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涉

原涉，字巨先，其祖父在漢武帝劉徹時以豪傑的身份從陽翟縣遷徙到茂陵。他的父親在漢哀帝劉欣時為南陽太守。那時天下富足，大郡太守死在任上，所收到人家送來助辦喪事的錢財都在千萬以上，家屬全數得到這筆錢，便可以用來置辦產業。而當時又很少有人能夠為死者守喪三年的。而到了原涉父親死後，原涉不僅退還了南陽郡人贈送的助喪錢財，還住進冢廬，為父親守喪三年，因此聞名京城。守喪禮剛完畢，請他去作郡府議曹的使者就像疾風一樣趕來，仰慕他的士大夫也從四面八方聚集。由於受到大司徒史丹的推薦，説他有處理繁難事務的才幹，原涉便當上了谷口縣令，那時年僅二十多歲。谷口縣人早就聽説原涉的名聲，所以不需要他開口發令，地方上就已經一派井然了。 ^[1] 

早先，原涉的叔父被茂陵的秦氏殺害，原涉在谷口呆了半年多，因為自己去審理了此案而被免官，於是打算報仇。谷口的豪傑替原涉殺了秦氏，原涉因此逃亡在外一年多，遇上了大赦，才又重新露面。郡縣和諸侯國的豪傑以及長安、五陵等地有氣節的義士都仰慕他，於是原涉也對他們竭誠相待，不論品行好壞的人都來結交原涉，一時間賓客盈門，連他家所居住的街巷都擠滿了來客，有人譏諷原涉説：“你本是郡太守的後人，年輕時就能自我修養，後來因為為父親守喪三年又退還了財產及為人謙恭而出名，即使因報仇而結仇，仍不失為一個仁義君子，又何必放縱自己，去做那種輕薄的俠義之徒呢？”原涉回答道：“你就沒見到民間的寡婦嗎？起初自我約束的時候，心裏想的是宋伯姬和陳孝婦的榜樣，一旦遭遇不幸，被盜賊姦污，就會放蕩起來，雖然明知違反禮教，但已不能回覆到潔身自處的時候去了。我便是這樣的啊！” ^[2] 

原涉自以為從前退還了南陽人送來的助喪禮金和物品，固然獲得了名聲，但這卻使父親的墳墓簡陋異常，而有失孝道。於是他便大修墳墓。並在墳墓旁建築房舍，在閣樓四周建造重門。當初漢武帝時，京兆尹曹氏安葬在茂陵，人們都稱他的墓為“京兆仟”。原涉羨慕它，就買地開墓道，建立表侄幟，題署為“南陽仟”，人們不肯跟着這樣叫，就稱之為“原氏仟”。這一切的費用都依靠有錢有勢的人供給，而原涉自身只備有必需的義務和車馬，家中妻兒還生活在困苦之中。 ^[3] 

原涉專門做一些救濟窮人、為人排憂艱難的事。一次，有人置辦酒宴請原涉，原涉剛走到里門，賓客中就有人告訴他説，他所知道的那一家母親有病，現在因病避居在裏中，原涉隨即登門探望，叩門。聽見家中有哭喪聲，原涉就進去弔唁，又詢問治喪的情況。見到其家中一無所有，便説：“請把屋子打掃乾淨，給死者洗澡，等我回來。” ^[4] 

原涉回到置辦酒席的主人處，對賓客們嘆息道：“人家母親去世了，躺在地上不能收殮，我哪有心思享用這些酒食啊！請撤掉酒席吧。”賓客們搶着詢問應當買些什麼，原涉便按照哀憐喪家的禮節，側身席地而坐，削好木簡開出了一份購物清單，詳細地列出了要購買的壽衣、被褥、棺木以至死者嘴含的葬物等用品，交給各位賓客去置辦。賓客們分頭奔走購買，直到日頭偏西才回來聚集。原涉親自檢視完畢，對主人説：“現在可以接受賜宴了。”大家一同飲酒進食，而唯獨原涉沒有吃飽，於是就用車裝載着棺木等物，領着賓客來到死者家，為死者入殮，並勸勉賓客等安葬完畢再離去。原涉就是這樣急人之難、誠心待人的。後來有人詆譭原涉，説他是“奸人之雄”，死者的兒子就立即去把説這話的人殺了。 ^[5] 

原涉的賓客多有犯法的，朝廷也多次聽説他們的罪行。王莽幾次拘捕並要殺掉這些人，但又總是把他們赦免釋放了。原涉很害怕，便謀求到卿府去做屬官，想回避賓客，正逢文母太后喪事，原涉臨時充任復土校尉。後做了中郎，不就被免官。原涉想到冢捨去住，不想會見賓客，與老朋友秘密約會。他獨自駕車去茂陵，天快黑時，進入裏中住宅，於是藏在家不肯見人。一天，原涉派奴僕到集市上買肉，奴僕仗着原涉的氣焰，與賣肉的爭吵起來，並砍傷了賣肉者逃跑了。這時，代行茂陵縣令的尹公新上任，而原涉沒有拜會，尹公知道後大怒。 ^[6] 

他深知原涉是有名的豪俠，就想借這件事顯示威嚴，嚴肅風紀。他派了兩個差使守候在原涉家門兩側。到了中午，見買肉的那個奴僕還不出來，差役就想殺掉原涉離去。原涉處境窘迫，不知怎麼辦才好，正巧這時他所約好的一同上墳的友人乘着幾十輛車到了，他們都是當地豪傑，便一起去勸説尹公。尹公不聽勸告，豪傑們便説：“原巨先的家奴犯法，不能緝拿歸案，那就讓原巨先本人脱衣自縛，雙耳插箭，到官門來謝罪，這樣對於維護您的威望也足夠了。”尹公這才答應。於是，原涉按照豪傑們的辦法去謝罪，尹公讓他穿着衣服回家去了。 ^[7] 

當初，原涉與新豐富豪祁太伯是好友，而太伯的同母弟弟王遊公卻一向嫉恨原涉。王遊公在縣府做屬官，就向尹公進言道：“您憑着一個代理縣令就如此羞辱原涉，一旦正式縣令到任，您依舊駕着單車回郡府去做府吏，而原涉的賓客中刺客如雲，殺了人都不知道是誰幹的，我真為您擔心。原涉修築墳墓和房屋，奢侈過分，超越法制，罪惡昭著，這些事皇帝都知道。現在為您着想，不如把原涉修築的墳墓和房屋搗毀，然後將他以前的罪行分條上奏，您一定會成為正式縣令。這樣一來，原涉也就不敢懷恨了。”尹公照着他的計策行事，王莽果真任命尹公做了正式縣令。原涉因此而怨恨王遊公，便挑選賓客，讓長子原初領着二十乘車去搶劫王遊公的家。王遊公的母親也是祁太伯的母親，賓客們見到她都俯首跪拜，並轉告原涉的話説：“不得驚動祁夫人。”於是殺死了王遊公和他的生父，割下二人的頭後離去。 ^[8] 

原涉的性情有一些像郭解，外表温和仁厚謙遜，內中卻藏着好殺之心。在塵世中多有怨恨，因觸犯他而被他殺死的人很多。王莽末年，東方起兵反叛，有許多王府的子弟向王莽推薦原涉，稱他能籠絡人心，人家都樂於為他賣命，可以任用。王莽於是召見原涉，因他所犯的罪惡而責備他，接着又赦免了他，並任命他為鎮戎大尹。原涉到任不久，長安兵敗，附近郡縣的一些豪強假借名號紛紛起兵，攻殺郡守長官，響應漢軍。那些假借名號者早就聽説原涉的大名，便都爭相打聽原涉的住處，前往拜見。當時王莽任用的州牧和使者凡是依附原涉的也都保全了性命。原涉被他們用驛車送到長安，更始帝劉玄的西屏將軍申屠建請求原涉與他相見，對原涉大為器重。曾經搗毀原涉墳墓房舍的那個原茂陵縣令尹公，現在做了申屠建的主簿。原涉本已不再仇視尹公。當他從申屠建的官府出來時，尹公故意迎上去攔住拜見原涉，對原涉説：“改朝換代啦，不應當再懷着怨恨了!”原涉説：“尹君，你為何專把我當成魚肉任意宰割啊!”原涉因此而被激怒，便派賓客去刺殺了主簿尹公。 ^[9] 

原涉打算逃走，申屠建覺得蒙受了恥辱因而對原涉懷恨在心。他假意説：“我要和原巨先共同鎮撫三輔一帶，怎麼會因死了一個小吏就改變主意呢!”賓客把此話傳告給原涉，並讓他去自首投獄，向申屠建謝罪。申屠建同意這樣辦。於是，賓客們便乘着幾十輛車一同送原涉去監獄。申屠建派兵途中攔截，在車上將原涉拘捕，護送的車輛一時分頭疾馳逃散，於是當即就將原涉問斬，頭顱被懸掛到了長安市上。 ^[10] 

《漢書卷九十二·遊俠傳第六十二》

《史記卷一百二十四·遊俠列傳第六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