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都春·餞李太博赴括蒼別駕

羈雲旅雁^⑵。斂倦羽、寄棲牆陰年晚。問字翠尊^⑶，刻燭紅箋慳曾展^⑷。冰灘鳴佩舟如箭。笑烏幘^⑸、臨風重岸。傍鄰垂柳^⑹，清霜萬縷，送將人遠。

吳苑。千金未惜^⑺，買新賦、共賞文園詞翰^⑻。流水翠微，明月清風平分半^⑼。梅深驛路香不斷^⑽。萬玉舞、罘罳東畔^⑾。料應花底春多^⑿，軟紅霧暖。 ^[1] 

⑴絳都春：詞牌名。《夢窗詞集》入“仙呂調”。此詞雙調，一百字，上下片各六仄韻。李太博：太學博士李伯玉。括蒼：括蒼山，在臨海縣西南，接仙居界，即今台州。別駕：刺史從事使一人，別乘專車，謂之別駕。

⑵羈（jī）雲：一作“長亭”。

⑶問字：從學。《漢書·揚雄傳》：“雄以病免，復召為大夫。家素貧，着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餚從遊學，而鉅鹿侯芭常從雄居，受其《大玄》《法言》焉。”翠尊：碧綠的酒尊。

⑷刻燭：刻燭證時，限時交稿。南朝梁竟陵王蕭子良與蕭文琰、江洪、丘令楷等學士，夜晚聚集，刻燭為詩，每四韻詩便刻寸，用以計時催稿。紅箋：唐代流行的小幅紅紙，多用於題寫詩詞，或作名片、請柬用。

⑸烏幘（zé）：包頭髮的黑巾。

⑹傍鄰：一作“可憐”。

⑺千金未惜：即陳皇后失寬後，奉黃金百斤，使相如作賦，感動漢武帝，後復得幸事。惜，一作“散”。

⑻文園：本指漢文帝陵墓，因司馬相如曾作孝文帝陵園令，後遂以文園代指司馬相如。

⑼分半：化用《庾亮集·答郭豫書》：“別駕，舊與刺史別乘，同流宣王化於萬里者。其任居刺史之半，安可任非其人乎？”

⑽梅：一作“花”。

⑾罘罳（fú sī）：古代設在官門外或城角的屏，上有孔，形似網，用以守望和防禦。此代指京城。畔：一作“苑”。

⑿料：一作“只”。 ^[2] 

我遊幕在外恰如浮雲飄泊四處，又似孤雁獨自遠飛一般。如今年老體衰已經忍受不了這樣四處奔波度日的生活，多麼希望自己能像一隻倦飛的大雁，迴歸故土找一處柳蔭牆角棲宿下來，安度晚景啊！我曾攜酒從李太博學習，有時還相聚在一塊，互相競賽，限時作詩填詞。為要寫得與眾不同，就不肯輕易展開粉紅色的書箋紙，匆匆動筆寫作。李太博因官命差遣，匆匆登舟急如箭矢地趕去赴任，在岸上送行的我，頭載“烏幘”依依不捨地臨風遙望。在秋未冬初的一個早晨，我在河畔倚着一棵帶有微霜的柳樹，折下枯柳枝，久久佇立，送友遠行赴任。

我曾與李太博一起在蘇州度過一段時間，那時大家對李的詩賦文章十分推重、讚賞，有人甚至不惜出“千金”之價，向李求一新賦。我倆曾同進同出，在高山流水之間縱情暢遊，兩個人親密得甚至連天上的月色、新鮮的清風也希望共同分享。當你離開這裏的時候，驛路兩旁的梅樹，會散發着陣陣香氣送你遠行，在你將抵達“括蒼”的東城外時，恐怕會有一場漫天大雪紛紛飛舞歡迎你入城。猜想你到了“括蒼”，也會聲名遠播，同樣生活在萬花似錦的鬧市區中受人敬重。

這是一首送別詞，當作於宋理宗淳祐六年（1246），所送者為太學博士李伯玉。朱孝臧《夢窗詞集小箋》：“《癸辛雜識別集》：李伯玉，字純甫，乙未殿試第三人。當史嵩之柄國時，為太學博士。上疏援章、李二台官，大得聲譽。未幾，為陳劾去降都春又‘史嵩之始末’條雲：嵩之父彌忠殂於家，及丙午冬終喪，御筆：史嵩之候服闋日除職與宮觀，於是台臣章琰、李昴英及學校皆有書疏交攻之太博李伯玉亦上疏力爭。疑此李太博即伯玉，其為括蒼別駕，正授章、李被劾時也。”李伯玉在史嵩之柄國時為太學博土，後因援台臣章琰、李昂英而被彈劾，貶至括蒼（台州），出任台州刺史別駕。此事發生於淳祐六年十二月。夏承燾《夢窗詞後箋》：“朱箋謂：‘太博為括蒼別駕，由援章、李二台官。’案《續通鑑》：章琰、李昂英論史嵩之，在淳祐六年十二月。” ^{[2]  [3]} 

此詞發端“羈雲旅雁”一韻，寫錢行李太博之事。“年晚”言明錢行在年底。“羈雲旅雁”以大雁羈旅天涯形容李太博的遠赴括蒼。“斂倦羽寄梄牆陰”以倦飛的大雁棲息牆陰處的形象，比喻李太博的倦於仕途。此起句，聲調低沉，暗示出李太博此次調職是貶官。“問字翠尊”一韻，化用二個典故，寫李太博的學識淵博，從者叢集，詩友如雲的情況。一個是西漢揚雄家貧嗜酒而學識淵博，仰幕者載酒餚從學的典故，一個是南朝梁竟陵王蕭子良與諸學士夜晚聚集，用紅箋寫詩的典故。“冰灘鳴佩舟如箭”一韻，預想赴任時的沿途情況。“冰灘鳴佩”言冬季陸路出行的艱難。“舟如箭”言舟行的迅速。“笑烏幘”一韻，設想日後李太博頭戴烏絲頭巾，臨風而立，即將到達彼岸。“傍鄰垂柳”一韻，折筆，寫今日送別。人們在岸邊送別，見那萬縷垂柳掛滿清霜，也與李太博的船隻依依惜別。“萬縷送將人遠”是以擬人法寫柳之深情。“清霜”二字，再點送別之時在冬季。

下片“吳苑”二韻，逆入，回憶與李太博共處蘇州之時，向他請教學習之往事。“千金未惜”化用陳皇后失寵後，用黃金百斤請司馬相如作《長門賦》，後打動了漢武帝又被寵幸之事。此以司馬相如的博學多才比喻李太博。“共賞文園詞賦”言詩朋文友共同欣賞李太博的詩詞文章。“流水翠微”一韻，用典與比喻祝福李任台州別駕後的政績卓著。“流水翠微”“明月清風”分別以高山流水、明月清風比喻政績。“平分半”化用《庾亮集·答郭豫書》中的話，言別駕之官“任居刺史之半，安可任非其人乎？”表達了李太博任台州別駕後，台州的清明政事，他有平分一半的功勞。此是預祝之辭，是後路寫法。“梅深驛路香不斷”二韻，預想李太博上路以後的情況：那驛路開滿梅花，清香不斷；又有雪花飄飄，猶如白龍飛舞在京城赴括蒼的河岸。此以設想之景，以梅香、玉龍頌其高潔並祝其行程順利。最後“料應花底春多”一韻，展望日後仕途上派大好舂光。此以景結情。“料應”二字，是預想之辭。結尾處，彈出亮色，感情明快並給以激勵。

此詞章法上，時空交錯頻繁，行文曲折，搖曳多姿，前路後路，深淺遠近，虛實結合，令人有尺幅幹裏之感。另外，多用典故、比喻，以敍事言情。如開頭“羈雲旅雁，斂倦羽、寄柄牆陰年晚”以倦飛天涯的大雁，比喻李太博的仕途坎坷，內含憐惋之情。結句“料應花底春多，軟紅霧軟”以春光明媚，春花燦爛來比喻李太博將來仕途的順利，滿藴激勵之情。故張炎曰：“吳夢窗善於煉字面，字面亦詞中之起眼處。”（《詞源》） ^[2] 

近代詞學家楊鐵夫《夢窗詞選箋釋》：凡送謫宦文字，最易觸當道所忌，如胡瑗之送東坡是也。夢窗鑑於時事不可以口舌爭，遂緘口不言，即此詞不過以“共賞文園詞翰”而止，其餘如與履齋遊滄浪亭，止有感喟語，亦無憤激語，所謂明哲保身者，非歟？ ^[3] 

吳文英，宋代詞人。字君特，號夢窗，晚號覺翁，四明（今浙江寧波）人。原出翁姓，後出嗣吳氏。一生未第，遊幕終身。紹定（宋理宗年號，1228—1233）中入蘇州倉幕。曾任吳濳浙東安撫使幕僚，復為榮王府門客。出入賈似道、史宅之之門。知音律，能自度曲。詞名極重，以綿麗為尚，思深語麗，多從李賀詩中來。有《夢窗甲乙丙丁稿》傳世。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