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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客

(繆崇羣創作的散文)

鎖定
《做客》是現代作家繆崇羣創作的一篇散文
作品名稱
做客
作    者
繆崇羣
創作年代
現代
作品體裁
散文

做客作品原文

做客
這裏説做客,並不是一個人單身在外邊的意思。做客就是到人家去應酬——結婚,開喪,或是講交情,都有得吃,而且吃得很多很美。雖説做客,可不需要什麼客氣,一客氣反教主人家不高興,回頭怪客人不給他面子了。有好多次我都不認識主人是誰,便吃了他很多東西,我感謝這種盛意,但心裏總不免為主人惋惜:請了這麼些個客人來,一張一張陌生人的面孔,究竟有什麼可取的地方呢?我想,在這裏做客,還莫若叫做“吃客”才妥當些。
請客的事,恐怕沒有一個地方再比這裏浪費的了。一個小小的人家,辦一次婚喪,便要擺幾十桌酒席,一天兩三道,兩天,三天這樣排場下去。那些做父母的,有的要賣掉他們的田地和祖產,那些做兒女的,有的便要負擔這一份很重的債務,直等很多年以後都償還不清。可是吃客們早已經風流雲散了,像我便是其中的一個。
虛榮和舊禮教,往往是一種糖衣的苦丸,這個小城似乎還沒有停止地在吞齧着它。
因為做客做慣了,我可以寫下一篇做客的歷程。有一次我把這個題目出給學生們去做,有一篇寫道:“我小的時候便喜歡做客,但大人帶我去的時候很少,總計不過二百多次罷了。……”這個學生是當地人,現在才不過十六七歲,做了二百多次客還覺得少,在我則不能不瞠乎其後矣。
就喜事的客説,每次的請帖約在十天半月之前便可送到。上面註明男賓和女賓被招待的不同的日期。普通的禮物是合送一副對聯,很多的只用單張的紅紙,不必裱卷;隆重一點的合送一幅可以做女人衣服的綢幛;再隆重的不妨當天加封兩元賀儀。
客人進了門,照例是被招待到一個禮堂裏坐下,隨手遞來一根紙煙,一杯茶,和一把瓜子。這間房裏鋪了滿地的松針,腳踏在上面也不亞於軟綿綿的毛毯。等候一些時候客人們都到齊了,於是就一擁而佔席吃飯。午飯有八樣菜,幾乎每家每次一律,如青豆米,豆腐皮,酸菜末,粉蒸肉……和一碗豬血豆腐湯,湯上漂着一些辣椒粉和炒芝麻粒子。晚飯的菜是考究的,多了四小碟酒菜,如炸花生,海菜,鹹鴨蛋和糟鰷魚。熱菜中另加八寶飯,炒魷魚和山藥片夾火腿等,快散席的時候,每人還分一包小茶食,可以帶回去當零嘴吃。
做客的程序,似乎到了放下晚席的碗筷為一段落,這時吃飽了喝足了的人,連忙抹抹嘴便一鬨而散。走到門口可以看見一個彎着身腰做送客姿勢的人,那大約就是主人家了。另外有人抓着一大把“筏燭”分給客人照亮,從那紅紅的光亮裏,可以照見那些客人們的嘴上還銜着一枝紙煙,那是散席時每人應該分到的。
吃是吃飽了,喝是喝足了,還帶着一些銜着一些東西回去,這一天覺得很快的便過去了;真是很滿足的一天! 於是,有些同事們在平淡的日子裏便希望常常有做客的機會來“充實充實”自己。有的同事甚至於向人探問,“怎麼近來學生結婚的不多?”所以一看見有紅帖子散來,便禁不住地扯開了笑臉;有的直喊:
“過兩天又有‘宣威’吃了!”
“宣威”成了一個典故,因為宣威那個地方出罐頭火腿,很名貴很香嫩的火腿,大凡一有宣威火腿吃,便是有客做的意思。
一個學期終了,講義堆下竟積了一疊子請帖,我在石屏做客的次數也不算少了。可是回想起來,我幾乎不記得任何一家主人的面孔——當時就不認識,因為在這裏做客,無須對主人賀喜,也無須對主人道謝,一切的應酬儀式,簡單的幾乎完全不要,因此,就習慣上講,我每逢做一次客,我就輕蔑一次自己的薄情,以致我也憐憫那些做主人的,為什麼要這樣奢侈,虛偽而浪費!
那些個青年的男的和女的,一個一個被牽被拉地結合了,不管他們的意願,也不問他們能否生活獨立。穿的花花綠綠,男的戴着美國氈帽,女的蒙着舶來的披紗,做着傀儡,做着殘餘制度的犧牲品;也許就從此被葬送了。(我不相信一個十六七歲的男或女,把結婚的排演當作是他一生中的幸福喜劇!)記得有一次我看見一家禮堂裏掛滿了喜聯當中——其實都是隻寫上下款而留着中間空白的紅紙條,在那一列一列致賀者的姓氏當中,我發現了幾個“奠”字,原來姓“鄭”的那一半邊旁,卻被上面的一條掩住了。還有一家掛的橫幅喜幛上只有“燕喜飛”三個字,原來中間落掉一個“雙”字。當時我還不免暗笑,不過事後想想,反覺得沉悶無話好説了。
還有一次,我做了一回大財主人家的賓客,不為什麼婚喪大事,卻只為了説“人情”。
在中世紀似的極幽靜的村寨裏,我隨着一行人走進了他的×村,想不到穿過一重一重的門第,還要走着無限曲折的遊廊,踏過鋪着瓷磚的甬道和台階,滿目華麗,竟是一所絕妙的宅邸。聽説這個主人手下用着無數的沙丁,沙丁們每年為他流血汗換進了無數的銀子。這些建設也都是沙丁們給他疊起的!
我享受了這個主人的盛宴,我是在間接地吸取了沙丁們的許多血汗。這一次的做客恐怕是一件最可恥辱的!
常常做為一個冷眼的客人的我,我真的滿足了嗎?所謂飽經世故的“飽”字,已足使我嘔心的了! [1] 

做客作品註釋

沙丁:此處指到附近著名的箇舊錫礦幹苦力的人們。 [1] 

做客作品鑑賞

《做客》這篇寫於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期的文章,見微知著,發人深思。
文章開頭先進行“正名”:把“做客”改為“吃客”。這一改改得好,揭示了問題的實質:“客”所為何來?全在一個“吃”字,真是入木三分!更可怪的是,這些滿屋子的“吃客”竟然可以和請客的主人沒啥關係,甚至毫不相干。“主”如此待“客”,“客”如此去“吃”,彼此熙來攘往,難道真是友誼的表示,“禮儀”的象徵?
作者當時在石屏謀生,當地設宴請客之風極盛,作者先後不知道當了多少回“吃客”,因為對這方面的情況太熟悉了,作者用不着任何誇張,只要如實記下,照直道來,便成了一幅幅深具諷刺意味的民俗風情畫:坐在鋪滿松針的房間裏吃瓜子,放下碗筷後一鬨而散,主人彎着腰站在門口作出“送客”的姿勢……年年如此,週而復始。筵席上的菜餚可以稍有不同,但“做客”的程式卻永遠是那樣固定、刻板而單調,要從這裏面找到真情實意,無異於天方夜譚!
作者當然不是為了作純客觀的展覽,流淌於字裏行間的是作者深沉的感喟和嘆息,他時而同情那些負債“請客”的主人,時而憐憫那些年僅十六七歲,在筵席上被牽來拉去的新郎新娘,時而又責怪自己“薄情”……應該説,這些同情和憐憫是十分可貴的,它是善良、美好的人性的具體表現,是使自己和眾多“吃客”拉開距離的可靠保證,也是留給後人(包括今天的讀者)的寶貴啓示。
作者把大財主為説“人情”大擺筵席的場面放在最後來寫,顯然是別具匠心的。如果説作者在以上的敍述中還多少帶些調侃口吻,那麼,這時充塞在作者胸中的已經是不平和憤懣了,要知道石屏縣位於雲南省南部,屬於今天的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是一個相當偏僻的地區,而在如此偏僻地區,竟有如此斂財有術的大財主,如此豪華而深邃的宅邸,如此盛大熱鬧的筵席,讀到這裏,不能不令人“嘔心”。 [1] 
參考資料
  • 1.    上海辭書出版社文學鑑賞辭典編纂中心.今文觀止鑑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8:271-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