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孫賦

原天地之造化，實神偉之屈奇²。道玄微以密妙，信無物而不為³。

有王孫之狡獸，形陋觀而醜儀⁴。顏狀類乎老公，軀體似乎小兒⁵。眼睚𥈋以窅眄，視䁒䀗以睫睳⁶。突高匡而曲頞，䁵瞁歷而隳離⁷。鼻𪖢齁以䶋䶎，耳聿役以嘀知⁸；口嗛呥以䶨齺，唇𥀏㗩以披䙹⁹；齒崖崖以齴齴，嚼𠲏囃而囁唲¹⁰。儲糧食於兩頰，稍委輸於胃脾¹¹。蜷兔蹲而狗踞，聲歷鹿而喔咿¹²。或嗝嗝而嗀嗀，又𡂓𠷙其若啼¹³。姿僭傔而抵贛，豁䏏鬩以頊醯¹⁴。眙睕䁓而𥉿睗，盶𥊶瞤而踧𣥨¹⁵。

生深山之茂林，處嶄巖之嶔崎¹⁶。性僄㺓之犿疾，態峯出而橫施¹⁷。緣百仞之高木，攀窈嫋之長枝¹⁸。背牢落之峻壑，臨不測之幽溪¹⁹。尋柯條以宛轉，或捉腐而登危²⁰。若將頹而復著，紛嬴絀以陸離²¹。或犀跳而電透，乍瓜懸而瓠垂²²。上觸手而拿攫，下值足而登跂²³。互攀攬以狂接，夐儵眒而奄赴²⁴。時寥落以蕭索，乍睥睨以容與²⁵。或蹢趹以跳迸，又諮陬而攢聚²⁶。扶嶔崟以樄㯌，躡危臬而騰舞²⁷。忽踴逸而輕迅，嗟難得而覙縷²⁸。同甘苦於人類，好哺糟而歠醨²⁹。乃置酒於其側，競爭飲而𨀮馳³⁰。𨢣陋䣱以迷醉，蒙眠睡而無知³¹。暫拿鬃以䌜縛，遂纓絡以縻羈³²。歸鎖繫於庭廄，觀者吸呷而忘疲³³。 ^[1] 

推究天地創造化育萬物的本源，實在是奇妙。道則無奇不有，沒有什麼是道創作不出來的。

有種叫“王孫”的狡黠之獸，其外形是醜陋的容貌和儀容，有着老翁一般的容貌形狀和小孩子一般的身軀。眼睛因驚疑而斜視，視力因眼睛昏病而顧盼不定。有突出的眉骨、較深的眼眶和低曲的鼻樑，大眼睛驚視不定。鼻孔傳出鼻息聲，耳朵聳動不斷。嘴巴咀嚼食物時像無齒無牙一般，時張時閉。露出牙齒，動嘴咀嚼。有些食物暫存在兩頰中，有些則輸送到肚子裏。蜷曲着身軀，既像蹲着的兔子，又像狗蹲，聲音像轤轆聲，又像笑聲。有時像雞叫聲和嘔吐聲，有時又像抽泣起來的聲音。姿態倨傲無比，突然又像吸酸一樣緊鎖着眉頭左顧右盼。時而眼睛直直地偷看或斜視，時而略帶嫵媚地眨眼或忸怩。

它們生活在深山的叢林中，身處高峻山崖的險峻中。天生敏捷迅捷，姿態可能突然凌空出現在山峯之上。不時攀援百仞高的大樹和細長的樹枝。背對深邃空曠的深險山谷，面對深不可測的幽深溪流。尋找柯條來曲折前行，有時抓住枯敗的枝條而登高。這時，當枝條要崩壞時重新附着別的枝條，紛紛分散而或離或合。不時像閃電一般快速地強勁騰跳，忽然又像懸着的瓜和垂下的葫蘆。上面的手一碰到枝條就抓取，下面的兩腳一碰到樹枝分杈就迅速升高。狂放地互相接應來通過擁抱攀爬，常常忽然迅速離去。不時空曠荒涼，暫時從容地傲視。有時跳躍着提腳奔跑，然後成羣結隊地聚集在一起。沿着高聳的山結隊追逐，輕步在高聳的枯木上騰躍玩耍。忽然間輕迅地跳躍，讓人難以捉摸。能像人類一樣感受甜味與苦味，喜愛食酒糟和飲薄酒。人們於是把酒放在它們附近，這竟讓它們爭相飲用，以至於跌跌撞撞地快速奔跑。最後因酒醉迷糊而站立不穩，迷濛地睡着了，對外界一無所知。人們趁機先迅速用繩綁住它們的頭髮，接着纏繞束縛它們的身體。歸家後將繩子系在庭院中的牢圈中，讓前來觀看的人乍舌驚歎。

王孫是生活在山林之中最具靈性的動物，和其他動物相比，它長得與眾不同又機靈可愛，生長在多山多水的南郡，這正是作者的家鄉，所以作者對它有過仔細觀察。在觀察中，作者感到自然造化神奇無比，於是操作此賦，皆對王孫這種動物的描寫表達對大自然的熱愛。 ^{[1]  [2]} 

此賦基本上沿襲了自西漢以來體物賦的套路，但作者卻以自己獨到的藝術感受力和表現方式給原有的形式增加了生命活力。

此賦分三段，描寫線索由近及遠，從特寫畫面到全景畫面。第一段讚歎自然造化無所不能，領出對王孫的描寫，其“神偉以屈奇”和“玄微以妙密”説明大自然的作品王孫同樣神奇奧妙。第二段是給王孫畫一個近景像。首先用容貌似老公而軀體像小兒這樣強烈的反差映襯王孫，勾勒出王孫的整體輪廓，給人以一個怪異的印象。接下來是一筆一筆細細描繪王孫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兩頰，直至王孫路卧的姿勢都一一介紹。最後寫了王孫發出的各種奇怪聲音及表現出的各種樣子。第三段把王孫放在它的生活環境中描寫，着重表現它的生活習性。它生活在深山密林中，習慣臨高履危，常常攀援在下有不測深谷的樹枝上，有時好像從樹上墜落，卻又附着在另一棵枝幹上，跳躍像閃電一樣迅疾，吊在樹上又像垂懸的瓠瓜。有時遠赴而去，有時從容自得，有時四散奔逃，有時聚集一處，可以沿險峻的高山上結隊逐追，也可以在挺直的樹幹上騰跳舞蹈。特別地，王孫作為動物卻有和人一樣的飲酒嗜好，於是人們把酒放在它的附近，當它喝得醉醺醺而仆倒在地時便將它捆綁起來送進庭廄，讓它成為賞玩之物。

全賦描寫細緻，語言生動，氣勢迴盪，音韻鏗鏘。雖然和傳統大賦比，全賦用在王孫身上的筆墨不多，但對王孫的描繪卻非常細緻全面，既可以看到王孫的局部特徵，又可以看到王孫的整體活動及相應背景。在整體結構上，此賦改變此前以物為主的鋪敍方式而採用以我為主的鋪敍方式。此前的辭賦作家往往事先確定了東南西北、前後左右等空間方位，然後依此次序觀察對象，進行描寫，而此賦則是描寫對象在作者眼中變換位置，作者可以自由地把握對象，對象反映在賦中就顯得不呆板被動。此外，作者並不注意那些固定的、一眼就能察覺的內容如色彩等，而是去找同中動態的異，因而作者在遣詞造句時用形容詞多帶有一些動態效果，如寫王孫的眼睛用了“睚𥈋”、“窅眄”、“䁒䀗”、“睫睳”等；寫其嘴則用了“嗛呥”、“䶨齺”、“𥀏㗩”、“披䙹”等等。 ^{[1]  [2]} 

已故湘潭大學教授姜書閣：延壽的《王孫賦》雖文似賦猴，而描摹其體態性行，皆能刻畫入微，無不逼肖，然實亦頗有寓意。章樵在《古文苑》本篇題解中便已指出雲：“猴類以況小人之輕黠便捷者，卒以欲心發露，受制於人。”其説甚是。《王孫賦》誠亦為有所寄託，有感而發，有意以為之者，不應徒視為詠猴的遊戲文章而輕之。（《漢賦通義》） ^[4] 

煙台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孫晶：①擇怪物為題又描寫得最好的當推王延壽的《王孫賦》。②實際上此賦給人的感覺除“奇譎可喜”之外，確實也沒有太多的深意。這篇賦從各方面表現王孫的怪異，流露出作者的好奇心理，它與王延壽賦作題材尚奇求異的總體傾向一致。後來阮籍有《獼猴賦》、柳宗元有《憎王孫文》，可見這篇賦對後世的影響。但後世之作託物言志的成分漸多，尚奇的傾向減弱，與王延壽此賦的創作傾向頗有不同。（《漢代辭賦研究》） ^[5] 

王延壽（143年？—163年？），宇文考，一宇子山，南郡宜城（今湖北宜城）人，王逸之子。曾遊魯國，作東漢賦中的名篇《魯靈光殿賦》，二十餘歲時溺水而亡。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