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義縣復北門記

賢者之興³，而愚者之廢⁴。廢而復之為是⁵，循而習之⁶為非。恆人⁷猶且知之，不足⁸乎列⁹也。然而復其事必由乎賢者，推¹⁰是類¹¹內以從於政¹²，其事可少哉？

賢莫大於成功，愚莫大於吝¹³且誣¹⁴。桂之中¹⁵嶺而邑¹⁶者曰全義，衞公城之，南越以平¹⁷。盧遵¹⁸為全義。視其城¹⁹、塞²⁰北門，鑿他雉以出²¹。問之，其門人²²曰“餘百年矣²³！或曰，巫言是不利於令²⁴，故塞之；或曰以賓旅²⁵之多，有懼竭其餼²⁶饋²⁷者，欲回²⁸其途，故塞之。”遵曰：“是非吝且誣歟²⁹！賢者之作，思利乎人³⁰。反是³¹，罪也。餘其復之³²。詢於羣吏，吏葉厥謀³³，上於大府³⁴，大府以俞³⁵。邑人便焉，歡舞里閭³⁶。居者思正其家³⁷，行者樂出其途³⁸。

由道³⁹廢邪⁴⁰，用賢棄愚，推以⁴¹革物⁴²，宜民之蘇⁴³。若是而不列，殆非孔子之徒也。為之記雲。 ^[2] 

賢能的人搞建設，而愚庸的人卻搞破壞，恢復被敗壞的事業是對的，沿襲愚庸所造成的老樣子而習以為常是不對的。這是一般的人都明白的道理，這裏就用不着具體細説了。但是，恢復被敗壞了的事業一定是由賢能的人來進行的。把這個道理推而廣之，運用到治理國家的事情上，這樣的事情難道還少嗎？

所謂的賢能莫過於能成就一番事業，所謂的愚庸莫過於自我算計，吝嗇和欺騙。桂州境內有一座在山嶺中建立起來的縣城叫全義。縣城是衞國公李靖建的，他依憑這座縣城而平定了南越。盧遵做全義縣令時，巡視這座城，發現北門被堵死，卻在城牆的另外一個地方挖開來作出口。他問守城門的人這是什麼原因，守門人回答説：“那有一百多年了。有人説，巫婆講這個北門不吉利，特別不利於政治，所以把它堵死了；又有人説，因為來往旅客太多，有人害怕他們自己的食物全都拿來供應客人，想讓旅客繞道走，所以把它堵了。”盧遵説：“這難道不是吝嗇和欺騙嗎？賢能的人作謄，考慮的足對老百姓有利；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是罪過。我一定要把它修復。”

盧遵徵詢官吏們的意見，官吏們都贊同他這個想法；上報到上級州府，州府也表示i司意；而全縣的老百姓感到很便利，因而更是到處歡欣鼓舞。過日子的人由此都想着如何治理好自己的家庭，來來往往的行人也都很樂意從這裏經過。遵循治國的正道，摒棄邪惡的主張，採用賢能者的作法，拋棄愚庸者的作法，用這種精神來對事物進行改革，人民定會得到幸福。像這樣的事情如果不陳述出來，那恐怕就不是孔子的信徒了。我就為這件事寫這篇記。 ^[3] 

《全義縣復北門記》作於元和四年（809年）。這年，作者的表弟盧遵任全義縣縣令，修復了縣城的北門，以便利百姓。作者見全義縣城北門恢復之後，政通人和，百廢俱興，於是寫下這篇文章。 ^[4] 

《全義縣復北門記》第一段的第一句和第二段的第一句，為這篇文的主要立論之點。論點之一：假如某件事是由賢達之士辦起來的，而被愚蠢者廢棄了；那麼，把它恢復起來就是正確的，而因循下去任其廢棄，則是錯誤的。論點之二：判別賢達與愚蠢的標準是，前者把該辦的事辦成功，後者遇事則不僅吝嗇苟且，而且對輿論實行欺騙。全文就是圍繞這兩個論點展開筆墨，第一段純屬議論，第二段先論後敍，論敍參半。第三段先敍後論，以敍收尾。

第一段在提出論點之後，作者運用了欲揚先抑法，説自己提出的論點，平常人都知道不值得花費筆墨加以論列。接下去，以“然而”一轉，把議論向前推進了一步：但是，恢復那些被廢棄的事情者，必須借重於賢達之士才能辦成。再下去，以一個反問句為此段作結，既為下文作了鋪墊，也吊起了讀者欲知下文的胃口，可謂一箭雙鵰。

第二段承續第一段，仍就“賢”與“愚”行事之不同立論，然後與文題相扣。這段第一句為論，第二句為敍，指明全義的地理位置。第三句交代全義城牆的興修人以及城牆的作用。第四句至這段結尾，敍述盧遵對於全義城牆北門被堵塞的調查情況以及他的議論。這是這一段也是全文的主幹文字，所以作者不惜筆墨，記敍頗詳。文中先説盧氏看到城之北門被堵塞，而在城牆上另開一處以出入的怪異情況。其後一段文字，乃盧氏調查所得。守門人回答盧氏的問話道：此門堵塞有一百多年了。堵塞的原因有兩種説法，有人説，巫師説這個北門對於縣令不利，所以堵塞了。有人説，城裏來往客賓旅人很多，有的當局者擔心他們會把城裏糧草給向外運光了，想讓他們繞路進出城，所以才堵了。對此，盧氏的見解是：這難道不是吝嗇苟且而實行欺騙嗎？凡賢達之士的行為，是考慮怎樣有利於黎民百姓。倘若反其道而行之，這是一種罪過。於是他下了決心：我應該修復北門。

第三段記敍眾多的當地官吏、上級官府以及城裏百姓對於修復北門的反映。盧氏徵求羣吏意見，羣吏表示贊同他的主張；請示高級官府，官府批准他修復北門；城內黎民百姓稱道便利，大街小巷歡欣鼓舞。於是，居民們考慮如何正家興業，旅行者樂於從北門出入。接下去的一句話，是作者的論議：遵從正道而廢棄邪道，以賢達而替代愚蠢，推而廣之以變革物事，那麼老百姓就會從困頓中得到蘇息。這段最後一句，為全文作結：假如不把盧遵修復北門這件事記敍下來，那就不是孔聖人的尊崇者了，所以才寫了這篇記。這裏，“若是而不列”云云，除了反扣文題外，還同第一段中的“不足乎列也”，遙相呼應，顯得全文首尾連貫，給人以一氣呵成之感。其次，文中末段押韻為文，寫出復北門後的歡欣鼓舞。

這篇文章講述盧遵修復全義縣城北門之事，以記敍出之，從發現問題、調查解決，直到事後反映，如實道來，簡潔扼要，毫無溢美之辭。對此事評價，則以議論出之，先以演繹法開篇，從“廢而復之為是，循而習之為非”，引出“推是類以從於政”，導入復北門事。結束語是主題深化，仍為議論。通篇議敍，正反對照、賢愚對舉，是非清楚，褒貶分明。 ^{[1]  [5]} 

明·孫琮《山曉閣唐宋八大家選·柳柳州集》卷三：一起將“賢者之興”、“愚者之廢”二句立一篇主意，以“推類為政”，為一篇之餘意。中幅一段記北門之塞，是應“愚者之廢”；一段記北門之復，是應“賢者之興”。後幅“廢邪”、“革物”一段，是應“推類以從政”。篇法極為詳整。 ^[6] 

柳宗元（773—819年），字子厚，河東解（今山西運城縣解州鎮）人，世稱“柳河東”。貞元九年（793年）中進士，貞元十四年（798年）考取博學宏詞科，先後任集賢殿正字、藍田縣尉和監察御史裏行。因參加主張革新政治的王叔文集團而被貶為永州司馬。後遷柳州（今屬廣西）刺史，故又稱“柳柳州”。與韓愈皆倡導古文運動，並稱“韓柳”，同列入“唐宋八大家”中。有《河東先生集》。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