。室無空虛,則婦姑勃豀;心無天遊,則六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
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誸,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眾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銚鎒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
靜然可以補病,眥搣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聖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賢人所以駴世,聖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駴國,賢人未嘗過而問焉;小人所以合時,君子未嘗過而問焉。
演門有親死者,以善毀爵為官師,其黨人毀而死者半。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而踆於窾水;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莊子·雜篇·外物白話譯文

外在事物不可能有個定準,所以忠良之士關龍逢被斬殺,比干遭殺害,箕子被迫裝瘋,而諛臣惡來同樣不能免於一死,暴君夏桀和殷紂也同樣身毀國亡。國君無不希望他的臣子效忠於己,可是竭盡忠心未必能夠取得信任,所以伍子胥被賜死而且飄屍江中,萇弘被流放西蜀而死,西蜀人珍藏他的血液三年後竟化作碧玉。做父母的無不希望子女孝順,可是竭盡孝心未必能夠受到憐愛,所以孝己愁苦而死、曾參悲切一生。木與木相互摩擦就會燃燒,金屬跟火相互廝守就會熔化。陰與陽錯亂不順,天與地都會大受驚駭,於是雷聲隆隆,雷雨中夾着閃電,甚至燒燬高大的樹木。心存憂喜而且在這兩種心境中越陷越深就會沒有辦法逃避,小心翼翼、恐懼不安而又一無所成,內心像高懸在天地之間,憂鬱沉悶,利害得失在心中碰撞,於是內心煩亂焦躁萬分;世俗人內熱如火燒燬了中和之氣,清虛淡泊的心境抑制不住內心如火的焦慮,於是便精神頹然玄理蕩然無存。
莊周家境貧寒,於是向監河侯借糧。監河侯説:“行,我即將收取封邑的税金,打算借給你三百金,好嗎?”莊周聽了臉色驟變忿忿地説:“我昨天來的時候,有誰在半道上呼喚我。我回頭看看路上車輪輾過的小坑窪處,有條鯽魚在那裏掙扎。我問它:‘鯽魚,你幹什麼呢?’鯽魚回答:‘我是東海水族中的一員。你也許能用斗升之水使我活下來吧。’我對它説:‘行啊,我將到南方去遊説吳王越王,引發西江之水來迎候你,可以嗎?’鯽魚變了臉色生氣地説:‘我失去我經常生活的環境,沒有安身之處。眼下我能得到斗升那樣多的水就活下來了,而你竟説出這樣的話,還不如早點到乾魚店裏找我!’”
任國公子做了個大魚鈎繫上粗大的黑繩,用五十頭牛牲做釣餌,蹲在會稽山上,把釣竿投向東海,每天都這樣釣魚,整整一年一條魚也沒釣到。不久大魚食吞魚餌,牽着巨大的釣鈎,急速沉沒海底,又迅急地揚起脊背騰身而起,掀起如山的白浪,海水劇烈震盪,吼聲猶如鬼神,震驚千里之外。任公子釣得這樣一條大魚,將它剖開製成魚乾,從浙江以東,到蒼梧以北,沒有誰不飽飽地吃上這條魚的。這以後那些淺薄之人和喜好品評議論之士,都大為吃驚奔走相告。他們舉着釣竿絲繩,奔跑在山溝小渠旁,守候小魚上鈎,至於想得到大魚那就很難很難了。修飾淺薄的言辭以求得高高的美名,對於達到通曉大道的境界來説距離也就很遠很遠了,因此説不曾瞭解過任公子有所大成的志趣,恐怕也不可以説是善於治理天下,而且其間的差距也是很遠很遠了。
儒生表面運用詩、書而暗地裏卻在盜墓。大儒在上面向下傳話:“太陽快升起來了,事情進行得怎麼樣?”小儒説:“下裙和內衣還未解開,口中還含着珠子。古詩上就有這樣的詩句:‘青青的麥苗,長在山坡上。生前不願賙濟別人,死了怎麼還含着珠子!’”大儒説:“擠壓他的兩鬢,按着他的鬍鬚,你再用錘子敲打他的下巴,慢慢地分開他的兩頰,不要損壞了口中的珠子!”
老萊子的弟子出外打柴,遇上了孔丘,打柴歸來告訴給老萊子,説:“有個人在那裏,上身長下身短,伸頸曲背而且兩耳後貼,眼光敏鋭周遍四方,不知道他是姓什麼的人。”老萊子説:“這個人一定是孔丘。快去叫他來見我。”孔丘來了,老萊子説:“孔丘,去掉你儀態上的矜持和容顏上的睿智之態,那就可以成為君子了。”孔丘聽了後謙恭地作揖而退,面容頓改心悸不安地問道:“我所追求的仁義之學可以修進併為世人所用嗎?”老萊子説:“不忍心一世的損傷卻會留下使後世奔波不息的禍患,你是本來就孤陋蔽塞,還是才智趕不上呢?佈施恩惠以博取歡心並因此自命不凡,這是終身的醜惡,是庸人的行為罷了,這樣的人總是用名聲來相互招引,用私利來相互勾結。與其稱讚唐堯非議夏桀,不如兩種情況都能遺忘而且堵住一切稱譽。背逆事理與物性定會受到損傷,心性被攪亂就會邪念頓起。聖哲的人順應事理穩妥行事,因而總是事成功就。你執意推行仁義而且以此自矜又將會怎麼樣呢?”
宋元君半夜裏夢見有人披散着頭髮在側門旁窺視,説:“我來自名叫宰路的深淵,我作為清江的使者出使河伯的居所,漁夫餘且捕捉了我。”宋元君醒來,派人占卜,説:“這是一隻神龜。”宋元君問:“漁夫有名叫餘且的嗎?”左右侍臣回答:“有。”宋元君説:“叫餘且來朝見我。”第二天,餘且來朝。宋元君問:“你捕撈到了什麼?”餘且回答:“我的網捕捉到一隻白龜,周長五尺。”宋元君説:“獻出你捕獲的白龜”。白龜送到,宋元君一會兒想殺掉,一會兒又想養起來,心裏正犯疑惑,卜問吉凶,説:“殺掉白龜用來占卜,一定大吉。”於是把白龜剖開挖空,用龜板占卜數十次推斷起來也沒有一點失誤。孔子知道後説:“神龜能顯夢給宋元君,卻不能避開餘且的魚網;才智能占卜數十次也沒有一點失誤,卻不能逃脱剖腹挖腸禍患。如此説來,才智也有困窘的時候,神靈也有考慮不到的地方。即使存在最高超的智慧,也匹敵不了萬人的謀算。魚兒即使不畏懼魚網卻也會害怕鵜鶘。摒棄小聰明方才顯示大智慧,除去矯飾的善行方才能使自己真正回到自然的善性。嬰兒生下地來沒有高明的老師指教也能學會説話,只因為跟會説話的人自然相處。”
惠子對莊子説:“你的言論沒有用處。”莊子説:“懂得沒有用處方才能夠跟他談論有用。大地不能不説是既廣且大了,人所用的只是腳能踩踏的一小塊罷了。既然如此,那麼只留下腳踩踏的一小塊其餘全都挖掉,一直挖到黃泉,大地對人來説還有用嗎?”惠子説:“當然沒有用處。”莊子説:“如此説來,沒有用處的用處也就很明白了。”
莊子説:“人若能隨心而遊,那麼難道還會不自適自樂嗎?人假如不能隨心而遊,那麼難道還能夠自適自樂嗎?流蕩忘返於外物的心思,矢志不渝棄世孤高的行為,唉,恐怕不是真知大德之人的所作所為吧!沉溺於世事而不知悔悟,心急如焚地追逐外物而不願反顧,即使相互間有的為君有的為臣,也只是看作一時的機遇,時世變化後就沒有誰會認為自己地位低下了。所以説道德修養極為高尚的人從不願意在人生的旅途上有所滯留。崇尚古代鄙薄當今,這是未能通達事理之人的觀點。用狶韋氏之流的角度來觀察當今的世事,誰又能不在心中引起波動?道德修養極為高尚的人方才能夠混跡於世而不出現邪僻,順隨於眾人之中卻不會失卻自己的真性。尊古卑今的見教不應學取,稟受其意也不必相互對立爭辯不已。”
眼光敏鋭叫做明,耳朵靈敏叫做聰,鼻子靈敏叫做羶,口感靈敏叫做甘,心靈透徹叫做智,聰明貫達叫做德。大凡道德總不希望有所壅塞,壅塞就會出現梗阻,梗阻而不能排除就會出現相互踐踏,相互殘踏那麼各種禍害就會隨之而起。物類有知覺靠的是氣息,假如氣息不盛,那麼絕不是自然稟賦的過失。自然的真性貫穿萬物,日夜不停,可是人們卻反而堵塞自身的孔竅。腹腔有許多空曠之處因而能容受五臟懷藏胎兒,內心虛空便會沒有拘繫地順應自然而遊樂。屋裏沒有虛空感,婆媳之間就會爭吵不休;內心不能虛空而且遊心於自然,那麼六種官能就會出現紛擾。森林與山丘之所以適宜於人,也是因為人們的內心促狹、心神不爽。
德行的外溢是由於名聲,名聲的外溢是由於張揚,謀略的考究是由於危急,才智的運用是由於爭鬥,閉塞的出現是由於執滯,官府事務處理果決是由於順應了民眾。春雨應時而降,草木勃然而生,鋤地的農具開始整修,田地裏雜草鋤後再生超過半數,而人們往往並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沉靜可以調養病體,摩摩擦擦可以延緩衰老,寧寂安定可以止息內心的急促。雖然如此,像這樣,仍是操勞的人所務必要做到的,閒逸的人卻從不予以過問。聖人用來驚駭天下的辦法,神人不曾過問;賢人用來驚駭時世的辦法,聖人不曾過問;君子用來驚駭國人的辦法,賢人不曾過問;小人用來苟合於一時的辦法,君子也不曾過問。
東門口有個死了親人的人,因為格外哀傷日漸消瘦而加官進爵封為官師,他的同鄉仿效他也消瘦毀容卻死者過半。堯要禪讓天下給許由,許由因而逃到箕山;商湯想把天下禪讓給務光,務光大發脾氣;紀他知道了這件事,率領弟子隱居在窾水一帶,諸侯紛紛前往慰問,過了三年,申徒狄仰慕其名而投河自溺。
竹笱是用來捕魚的,捕到魚後就忘掉了魚笱;兔網是用來捕捉兔子的,捕到兔子後就忘掉了兔網;言語是用來傳告思想的,領會了意思就忘掉了言語。我怎麼才能尋找到忘掉言語的人而跟他談一談呢!

莊子·雜篇·外物作品鑑賞

全文大體分為九個部分。第一部分至“於是乎有僓然而道盡”,説明外在事物不可能有個定準,指出世俗人追逐於利害得失之間,到頭來只會精神崩潰玄理喪盡。第二部分至“曾不如早索我枯魚之肆”,寫莊周家貧前往借貸的故事,藉以説明順應自然、依其本性的必要。第三部分至“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遠矣”,借任公子釣大魚的故事,諷刺眼光短淺好發議論的淺薄之士,比喻治理世事的人必須立志有所大成。第四部分至“無傷口中珠”,諷刺儒家表面倡導詩、禮,暗裏卻幹着見不得人的勾當。第五部分至“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寫老萊子對孔丘的訓示,指出“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其譽”,倡導順應便能每事成功的主張。第六部分至“與能言者處也”,借神龜被殺的故事,説明“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的道理,因而只得一切順其自然。第七部分至“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通過莊子和惠子的對話,指出“無用之為用”的道理。第八部分至“亦神者不勝”,討論修生養性,批評了馳世逐物的處世態度,提倡“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己”的生活旨趣,而真正要做到這一點中心又在於內心要“空虛”,因為“空虛”就能容物,“空虛”就能順應。餘下為第九部分,進一步闡明順應自然的觀點,反對矯飾,反對有所操持,希望能做到遺物而忘我,最終進入到“得意而忘言”的境界。
“外物”,顧名思義即身外之物,是你所不能控制的客觀事物。整篇《外物》裏探討的是理想與現實的差距。錢塘江龍王酒醉鬧事,大發洪水,禍害百姓。玉皇大帝要嚴懲龍王,株連九族,龍王的三個兒女也在其內。首先是龍王的小女兒,父親受懲後她就化做一尾鯉魚。鯉魚在錢塘江裏游來游去,雖然已不是龍體,但能有自由還是不錯的。小鯉魚遊着遊着,到了東海,沒想到一個波濤打過來,鯉魚被捲到了岸上。她從岸邊的泥潭裏掙扎出來,尋找水源,不知不覺游到了路邊。這時有人從她身邊路過。小鯉魚在積水的車轍中使勁叫喊,終於發出點細微的聲音。這人聽見腳下車轍中的叫喊,就蹲下身,好奇地問:“小鯉魚,你在這裏幹什麼呢?”鯉魚説:“我是東海水族,你能幫我找來斗升之水嗎?這樣我就能活下來了。”那人想了想,説:“好呀,我馬上要去南方,你等着吧,等我到達南方後遊説吳王越王,讓他們引西江之水來迎候你,好嗎?”鯉魚聽完,生氣了:“我失去日常生活的環境,沒有安身之處,眼下能得到斗升的水就能活下來,你竟説出這樣的話,那還不如早點到乾魚店裏找我呢!”説完,她就死了,與其説她是渴死的,不如説是被活活氣死的。
龍王的二兒子在父王受難後也失去了龍體,成了一條大魚,號稱魚中之王。吃慣了山珍海味美酒佳餚的他怎麼肯吃江湖裏的雜草?二王子游啊遊,餓了好幾天。恰巧有個任公子喜歡釣魚,他只喜歡釣大魚,習慣用那種鐮刀般大的魚鈎,魚鈎上綁着拳頭粗的黑麻繩,再讓隨從宰殺了五十頭牛,自己則蹲在會稽山上,把釣竿投向東海。他一直就這樣釣魚,但從來沒有魚肯上鈎。此時,游出東海的二王子看到那五十頭牛的牛肉鮮紅肥美,心想,世人如此愚蠢而眼光短淺,他們釣小魚怎麼會用如此奢侈的魚餌呢?肥牛可是美食呀!於是他一頭撲過去大吃特吃。看到水面有情況,任公子立即用力一扯,魚鈎緊緊地扣在二王子的鰓上。眾人只見大魚一陣舞動盤旋,突然急速沉沒海底,又再次翻上水面亂跳,掀起如山的白浪,劇烈震盪,聲震千里之外。任公子沉着冷靜,借會稽山之地勢困住大魚,大魚終於無法動彈。
任公子釣得大魚後,將它剖開製成魚乾;從浙江以東到蒼梧以北,沒有誰不飽飽地吃過這條魚的。從此以後,那些淺薄之人和喜好品評議論之人,奔走相告。
最後再説説龍太子的遭遇。父王受懲後龍太子只有低調做人了,他已有了點年紀,就變成一隻白龜,為河伯效命,不料有一天他被一個叫餘且的漁夫捉住了。漁夫打算過幾天殺了它,放點紅棗、黨蔘、枸杞,燉成烏龜湯補補身體。白龜很着急,一想,這裏是宋雲君的領地,何不求助於他呢?沒準他識英雄做英雄,能救了我。宋元君夜裏夢見有人披散頭髮在側門旁窺視,説:“我來自名叫宰路的深淵,我作為清江的使者出使河伯的居所。漁夫餘且捕捉了我。我是龍王太子。”宋元君醒來,派人占卜,回稟:“這是一隻神龜。”宋元君問:“漁夫中有名叫餘且的嗎?”左右侍臣答:“有。”於是宋元君就叫人喚來餘且。宋元君問:“近日你捕撈到什麼了?”餘且答:“我捕到一隻白龜,周長五尺。”宋元讓餘且獻出白龜。白龜送到,宋元君一會兒想殺,一會兒又想養,正犯疑惑,就卜問吉凶,説:“殺掉白龜用來占卜,一定大吉。”於是讓人把白龜剖開挖空,用這龜板占卜數十次也沒有一點失誤。
這便是龍王三個兒女的下場,我要借這個故事講講理想與現實的關係。小鯉魚死在無奈,是對外物的無奈,遠水解不了近渴,她只要斗升之水卻不能得到,活活被氣死;二王子死在自己的預估出錯,一子錯,全盤皆敗;至於龍太子則死在自作聰明上,能夠預見一而不能預見二,提前把自己逼上了絕境。
《外物》的思想主旨其實就是一句話:外在事物不可能有客觀確定的標準。現實與理想始終有差距:一是客觀事物本身是不確定的,人的活動受客觀條件制約;二是人對客觀事物的判斷是非難定,對錯難分;三是每個人對自己命運的判斷也是各不相同,期望也不同。
現實總讓人失望,歷史上有無數冤案,忠良之士如關龍逢被斬殺,比干遭剖心,箕子被迫裝瘋。而諛臣惡臣同樣不能免死,暴君夏桀和殷紂也會身毀國亡。國君無不希望他的臣子效忠於己,可是臣子儘管竭盡忠心也未必能取得信任,所以伍子胥被賜死且飄屍江中,萇弘被流放西蜀而死,當地人珍藏他的血液三年後竟化作碧玉。做父母的無不希望子女孝順,可是子女竭盡孝心也未必能夠受到憐愛,所以孝己愁苦而曾參悲憂。好的想法,善意的出發點,未必有好的下場。外在事物不可能有確定的標準,如果你還繼續追逐利害得失,到頭來只會精神崩潰。
對於這樣的世道,莊子提出要容物。心胸要大些,才能承受無奈的羞辱。眼光敏鋭叫“明”,耳朵靈敏叫“聰”,鼻子靈敏叫“羶”,口感靈敏叫“甘”,心靈透徹叫“智”,聰明貫達叫“德”。大凡道德總不希望有所壅塞,壅塞就會出現梗阻,梗阻而不能排除就會出現相互踐踏,各種禍害就會隨之而起。物類有知覺靠的是氣息,假如氣息不盛,那麼絕不是自然稟賦的過失。自然的真性貫穿萬物,日夜不停,可人們常常堵塞自身的孔竅。內心不能遊於自然,那麼人體官能就會出現紛擾。森林山丘之所以適宜於人,也是由於人們內心促狹不爽比較出來的。簡單來説,修身養性,擺脱馳世逐物的困局,要學習森林。廣闊的森林裏,植物繁密而錯落有致;我們的內心也要有空虛,因為有空虛方能容物,方能排憂解難。
莊子在談到世人的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時忍不住將道家和儒家作了番對比。孔子的行為及其宣傳的仁義,被當成一種無恥的刻意。莊子不留情面地説:“不忍心一世的損傷卻留下使後世奔波不息的禍患,是因為你孤陋蔽塞,還是才智趕不上呢?佈施恩惠以博取歡心並因此自命不凡,這是醜惡的庸人的行徑,這樣的人往往用名聲相互招引,用私利相互勾結。與其稱讚唐堯而非議夏桀,不如將兩種情況統統遺忘而堵住一切稱譽。背逆事理與物性定會受到損傷,心性被攪亂就會邪念頓起。聖哲的人順應事理穩妥行事,因而總是事成功就。執意推行仁義並以此自矜又將會怎麼樣呢?” 在莊子看來,仁義是無恥的幌子。難道懂得了仁義,世人就有理由追求他們認為好的東西而批判他們認為錯的東西嗎?莊子提議不用把對錯歸類,只需讓世人根據本性去生存,生活簡單點,思想單純點。
在《外物》中,莊子惡搞了一下儒家弟子,這次他們真的下不了台了。一幫飽讀詩書的儒生門去盜墓。大儒在上面向下傳話:“太陽快升起來了,事情進行得怎麼樣?”小儒説:“下裙和內衣還未解開,口中還含着珠子。”大儒説:“古時候有這樣的詩句:‘青青的麥苗,長在山坡上。生前不願賙濟別人,死了怎麼還含着珠子!’擠壓他的兩鬢,按着他的鬍鬚,再用錘子敲打他的下巴,慢慢地分開他的兩頰,不要損壞了口中的珠子!”可笑啊!口口聲聲説着仁義道德,卻見利忘義來盜墓;號稱尊重世人,結果呢,為了盜取珠子用錘子鞭屍。在莊子看來,仁義是要不得的,是無用的。在此文中,莊子對無用與有用有了具體形象的解釋。
莊子把人對世界的佔有總結為“立足之地”,立足所在那塊地對人是有用的,其他地對人來説沒有用。但如果只保留你腳下的那塊地,把其他的多餘土地都挖了,一直挖到黃泉,你不能動彈,那麼腳下之地還有用嗎?當然沒用,因為你無法動彈了。也就是説,曾經我們覺得沒有用的那部分土地其實也是有用的,只是它們的用處是間接的,不明顯而已。身外之物也是如此,不能太執著。有用與無用永遠是相對的,失去與獲得也是相對的。
看《外物》時,我總想起法國啓蒙思想家盧梭,盧梭在他的《漫步遐想錄》裏提到了和莊子驚人相似的觀點。我甚至可以用盧梭的語言來解釋《外物》裏提到的那些歷史冤案—“一切努力全都歸於無效,徒然自苦而一無所得,於是決心採取可取的方法,那就是一切聽天由命,不再跟這必然對抗。”(《漫步之一》)同樣,盧梭所理解的幸福和莊子也是一致的—“假如有這樣一種境界,心靈無需瞻前顧後,就能找到它可以寄託、可以凝聚它全部力量的牢固的基礎;時間對它來説已不起作用,現在這一時刻可以永遠持續下去,既不顯示出它的綿延,又不留下任何更替的痕跡;心中既無匱乏的感覺也無享受的感覺,既不覺苦也不覺得樂,既無所求也無所懼,而只感到自己的存在,同時單憑這個感覺就足以充實我們的心靈。只要這種境界持續下去,處於這種境界的人就可以自稱為幸福,而這不是一種人們從生活樂趣中取得的不完全的、可憐的、相對的幸福,而是一種在心靈中不會留下空虛之感的充分的、完全的、圓滿的幸福。”(《漫步之五》) 我們有必要向兩個思想家一同致敬,儘管他們相差兩千多年,但於我們的啓迪是同等重要的。
(邑金:金屬貨幣,不是黃金。 波臣:水裏的小人物。這裏是鮒魚自指。)

莊子·雜篇·外物作者簡介

莊子 莊子
莊子(約前369年—前286年),漢族。名周,字子休(一説子沐),後人稱之為“南華真人”,戰國時期宋國蒙(今安徽省蒙城縣,又説今河南省商丘縣東北民權縣境內)人。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是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老子哲學思想的繼承者和發展者,先秦莊子學派的創始人。他的學説涵蓋着當時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根本精神還是歸依於老子的哲學。後世將他與老子並稱為“老莊”,他們的哲學為“老莊哲學”。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