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清水秀

男人是個不識字的農民。妻子快生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父母早死，是男人把弟弟妹妹撫養大的。去一個賣豬肉的人那裏賣血。妹妹讀書很好，考上市裏的中學了，但是，沒有錢，就讀不了。校長是外地人，也是受人尊敬的文化人，路子廣。校長給男人出主意：到城裏找一户有錢的人家，供妹妹讀書，然後妹妹嫁給他。自然沒有説成，妹妹去深圳打工了。但一去不回。帶她去的人回來了，她卻回不來。男人無可奈何。弟弟因為搶劫，而且是越獄搶劫，將要判刑。校長説他認識一個人，兩萬塊，保證不判死刑。男人為了這兩萬，把兒子賣了，也把妻子賣了——租借一年，給人家生個孩子。但弟弟還是槍斃了。男人的艾滋病發作了。妻子投了水。孩子被解救回來，躺在艾滋病的爸爸身邊。男人躺在牀上，陽光照射不進來，但光線還是進來了。光線照出了男人清晰的剪影，然而，那剪影卻是如此的虛弱和哀傷。小小的窗子外，是秀麗的山水。窗子內，是一片的破舊和屬於這破舊的卑微的人、卑微的生命。

《山清水秀》明顯是一部低成本的獨立製作。片尾也鄭重地聲明所有參與演出的都是非職業演員，並列出主要場景是借用誰的住宅等。然而，這種現成的、幾乎沒有人為修飾的場景與業餘的、非專業的演出並不妨礙該片成為一部結構縝密，敍事流暢，鏡語老練，視野獨特，特別地、具有濃烈人道關懷的情感撼人的成熟的作者影片。無論主流或非主流，地上或地下，如此具誠意、如此樸素同時又如此充滿力量的影片幾乎是僅見的。而且，即使在較為表層(如畫面，如敍事)的意義上，這也是一部很好看的影片。換句話説，是具相當的可看性(考慮到影片所講述的內容與講述的方式，這決非易事)。

青年農民阿水夫婦，為了籌錢賄賂法官，以期能給弟弟阿衝免判死刑，決定賣掉他們還在腹中無辜的孩子。之間，阿水曾遇到一對傳教士夫婦，也經歷了情感和道德的壓迫，有過質樸的負罪感和精神上的一線盼望。在張校長的幫助下，他們賣出孩子，籌夠了錢，但還是沒有趕上阿衝的判決。阿水奄奄一息，老婆投潭自盡，孩子卻又被警察弄回來了。最後，傳教士夫婦帶走孩子，阿水和他的村莊被黑夜吞噬……

影片在一個山清水秀的村子裏拍攝，但它反映的卻是一片荒涼之地，正如導演藉片中《愛的奉獻》這首歌所傳達的——這是“心的沙漠”、這是“愛的荒原”，所以阿水一家才會出現這種悲劇。一個半小時裏，我一直沉浸在心酸悲痛之中，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只有在傳道人抱走孤兒那一刻，心裏才感覺到了一絲温暖，但這遲到的恩典，已無法讓我悲哀的心靈得以平靜。

這部電影裏，張校長可以説是一個關鍵人物，是他給阿水出行賄法官、賣子湊錢的鬼主意，是他給阿水找買孩子的人家，又是他充當皮條客。而當阿水向他徵求對基督教的意見時，他卻説基督教是迷信。這個人是農村裏的知識分子，對於像阿水這樣無知無識沒有主張的農民來説，他就是指點迷津的人，難怪阿水對他會是言聽計從，把他的話奉為圭臬，到了迷信的地步。

與張校長相對應的是那位傳道人，他出現了四次，第一次是他的船駛入阿水的村子，第二次是他講上帝賜下獨生兒子來救罪人，第三次是他講亞伯拉罕獻以撒給上帝，第四次是劇終前他來為阿水禱告並把他兒子抱去。

甘小二曾説，傳道人是《山清水秀》的真正主角。雖然傳道人出現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十來分鐘，但這話一點也不錯。或者説，張校長也是一個主角，而阿水則成了兩個主角傳遞各自信息的對象。

2003年第22屆温哥華國際電影節評審團獎

2003年第8屆釜山國際電影節新浪潮單元入圍

2004年第33屆鹿特丹國際電影節展映

2004年第4屆新加坡亞洲電影論壇開幕電影

2004年第5屆台北電影節華語電影展映

2005年廣東美術館“廣東三年展”展映

2005年聯合國全球基金第四輪艾滋病非政府參與項目支持推廣

影片講的是愛，以及愛的無望。片中每一個人都充滿無私的樸素的愛，他們為愛付出，但這愛卻成為他們自己和他們所愛的人的重荷。影片講述了這個老實、軟弱的卑微的人，如何從最初的賣血，到賣孩子，賣妻子，他的尊嚴如何被一點點兒的剝削殆盡。他愛身邊的每一個人，但他沒能保護他們，包括他自己。這種無力感最後達到極致，只能用死來表達，於是，他死了。而只有在死的那一刻，在傳教士平靜莊嚴的祈禱聲中，他才獲得了他一生也未曾有過的尊嚴。

這麼一個悲涼到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稍不慎則極易流於令人反感的煽情俗套，作者顯然意識到這點，並小心地也極為有效地避免了這點。不難感到，影片具有一種罕有的氣度，這些被侮辱、被損害、被生存壓得透不過氣、最後卑微而無望地死去的人們，他們的存在卻猶如太陽、天空與大地般悠然、自在、從容。影片從頭到尾充斥着醜陋的交易，但畫面卻出奇的潔淨、優美，沒有任何直白的揭露性場面，相反，片中處處有着不易察覺的樂趣和不經意的愛的流露。山清水秀，人們純樸、可愛而善良，生活恬淡平靜。這種節制的敍述體現出作者的態度，他不想對觀眾和人物指手畫腳，而更願意讓故事本身説話。這一點也反映在鏡語的運用上。影片幾乎沒有特寫，而是大量的遠景、全景、靜止的長鏡頭，往往一個鏡頭便是一個完整的場景。

劇情主要由複雜而精確的場面調度展開。這些非職業演員在一個個長鏡頭中念出大段的對白，做着舞台劇般複雜而連貫的動作和走位，還有影片統一的風格，準確地反映出人物關係的佈局與對白等，顯示了作者的功力與技巧。這是一部難得的充滿誠意與力量的好影片。在這一點上，我認為作者極有可能成為中國的法斯賓德，這位導演。他的影片最為明顯也最不能模仿的，正是這種對人性、人的生存境況的極為誠實與深刻的認識與揭示。在他的影片中，心中有愛的人總是被這種愛毀滅，沒有任何機會。誠如他的一部影片的片名；愛比死更冷酷。

這部電影涉及賣血得艾滋病的社會問題，直到拍完一年後，國內媒體對艾滋病才有公開報道。甘小二希望通過這部電影來表達他對家鄉河南艾滋病人的關注，2002年整個河南的艾滋病狀況還沒有被政府公開的承認，去採訪報道都要被開除或者監禁。他感到自己毫無力量，他沒有捨身成仁的犧牲精神，但他希望有人能關心他們，但如果純粹是肉身的人，他覺得力量不夠。所以他通過傳道人最後給躺在牀上等死的阿水禱告來結束影片，表達了自己的願望，就是上帝的恩典能透過教會給在黑暗中的人一絲光明，使他們感到被關愛。這是甘小二作為一個基督徒的社會良心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