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過秋壑湖上舊居寄贈

外湖北嶺雲多^⑵，小園暗碧鶯啼處。朝回勝賞，墨池香潤^⑶，吟船系雨。霓節千妃^⑷，錦帆一箭，攜將春去。算歸期未卜，青煙散後，春城詠、飛花句。

黃鶴樓頭月午^⑸。奏玉龍^⑹、江梅解舞。薰風紫禁^⑺，嚴更清夢^⑻，思懷幾許？秋水生時，賦情還在，南屏別墅^⑼。看章台走馬^⑽，長堤種取，柔絲千樹。 ^[1] 

⑴水龍吟：詞牌名。又名“龍吟曲”“莊椿歲”“小樓連苑”。《清真集》入“越調”。雙調一百〇二字，前後片各四仄韻。又第九句第一字並是領格，宜用去聲。結句宜用上一、下三句法，較二、二句式收得有力。秋壑：南宋權臣賈似道之號。湖上舊居：據夏承燾《吳夢窗系年》，指西湖南山之南屏的別墅。

⑵外湖：指杭州西湖之外湖。外：一本作“小”。北嶺：葛嶺。

⑶墨池：晉衞恆《四體書勢》載東漢張芝學書甚勤，臨池學書，池水盡墨。曾鞏《墨池記》亦載王羲之有墨池故跡在臨川（今江西）。潤：一本作“酒”。

⑷霓節：即霓旌，古時皇帝出行時的一種儀仗。千妃：千對。妃，匹、對。

⑸黃鶴樓：在今湖北武漢市長江大橋式昌橋頭。樓：一本作“來”。月午：月在天心。

⑹玉龍：笛。

⑺薰風：即《南風歌》之南風。紫禁：古代皇宮通稱。以天象之紫微星座為喻。

⑻清夢：指美夢。化用秦觀《千秋歲》“日邊清夢斷，鏡裏朱顏改”詞句。

⑼南屏：在西湖南山。

⑽章台：漢長安章台下街名。《漢書·張敞傳》：“時罷朝會，過走馬章台街。”舊時用為妓院等地的代稱。 ^[2] 

從秋壑的南屏舊居眺望外西湖，只見湖面上處在煙雨茫茫之中，湖對岸的北高峯上也雲嵐繚繞，花園中綠蔭深處，時聞黃鶯啼鳴。您罷朝歸來，還可以常常從葛嶺乘船來到這兒，並與手下的清客們在山色空濛的雨天裏，在船上一邊欣賞湖山美景，一邊舞文弄墨，飲酒取樂。您也常從這兒出發去遊覽西湖。船上儀仗如雲，眾姬妾環侍在似道四周，錦帆如箭般的迅疾。在這種歡樂的日子裏，春天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我推測您回朝的具體日子，恐怕還沒有定下來吧？但是當您回朝之後，就會更能受到帝寵，青雲直上，並獲得皇上的不斷封賞。

您督師鄂州，一定會在月夜中登上黃鶴樓，聽人用笛子吹奏《梅花落》曲，以解暑熱。我留在夏日的臨安，卻不堪暑熱，午夜因思念您而在夢中驚醒。當秋天來臨之時，我可能還留居在您的“南屏別墅”中，吟詩賦詞候您歸來。您回朝之後，能夠走馬上殿面君，足見皇恩日隆。我希望您在蘇堤上種下千株柳樹，將富貴榮華長留身畔。

此為酬贈賈似道之詞。賈似道在《宋史》入《奸臣傳》。賈於理宗開慶元年（1259）後，以右丞相領兵救鄂州時，私向蒙古忽必烈以納幣稱臣乞和，兵退後詐稱大勝。度宗時封太師，朝廷大政均在西湖葛嶺私宅中裁決。後人目為南宋亡國之罪魁。在夢窗詞集中共有四首贈賈似道詞，此為其中之一。關於此詞寫作時間與地點歷來有不同意見。朱彊村《夢窗詞集小箋》引《齊東野語》以為詞題所言“湖上舊居”乃指景定三年（1262）以後，在葛嶺賜第所建之後樂園及其附近之水竹院落。劉毓崧在《夢窗詞敍》則引詞中之“黃鶴樓頭月午”句為證，以為作於似道制置荊湖之日，即淳祐六年（1246）以後之作。夏承燾《吳夢窗系年》亦云“朱箋以後樂園當之，誤矣。”又引詞中賦情還在，南屏別墅”句為證。由此可知此詞所詠乃是賈似道南屏之舊居，時為淳祐六年九月至十年三月之間（1246—1250），賈為京湖制置大使時。 ^{[2]  [3]} 

此詞發端一韻，扣題中的“湖上舊居”的景物展開筆墨。“外湖北嶺雲多”一句是從對面的遠景寫起，西湖外湖的北山葛嶺上，白雲繾綣時掩青黛。“小園暗碧鶯啼處”一句，言南屏山舊居的小園內樹木蒼鬱，黃鶯宛囀。兩句一近一遠，有聲有色，動靜交織。“朝回勝賞”一韻，寫公事畢回到南屏舊居，時而墨池習字，時而雨中盪舟，愜意逍遙，其樂融融。“霓節千妃”一韻，由眼前景轉筆寫其以京湖制置大使之職，出行時威風凜凜。“霓節千妃”本是皇帝出行時的儀仗隊，此用來作喻，暗寫賈權勢炙手可熱。“錦帆一箭寫其乘船時之快速與船舟之高貴。“青煙散後”一韻，化用韓翃《寒食》：“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以“五侯”來比喻賈似道的顯貴。《西京雜記》：寒食為禁火日，皇帝卻以蠟燭賜五侯，特許照明。可見其顯貴。詞中以五侯比賈似道，不僅言其顯貴，而且極為貼切，五侯是外戚，賈似道是理宗賈貴妃之弟。

換頭“黃鶴樓頭月午”二韻，又調轉筆鋒寫賈似道在京湖制置大使任上的灑脱自在。“黃鶴樓”在武漢，是其治所所在。詞中以夜半吹笛形容其從政的優遊灑脱。其時，正值蒙軍不斷入掠南宋，南宋國勢日衰，民不聊生，而身為安撫制置大使卻如此逍遙，其品格可知。“薰風紫禁”一韻，寫賈似道熱切盼望回京城為官。“恩懷幾許”以設問句言賈日夜思念京都為官，何時成為現實。數年後，賈調至京城為右丞相，真是“清夢”成真了。“秋水生時”一韻，又轉筆寫到眼前，呼應詞題“湖上舊居”與開頭的“小園暗碧鶯啼處”，寫賈在秋天碧水之時，不僅可在南屏別墅吟詩賦情，逍遙自在，還可到杭州鬧市的歌樓妓館，走馬觀花，又可在漣漪的西湖上，觀賞“柔絲千樹”，抒灑脱情懷。

在國難當頭之時，詞中所描繪的朝廷命臣，卻是如此豪華奢侈，淫逸享樂，作威作福，雖然作者主觀上未有抨擊之意，但讀者卻從側面看出些諷喻之情。將此詞與同時寫給忠國愛民的大臣吳潛的詞，一對比更可知之。《金縷曲·陪履奇（吳潛）先生滄浪看梅》：“重唱梅邊新度曲，催發寒梢凍蕊。此心與、東君同意，後不如今今非昔，兩無言、相對滄浪水。懷此恨、寄殘醉。”詞中既頌揚了吳潛對國家的一份忠悃，也表達了自己對國事日非的憂傷。筆墨雖都含蓄委婉，但其情感之不同歷歷可見。 ^[2] 

明代文學家卓人月《古今詞統》卷十四：（“小園”句）此當是平章出師以後語，木棉庵一段淒涼，在眼前矣。

近代詞學家夏承燾《夢窗詞集後箋》：此淳祐九年，秋壑出為京湖制置大使時作，“黃鶴樓頭”句可證。“攜將春去”句，謂秋壑三月赴鄂也，與史傳合。據《齊東野語》，秋壑造後樂園，蓋在此後十三年。集中贈秋壑各詞，皆淳祐間作，與《金盞子》賦秋壑西湖小築，皆非謂後樂園，朱箋偶誤。王半唐改“小湖”為“外湖”，謂秋壑居葛嶺，故云“外湖北嶺”，亦非。若指葛嶺，亦當日“裏湖”，應仍作小湖。案此詞明雲“秋水生時，賦情還在，南屏別墅”，知墅在西湖南山之南屏。此“舊居”與《金盞子》之“小築”蓋非一地。

現代文學家葉嘉瑩《拆碎七寶樓台》：在這四首詞（指給賈似道）中，我們幾乎看不到一點盛衰興亡的悲慨和國事日非的影子，只是表現着一派閒雅高華的情調，從表面上歌頌賈似道的名位聲望以及他所偽飾的苟安的昇平，而未曾流露出一點真正屬於自我的內心的情感。可是另一方面，則夢窗卻也並沒有一點諂佞幹求的言語。這種現象可以使我們看到夢窗與賈似道之間隱然有着一份疏遠之感。 ^{[3]  [4]} 

吳文英，宋代詞人。字君特，號夢窗，晚號覺翁，四明（今浙江寧波）人。原出翁姓，後出嗣吳氏。一生未第，遊幕終身。紹定（宋理宗年號，1228—1233）中入蘇州倉幕。曾任吳濳浙東安撫使幕僚，復為榮王府門客。出入賈似道、史宅之之門。知音律，能自度曲。詞名極重，以綿麗為尚，思深語麗，多從李賀詩中來。有《夢窗甲乙丙丁稿》傳世。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