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星月慢·絳雪生涼

絳雪生涼²，碧霞籠夜³，小立中庭蕪地⁴。昨夢西湖，老扁舟身世⁵。嘆遊蕩，暫賞、吟花酌露尊俎⁶，冷玉紅香罌洗⁷。眼眩魂迷，古陶洲⁸十里。

翠參差、澹⁹月平芳砌。磚花混¹⁰、小浪魚鱗起。霧盎淺障青羅¹¹，洗湘娥春膩¹²。蕩蘭煙、麝馥濃浸醉¹³。吹不散、繡屋重門閉。又怕便、綠減西風，泣秋檠燭外¹⁴。 ^[1] 

1、拜星月慢：詞牌名，又名“拜新月”，雙調一百零四字，前段十句四仄韻，後段八句六仄韻。

2、絳（jiàng）雪：狀蓮花的紅色。絳：大紅色。

3、碧霞：指晚霞。

4、蕪（wú）地：雜草叢生的土地。

5、扁（piān）舟：小舟，多喻隱居，避世。

6、尊俎（zǔ）：亦作樽俎。古代盛酒肉的器皿，常用為宴席的代稱。

7、罌（yīng）：古代盛酒或水的器皿，圓形或方形，小口，廣肩，深腹，圓足，有蓋，肩部有兩環耳，腹下又有一鼻。

8、陶洲：寫數十“盆蓮”之“盆”的名貴。沒有具體的指代。

9、澹（dàn）：淡淡的。

10、混（hùn）：水深廣貌。

11、霧盎（àng）：霧指大霧，盎是古代的一種盆，腹大口小。

12、湘娥：湘江女神。

13、麝馥（shè fù）：即麝香。麝，也稱“香獐”，雄性的臍與生殖孔之問有麝香腺，其分泌物乾燥而成香料。

14、秋檠（qíng）：代指秋燈。 ^[2] 

絳雪、碧霞等幾十盆蓮花，一一安置在庭前草坪上。夜色中，盆盆蓮花都亭亭玉立，陣陣沁涼的香氣籠罩全院。昨夜夢中也是在西湖盪舟觀賞蓮花。這般美好的境地，使我真想乘一葉扁舟終老江湖。終究是漂泊他鄉，暫且賞盆蓮、飲美酒而澆心愁。邊以酒酹花，使它也能分享酒趣。酒飲得醉眼朦朧，神思恍惚，眼前的盆蓮使自己感到彷彿置身在十里陶洲的蓮花蕩中。

田田的荷葉參差相連，淡淡的月光從牆上磚砌的花牆洞中透了過來，照在盆中的水面上，盆水泛起了魚鱗般的波光。夜深霧起，彷彿在盆蓮上罩上了一頂頂淺青色的羅帳，薄霧也隱去了遠處斑竹青色的污跡。庭院中散發着似蘭似麝的濃郁的蓮花香，使與宴之人醉於花香。濃郁的花香終不能夠滲透進重門深閉的閨房中去，眼前的盆蓮雖美，但只怕秋風起時，蓮葉枯萎，蓮葉梗便像一支支燈架上墜淚的蠟燭，只能無可奈何地哀傷深秋帶給它的傷害。

這首詞具體創作年代已不詳。一個夏天的傍晚，作者宴請友人姜石帚，宴席上酒喝得盡興，看到庭院中的蓮花，觸景生情，想到自己飄零的身世猶如蓮花一般漂浮在水中，於是作者寫下這首詞。 ^{[2]  [3]} 

“絳雪生涼”一韻，切題，寫中、庭蓮花。“絳雪”句寫紅蓮泛出涼意， “碧霞”寫蓮葉鬱鬱葱葱，“雪”本白而曰“絳”，“霞”本紅而曰“碧”，“小立”領“中庭”，言數十盆蓮花小立於中庭之內。“昨夜西湖”一韻，乃宕開一筆，由眼前蓮花聯想到西湖蓮花，昔日曾泛舟西湖，今年老體衰，舊遊如夢，身世如一葉扁舟，遊蕩不定。“身世”、“遊蕩”皆是這首詞的主旨。“身世”以“老”字形容，感慨之情自出。

在感嘆身世之後，引出暫時賞花、飲酒、吟詩，故而“嘆遊蕩”三字緊承上韻。“暫賞”二句是正面寫筵席上賞盆蓮事。“尊俎”“罄洗”以酒肉之器皿言宴飲事，“吟花酌露”寫席間的賞花吟詩飲酒。“冷玉紅香”具體寫“賞”字，言蓮花清香高潔、色澤紅豔。“眼眩魂迷”一韻，形容盆蓮之多，如在十里古陶洲之中，令人眼眩神迷。這裏以側面烘托之法寫蓮花之美。此以“古陶洲”作比，使筆墨宕開，作為歇拍。“眼眩”句映照詞題數十盆蓮花，“陶洲”映照“中庭”。

過片繼寫賞蓮。換頭二韻寫中庭蓮花。在淡淡的月色下，中庭內碧水溢溢，紅粉參差，翠蓋亭亭。“芳砌”、“磚花”即中庭，“小浪”用温庭筠“參差小浪動魚鱗”詩句。這裏又以“磚花”“芳砌”之精美烘托蓮花之美。“霧盎”一韻，繼寫數十盆蓮花，“霧盎淺障青羅”寫盆上水氣淡淡地如青紗一般籠罩在翠葉上；在月光下紅蓮顯出白色，好像被水洗去了膩粉，只呈風骨了。“湘娥”以湘水女神來比喻紅蓮，使蓮花更生動感人。“蕩蘭煙”二韻，寫蓮花之香。説她像麝香一樣濃馥，像蘭煙一般盪漾在重門內吹而不散。“繡屋”形容花袱如繡。“重門閉”一詞將蓮香融入“宴”字。再次切題。最後“又怕”一韻，聯想到秋深花謝，此二字頗富感情色彩，擔心在習習秋風中，翠葉凋零，蓮花悲泣於燈柱之外。“檠燭”映照詞題“宴”字。這裏宕開一筆，以秋來綠減紅泣之境作結，將自己“身世”、“遊蕩”之悲融入景中，做到了以景結情，有無限遙思。

這首詞突出特色是多種映照法。題旨是抒寫身世遊蕩之悲。在上片開端正面寫中庭蓮花之美，然後宕開筆墨聯想西湖蓮花之美，引出“身世”“遊蕩”的題旨。再折筆從正面寫到眼前中庭蓮花之美，後又從“眼眩魂迷”的感受在側面烘托蓮花之美，在蓮花美麗的形象層層刻畫中，反襯出“身世遊蕩”之悲。下片繼寫月下蓮花之美，蓮花之香，並以中庭磚花之精緻，側面烘托蓮花之美，最後在結句中寫到怕見蓮花深秋時的紅衰綠減之凋零，暗寓了個人身世之悲，總之在多方面映照中突現了詞的主旨。

這首詞自創新詞，善於設色。如以“絳雪”稱紅蓮，以“碧霞”稱綠葉，以“吟花酌露”言飲酒賞荷，以“冷玉紅香”言蓮花之清香冷豔，以“芳砌”“磚花”稱中庭。以“洗湘娥春膩”寫月下紅蓮色澤之淡雅，將蓮花比擬成湘君，使無生命變為有情的女神，生動形象而感人；再如寫秋深蓮花凋零，用擬人法，寫成“泣秋檠燭外”，説秋天紅蓮在有燭台的室外悲泣。那哀傷之狀，託筆而出。 ^[1] 

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夢窗才情超逸，何嘗沈晦？夢窗長處，正在超逸之中見沈鬱之意。”

清·孫麟趾《詞逕》：‘‘欲豔麗學飛卿、夢窗。” ^[1] 

清·陳洵《海綃説詞》：“昨夢”九字，脱開以取遠神。以下即事感嘆，‘身世’、‘遊蕩’四字是骨。”

清·楊鐵夫《吳夢窗詞箋釋》：“‘昨夢西湖，老扁舟身世。’忽從夢境一宕，局活。以西湖映蓮，不粘不脱。” ^[3] 

吳文英，宋代詞人。字君特，號夢窗，晚號覺翁，四明（今浙江寧波）人。原出翁姓，後出嗣吳氏。一生未第，遊幕終身。紹定（宋理宗年號，1228—1233）中入蘇州倉幕。曾任吳濳浙東安撫使幕僚，復為榮王府門客。出入賈似道、史宅之（史彌遠之子）之門。知音律，能自度曲。詞名極重，以綿麗為尚，思深語麗，多從李賀詩中來。有《夢窗甲乙丙丁稿》傳世。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