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紅·餞馮深居翼日其初度

飛蓋西園²，晚秋卻勝春天氣。霜花開盡錦屏空³，紅葉新裝綴。時放清杯泛水⁴。暗淒涼、東風舊事⁵。夜吟不絕⁶，松影闌干⁷，月籠寒翠⁸。

莫唱陽關⁹，但憑彩袖歌千歲¹⁰。秋星入夢隔明朝¹¹，十載吳宮會¹²。一棹回潮度葦¹³。正西窗、燈花報喜¹⁴。柳蠻櫻素¹⁵，試酒爭憐¹⁶，不教不醉。 ^[1] 

1.燭影搖紅：詞牌名，又名“玉珥墜金環”“憶故人”“秋色橫空”等。以毛滂詞《燭影搖紅·送會宗》為正體，雙調四十八字，前段四句兩仄韻後段五句三仄韻。馮深居：馮去非，字可遷，號深居。南康都昌人，淳祐元年（1241年）進士。嘗幹辦淮東轉運司。寶祐四年（1256年）召為宗學諭。翼日：通“翌日”，即明日。初度：指生日。

2.飛蓋：急行中的車輛。蓋，車篷。西園：夢窗在蘇州的寓居地，亦為此次餞別宴會之地。

3.霜花：菊花。裝綴：點綴，裝扮。

4.清杯：盛清酒的杯子，泛指酒杯。泛水：暗用王羲之《蘭亭集序》“曲水流觴”。

5.東風：春風。

6.夜吟：吟詩唱酬。

7.闌干：交錯散亂。

8.月籠：月華籠罩。

9.陽關：古曲《陽關三疊》省稱。因王維《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泡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入樂府曲名，又稱《渭城曲》。泛指離別時所唱之曲。

10.彩袖：指代歌女。歌千歲：祝壽歌。千歲，詞調《千秋歲》。秦觀作《千秋歲》，有“憶昔西池會，鷯鷺同飛蓋”、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之句。孔毅父、蘇軾、黃庭堅均有續作。

11.秋星入夢：《唐書·李白傳》：“白之生母夢長庚星，因以命之。”此亦美稱馮深居富有才華。秋星：金星，又名太白、長庚。馮生日在秋季，故言。

12.十載：十年，此為約數。馮寓蘇州約十年。《惜秋華·八日飛翼樓登高》有“十載寄吳苑”句。吳宮：指代蘇州。

13.棹（zhào）：船槳，代指船隻。度葦：捆葦草為筏，浮於水上而渡。葦，蘆葦，指小舟。

14.燈花報喜：燈心餘燼，結成花形。傳統風習以燈心結花為吉祥徵兆。

15.柳蠻櫻素：白居易有二妾，小蠻善舞，樊素善歌。樂天作詩曰：“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形容歌女柳腰櫻口。蠻、素：小蠻、樊素。

16.憐：愛惜，喜愛。 ^{[1]  [2]} 

蕭瑟的西風吹蕩着我在蘇州的西園居處。這時候菊花傲霜開遍西園，自在怒放，將護花的錦屏棄置一傍不用。經霜的紅葉重新裝綴起西園的四周，使園中景色更加耀眼。我在西園中設流觴宴為馮深居餞行。所以不時地順着小池流水放下酒杯，飄流着助人酒興。吃着喝着心中忽然憶起年青時候的一些風流韻事；再加上現在為老友餞行，不由得心中生出來一份淒涼感。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心有感觸，就在席間一面踱着步徘徊不停，一面又吟詠不絕。此時從松針縫隙間透過來翡翠似的朦朧月色已經照在了欄干邊。

雖然是餞別之宴，但不要唱那掃興的催人離別的《陽關三疊》，還是叫來歌妓用彩袖舞一首《千歲》曲，祝願馮深居健康長壽助興吧。我在蘇州曾有一妾，後離她而去，像牛郎織女鵲橋會的喜事，我只有期待在明天的幻夢中去追尋那吳地十年中的歡樂事。當你乘舟順潮回家的時候，你的夫人一定會在西窗邊等候着你，因為已經有燈花閃爍向她預報夫君回家的喜訊了。回家之後，相信你的侍妾也會爭着替你温酒，搶着試試酒的冷熱如何，向你討好獻媚，使你不得不盡醉方休。

此詞作於淳祐六年（1241年），馮深居從蘇州出行赴京城殿試，吳文英為其餞行時所作。又值第二日為馮之生日，詞中兼有為友人祝壽之意。 ^[3] 

起句“飛蓋西園”，取自魏曹植《公宴》：“清夜遊西園，飛蓋相追隨。”言二人乘車夜遊西園。此指在夢窗所居西園設餞別宴，點明時在深秋，地在蘇州西園。“晚秋卻勝春天氣”，言晚秋橙黃橘綠，好景勝春。“勝春”之語表達了歡愉之情。開章即為全詞定下了喜慶基調。“晚秋”句有三層意思：一實寫在詞人眼中看來深秋景色比春天還要風光；二是點出馮深居的生日時間，所以也是讚美“秋勝春”，以贊馮的生日“秋實”勝過“春花”；三是也含有讚賞馮深居的老景清閒之意，即馮深居現在雖是落職卸仕，但自在之身卻勝過年輕時候在官場上勞碌之時。“飛蓋”兩句，生日中的祝辭，扣題“其初度”。“霜花”二句承上，鋪寫“勝春天氣”的晚秋。菊花雖然已經開過，但是滿樹的紅葉妝點西園，非常絢麗。既言秋，又言春，“霜花開盡錦屏空”一韻，描繪了深秋之景，霜花飛降，春花雖已盡，紅葉卻漫山。“時放清杯泛水”一韻，寫主客曲水流觴，飲酒餞別。“時放清杯泛水”三句逆入，回憶春日曲水流觴的往事。“暗淒涼”二韻，逆入，回憶兩人在蘇州交遊的往事：既有妻涼處境的東風舊事，令人生悲；更有明月籠罩寒山翠樹時的漫步，松影下闌干內的夜晚吟詩的樂事。“夜吟”句回到眼前，寫今夜餞別之宴。詩酒唱酬，吟詠不絕，“松影”二句寫西園秋夜的美景。上片時空交錯，忽秋忽春，騰挪盤旋，變幻莫測，全憑起句“晚秋卻勝春天氣”來貫連。從餞行起，逆入回憶往事。詞中之“舊事”雖未言及，但從他寫的《齊天樂·與馮深居登禹陵》一詞中可窺出，其詞言“三千年事殘鴉外，無言倦憑秋樹。逝水移川，高陵變谷，那識當時神禹。”可知其在國事日非之時的懷古傷今情懷。

過片“莫唱陽關”一韻，平出，寫餞別時勸勉之詞。“陽關”化用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西出陽關無故人”，此勸勉道，到了京城會有故人知己相聚。“但憑彩袖歌千歲”言今日憑歌妓唱歌侑酒慶生日將到，就令人歡娛了。“千歲”化用《荀子·非相》：“欲觀千歲，則數今日。”乃千秋、長遠之意。“莫唱”“但憑”，將離別的憂愁與祝壽的喜慶疊合，並特別突出喜慶的一面。言歌女莫吟送別曲，但唱祝壽歌，一掃餞別時的“暗淒涼”氣氛。“秋星入夢隔明朝”一韻，切小序中的“翼日初度”，言明日就是馮的生日。“秋星入夢”，此用李白出生時，其母夢太白星的典故，將馮氏比作李太白，讚美友人如太白星轉世，才華卓出。“十載吳宮會”寫二人蘇州交遊已有十年之久。“一棹”二句，此為祝願之辭，言友人一旦乘船從京城返回蘇州時，也正是燈花報喜金榜題名之時。構思極見經心。寫送行，但卻避開眼前臨別的愁苦，而寫後路，即想象歸來重逢時的喜悦。還未行，就寫再相逢。“度葦”用“誰謂河廣，一葦度之”意，言從京都至蘇州距離近，將“相見時難別亦難”的傷感掃除殆盡。“燈花報喜”，此是後路寫法，是設想之辭。據宋史，馮深居中進士也正在此年。“柳蠻櫻素”一韻，平出，切小序“餞”字，寫眼前餞別席上有歌女侑酒，她們唱歌跳舞，其勸酒爭憐愛之姿，不教人不醉。此從題後話來寫，使得全詞雖為贈別詞，卻無過濃的愁情別懷。結語平出，既然題前、題後皆不必慮，言眼前不如一醉。又有歌伎彩袖殷勤勸酒，也不教人不醉。

此詞祝願友人進京應試成功，全詞染有歡娛色彩，既有眼前餞別場面的描寫，又有祝福其成功之語，還有回憶往日相聚的情事，有實有虛，虛實結合，時空交錯，然脈絡可尋。不足處有些地方用典生僻，使詞意欠流暢，如“千歲”“秋星人夢”“度葦”等。 ^{[2]  [3]} 

暨南大學中文系教授鄧喬彬：上片將往事與眼前事綰合來寫，下片卻將未來事與眼前事融合一處，逆入平出，開闔自如，頗能見夢窗運筆之技巧。（《吳文英王沂孫集》） ^[3] 

吳文英（約1200年—約1272年），宋代詞人。字君特，號夢窗，晚年又號覺翁。四明（今浙江寧波）人。他原出翁姓，與翁元龍為親兄弟，後出嗣吳氏。未入仕途，以布衣出入侯門，結交權貴，流寓吳越，多居蘇州。宋理宗紹定五年（1232年）為蘇州倉台幕僚，淳祐間在吳潛幕府，景定後客榮王邸。遊蹤所至，每有題詠。晚年一度客居越州，先後為浙東安撫使吳潛及嗣榮王趙與芮門下客。知音律，能自度曲。其詞綿麗，措意深雅，守律精嚴，煉字煉句，又多自度腔，詞上承温庭筠，近師周邦彥，在辛棄疾、姜夔詞之外，自成一格。對南宋後期詞影響很大；缺點是其詞雕琢工麗，音律諧婉，然多數詞意晦澀，題材狹窄。張炎批評説：“吳夢窗詞如七寶樓台，眩人眼目，拆碎下來，不成片段。”（《詞源》）。賙濟在《宋四家詞選》中將吳文英、辛棄疾、周邦彥、王沂孫列為宋詞四大家。今存《夢窗詞》甲、乙、丙、丁四稿，存詞三百餘首。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