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芳信·夜寒重

夜寒重。見羽葆將迎^⑷，飛瓊入夢^⑸。整素妝歸處^⑹，中宵按瑤鳳^⑺。舞春歌夜棠梨岸^⑻，月冷和雲凍。畫船中、太白仙人，錦袍初擁^⑼。

應過語溪否^⑽，試笑挹中郎^⑾，還叩清弄^⑿。粉黛湖山^⒀，欠攜酒、共飛鞚^⒁。洗杯時換銅觚水^⒂，待作梅花供。問何時、帶雨鋤煙自種。 ^[1] 

⑴探芳信：詞牌名。一名“探芳訊”。雙調，有八十九字、九十字兩格，上片九句，下片八句各五仄韻。或下片第一句不押韻，則下片為四仄韻。

⑵李方庵：吳文英蘇州倉幕同僚。

⑶蔡公甫：宋代書法家。

⑷羽葆：古時用烏羽裝飾的車蓋。亦稱羽蓋。《漢書·王莽傳下》：“莽乃造華蓋九重，高八丈一尺，金瑵羽葆。”

⑸飛瓊：許飛瓊，傳説中西王母侍女。此處隱喻雪花。

⑹素妝：淡妝。此處喻雪花。《揮麈餘話)：“妃素妝無珠玉伂，綽約若仙子。”

⑺按：擊、奏樂。瑤鳳：用蕭史弄玉故事。他們是古代傳説中一對神仙夫婦。蕭史善吹簫，能以簫作鸞鳳之音，秦穆公女兒弄玉，也好吹簫，穆公就將她嫁給蕭史，並築鳳台給他們居住，數年後，弄玉乘鳳，蕭史乘龍，昇天而去。事見《列仙傳》。此處指吹奏鳳笙、鳳簫等樂器。

⑻棠梨岸：指露宿野外。庾信《小園賦》：“有棠梨而無館，是酸棗而非台。”

⑼錦抱初擁：用李白故事。《舊唐書・李白傳》：“嘗乘舟自採石至金陵，着宮錦袍坐舟中，旁若無人。”

⑽語溪：一本作“浯溪”，一本作“青溪”。夏承燾《夢窗詞集後箋》：“《石門縣誌》：“語兒溪在縣東南，一名‘語兒中涇’。”

⑾中郎：指蔡邕。《後漢書·蔡邕傳》：“初平元年，拜左中郎將。”

⑿弄：奏樂。沈約《六憶》：“或歌四五曲，或弄兩三絃。”

⒀粉黛：借指美女。白居易《長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此處指舟中陪酒歌舞藝妓。

⒁飛鞚（kòng）：快馬。鞚，帶嚼子的馬籠頭。

⒂觚（gū）：古代一種整酒的器具。由青銅製成，口作喇叭形，細腰，高足。腹部和足部各有四條稜角，容量為三升。 ^[2] 

空中彤雲密佈，夜愈深，寒愈重，我在船上夢見了大雪像鳥羽似瓊玉般紛紛揚揚從天而降。雪姑娘打扮得乾淨利落，整妝待發。終於在半夜時分，大雪飄飄而下，剎時兩岸間瑞雪飛舞，真有“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之狀。天上的月光也似乎與彤雲凍結在一塊兒，兩者難分彼此。雪夜舟中寒冷，可是你這位像李太白一般浪漫的詩人，現在正可以與愛人一起共裹錦袍、倚偎繡被呢。

小船還要去蔡公甫那裏嗎？那我就要笑着作揖請求公甫為我們清彈一曲《梅花三弄》應景了。你攜帶這位舊時情人到達杭城後，兩個人就可以攜佳釀，共轡同鞍，暢遊西湖山水。我將洗淨銅觚盛好清水，準備一旦雪住，就去踏雪訪梅，並採回梅枝，插在銅觚中共同觀賞。“什麼時候我可以在細雨茫茫中去田園中荷鋤耕作呢？

這是一首酬贈之作。吳文英與同僚李方庵聯舟入杭，在畫船中飲酒作樂，當晚大雪，李方庵向吳文英求詞，吳文英因作此詞以贈。夏承燾《吳夢窗系年》：“案史，去年七月，蒙古兵渡淮入揚、滁、和州，居通州，邊警日亟。而夢窗此時來往蘇杭，尚流連歌酒，嘆老嗟卑。集中此類甚多，舉此以概其餘。” ^{[2]  [3]} 

此詞發端“夜寒重。見羽葆將迎，飛瓊入夢”一韻下筆扣題：“是夕，雪大作，林麓洲渚皆瓊瑤。”由於大雪紛飛，山林沙洲白茫茫一片，月光下猶如美玉一般。在這美麗朦朧的夜晚，夢窗也神思恍傯，如人夢境，彷彿看見羽蓋儀仗相迎，仙女許飛瓊下凡。“整素妝歸處，中宵按瑤鳳”一韻，承上言飛瓊整身素妝打扮返回住處，半夜還吹奏着動聽的笙簫。“瑤鳳”與“飛瓊”“瓊瑤”皆暗喻雪花，由雪花引起浪漫聯想。“舞春歌夜棠梨岸，月冷和雲凍”一韻，寫現實。在舟中歌舞作樂，所以説“棠梨岸”。月冷雲凍與首句“夜寒重”呼應。“畫船中、太白仙人，錦袍初擁”一韻，點明地點：畫船中。“太白仙人”可能指李方庵，他當時還尋找舊日情人同行，風流倜儻如李白仙人。詞的上片主要描寫舟中夜行的景象和夢幻中的浪漫奇想。

下片“應過語溪否？試笑挹中郎，還扣清弄”一韻，承上“畫船中”行進，略想該當過了語兒溪了，從而又想起李方庵“且約訪蔡公甫”一事，“中郎”蓋指蔡公甫，曾經笑拉蔡一起演奏清雅的樂曲。“粉黛湖山，欠攜酒、共飛整”一韻，順承上韻，言眼前湖山美人俱在，只欠與中郎攜美酒共同快馬加鞭，盡情馳騁了。“洗杯時換銅觚水，待作梅花供”一韻，寫舟中邊飲酒邊換洗酒杯、由酒器想到可供插梅花觀賞。“梅花”與上片“舞春”呼應，點明早春節令。“問何時、帶雨鋤煙自種”一韻，由梅花引發歸田園隱居慾望。以設問句結束，自問什麼時候，能夠享受在煙雨迷濛中親手栽種梅花的閒適生活。自問不能自答，歸隱思想一直伴隨吳文英，但始終不能脱離塵世，終生潦倒於遊宦羈旅之中，直至晚年路窮車絕，“白髮緣愁”“困躓以死”，其中的難堪，無奈，無人能解。

這首詞是一般應酬作品，思想內容比較蒼白。但在語言韻律方面較為優美，節奏感強，讀來朗朗上口。畫船雪景清麗淡雅，人物形象瀟灑風流。這顯示出吳文英運筆疏朗自如的藝術工力。 ^[2] 

清代鄭文焯《鄭文焯手批夢窗詞》：按槜李有語兒鄉，俗傳吳使范蠡入城迎西施，蠡秘焉三年，始抵吳，至槜李，西施所產兒已能語，故謂之語兒。此不經之語，蓋御兒之訛耳。然則嘉興先有語溪，毛刻亦不得其解，遂以習見之語溪臆改，不知其紕繆殊甚也。 ^[3] 

吳文英，宋代詞人。字君特，號夢窗，晚號覺翁，四明（今浙江寧波）人。原出翁姓，後出嗣吳氏。一生未第，遊幕終身。紹定（宋理宗年號，1228—1233）中入蘇州倉幕。曾任吳濳浙東安撫使幕僚，復為榮王府門客。出入賈似道、史宅之之門。知音律，能自度曲。詞名極重，以綿麗為尚，思深語麗，多從李賀詩中來。有《夢窗甲乙丙丁稿》傳世。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