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禪功

説起近三十年來國人中最有名的和尚，莫過於海燈大師者，其招牌絕學一指禪功更是聞名四海威震一時。

傳言大師俗範，幼年體弱是以父母冠之無病，少年習武而得驍勇體健。青年因故浪跡江湖，遇佛道兩門高人傾囊授藝，練就無上絕學縱橫世間。中年天下無敵頓悟塵世皆幻，遁入空門法號海燈，精修菩提大力修為神鬼莫測。其一生固然充滿傳奇彩，但真正讓人景仰的是，在國術秘技近乎匿跡的狀態下，海燈一指禪功的存在有效的遏制了學術界神功虛幻説的挑戰。民間武林的神話尊嚴得以捍衞，不必顯現自可悠然傲視體壇冠軍拳王，其間大師居功可謂至偉也。

華夏有此奇人，怎能任之埋沒，自然少不了磕拜頌揚者，尤其八十年代氣功之熱驟興，大師應時錄“神人”嚴新於門下，更被凡俗以法師相尊。影視書刊自是共所景仰齊來鼓吹，不過十餘年法師儼然已成絕代名僧，法駕所及眾所相擁，開館講學指點天下平常事也。惜乎一朝實查現考，無上神功盡皆虛幻，雖得信徒周旋榮不得毀，然法師威信自此大衰，未脊為凡疾所困一命歸西圓寂而去。其後“神人”此起彼落，固然不乏翻雲覆雨之輩，然一旦名毀無不危困鼠竄。誠被證偽而氣壯屹立者，當世惟海燈法師一人也。縱法師神功俱虛已成公論，效仿現其技於實之人茹出不窮，一指禪功之熱更勝本尊在世，不得不嘆海燈之餘威悠長也。

卻説神話之始，起於1979年，法師應《四川奇趣錄》電影紀錄片製作組之邀，展示“二指禪”功於眾，是以聲名大噪。加之大師久居四川重華鎮，傳武授藝德行素重，當地百姓敬而尊之，所以這二指禪傳來傳去就成了眾口一致的一指禪。本來重華鎮不過偏僻山區，作為民間傳聞倒也是一番風土人情，無傷大雅之處。但電影《少林寺》興起後，功夫之熱遍及全國，海燈之名也在一眾弟子和媒體扶持下巍巍而壯，不但由少林僧人升級為少林住持乃至活佛化身，到了1985年法師更被推薦為第六屆全國政協委員……

再後來，就是1988年間《四川日報》的記者敬永祥，挑起質疑海燈宣傳的開端。正所謂“紅眾人扶，葉落眾人踩”。先有當年《四川奇趣錄》的攝影師李震寰證實拍片子時做了手腳，説其時海燈已然無力為之。後有少林寺第30代住持釋素喜高僧，乾脆表態不但海燈從來沒有當過少林住持，連其師汝峯上人都純屬虛構。再後來法師的養子兼弟子範應蓮一紙訴狀將敬永祥告上法庭，相關人士不斷做出種種表態。跟了法師幾十年的弟子，見過法師盛年展示功力的當地名武術家紛紛證言法師二指禪功言過其實，以致範應蓮在法庭上也不得不承認拍片子時確實是用繩子輔助完成神功演示的。然而就是這麼一場司，一打就是十年之久，本闌過是八十年代氣功造神運動中被誇大能力者中普通一員的海燈，因為自己養子的長期活動和司不可思議的走向，漸漸的引起全社會的關注，海燈神話現象在某一時期甚至成為虛假武術氣功的代名詞。

峽起來，法師雖然對自己每有過譽之詞，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自古已是傳統，不會有多少人對此過於在意。何況法師在真正傳徒授藝的時候還是中規中矩的，即使名滿天下金源滾滾後，其本人生活仍是簡樸依舊。甚至連批駁他的人也只是説海燈身為僧人就是有些過於重名，其他方面還是個不錯的合頭。不過每一種神話後面都有着相當數量的受益人，法師逝世以後因為管理不善，原來借法師之名開設的武館一直處於慘淡經營狀況，自然認為是此乃敬永祥這惡人所致。可惜因為一些難以説清道白的原因敬永祥司敗北，卻讓海燈是假功夫的概念深入人心，無論是出於挽回先師聲譽還是其他目的，只能説這位海燈高徒是弄巧成拙了。

這場紛爭唯一的附加價值，只能説是讓一批武術愛好者嘗試挑戰這一指禪功，得以揚名立萬出人頭地罷了。畢竟此後年間，神人神話依舊照常上演，鬧劇是此起彼浮。被揭穿依然逍遙自在的“大師”不在少數，當可應而證之。通觀其妙，當在置之不理一訣，自然風起波過了無蹤跡，但凡以力相抗者莫不越陷越深，縱有百萬信徒亦不免勢潰困逃之果。

念來道去，法師之一指禪功有何玄妙，居然引得萬眾景仰，知法師不可為而尤習之現？

無論影視還是傳聞，神功之現皆是以指撐地倒立而持，其間爭議不過是幾指撐地，雙足依地、依牆或是凌空罷了。思及凡人立地，指之纖細腿之粗壯其異何等之巨，自然讓人不免心馳神往。然而寧心細思，然明此等雜耍之相何以技擊健身，可以神功相謂。況且物自有限存自有用，以指代足勿論不知妙在何處，負力超荷難免身受其損。得見法師者，常言其指曲扭偶有顫抖，可見此等功夫其威不祥然難以利身。時言法師於名之外，素重於德，觀其弟子並養子皆無精研此技者，當有所思。

以世之物理相觀，以指代足固然指、腕、肘、臂、肩、背、腰之諸力皆重，然形質之限唯指力常人難為，其他則無異哉。且技藝之現，亦在體之重輕，西舞芭蕾纖可以單足尖旋良久，以身輕而足拇指壯健是可為也。且拇指粗短不過二節，關節之憂不足為慮，真若掌指相撐實非易事。然中華自有志士無數，雖有指插深土只求形達而臂扭骨折者，亦有習技速達初有小成者，後來更有稚童公演雙手二指禪功。稚童之技雖不能久，然四指之撐足之凌空確有頓持，雖因體輕不能為人定認，然二指禪功誠已現世。後來更有蔣氏劍平，以青年體魄年餘苦修，復現雙手二指禪功，此之可行定論終得。

此後匆匆歲月，諸多神人竟相粉墨登場，法師昔年不過傳聞井拳之力可以丈外傷人，其之高弟嚴新之類卻盡是千里御物呼風喚雨的神蹟報道，一指禪功雖神亦不足與之較也。弟子尤能如此，其師豈能相弱，佛門高僧自然是正業不講神通難為世人窺得異力，但噴水誦咒驅邪祛病自然平常事也，唯法師薨於癌症凡疾，不免讓人興嘆。加之雙手二指禪後，芸芸眾生十餘年間竟再難有寸進，自然不免讓人淡之。

回看眾所知之的一指禪功，不過泰半仰於天分的雜藝類屬，能有今日威名必然有其淵源，否則實使人奇。且此功出自法師名之有禪，當有其因故而細查，未料卻考究出另一番景來。

先是這“一指禪”之名本身就大有來歷，始自佛教公案中頗有名氣的天龍俱胝一指頭禪，是個玄裏咕咚的故事。其後海燈的少林出身雖不被少林本寺承認，可在海燈名揚天下前，就已有另一種據説傳自福建少林寺的一指禪公開流傳，多少讓人有些意外。雖然這種被冠名內勁一指禪的功夫沒有神奇的拿大頂能耐，但在功理效果而言卻別有獨到之處，至少讓人覺得功夫名字中的那個“禪”字還算是名副其實的有些味道。

無論一種功夫聲稱傳了多少年代，經歷幾許光輝，若是不能有典籍佐證總是少了幾分説服力。中國古老的習俗確實造就了這種武學考證史上的困難，因此除了內勁一指禪的近代公開者闕阿水先生言為習自福建少林，受教武僧杜順彪外難以續查。不過從此種功夫和其傳人世間的履歷，多少還是可以見得其中一些邈端。

內勁一指禪功，觀之皆是樁架操作，雖有神技傳聞，授人唯言健身。其所宣異，不過此功無偏差走火之慮，人人可以修習而已。論於表相，此功無大頂訝人景，傳於神異，亦無非人事蹟鼓吹。所謂施氣療疾，神人門下更是無不宣稱不過數日即顯成，是以縱有少林一指諸名，此功難到體青睞。

提到少林神功，其出身泰半離不開達摩祖師，在內勁一指禪的傳説裏自然也少不了這一條。不過比不得易筋經和羅漢十八手之類可以扯上公案記載，除了作為恭維卻也沒人會當真。真正讓內勁一指禪走上現代社會舞台的，還是始自闕阿水先生，闕阿水據載生於一九一八年，七歲的時候因為家貧跟隨雲遊僧人出家於福建少林，法號海騰又名練法和尚，後來得傳內勁一指禪絕技後雲遊四方，25歲還俗啓用這個名字。這門功夫是其一九四六年定居上海後逐漸開始展露的，期間經歷文革之亂等種種波折，一直到一九八一年才正式公開傳授。雖然生前事後名聲並不彰顯，但在科學研究內勁和為人表率上，幾乎沒有什麼負面報道。

在所覓得內勁一指禪時做出宣傳之外氣的研究實驗中，並無神人之眾所稱的反物質和分子變化等種種奇能，不過是些運氣前後紅外線熱成像之變化而已。然外氣之論爭端屢起，此功因其所證數據不足為奇共所置之，亦可一嘆。數據務實固然乏人問津，後來神人勢微頹倒眾法悽然，時此功甚少牽扯卻亦得此之利。唯惜先生之隕亦是凡疾，數十載精純神功修為尤不能免腦血之溢，可嘆神功奇技終有所限，健身延年亦不足無虞也。

觀於身後，先生親傳弟子亦是數百，其子闕巧根時有文章面世，弟子王瑞亭名可與神人比肩。尤其偶見新聞，王瑞亭為志先生傳播此功，披露功法成書不取稿酬任人翻印……回思海燈養子所為，固然此中是非法理難説，唯德行之教可見其異矣。但觀今時神人皆遁跡匿蹤唯能待起，海燈故後弟子難有大家，然內勁一指禪尤可公然相傳，興衰比照當可使先生慰然。

唯嘆華夏神功自古傳誦，除卻文章幻化茶餘閒談，數十年間罕有實見。擂台搏擊振晰威人心者，唯能仰仗學院健兒也！高人隱士民間大家武者，皆是看客不見其力，古來傳誦種種神功，不知何時可以現於世間。

離卻幻想重看神功之利，海燈得以絕代名僧久傳，海騰還俗沒於平淡……勿論媒體神威幾許，勤修苦練終難盡避諸疾困危，此論當為定理。

1.海燈：原名範無病、範靖鶴、範劍英，1902年出生於四川江油縣，青年出家法號海燈雲遊四方，後返回故里定居重華鎮。1989年1月因病逝世。其經歷被改編為多部影視作品，以一指禪功夫著稱，名聲顯赫被尊稱法師。

2.一指禪：以指代足支撐身體重量的奇技，因為海燈而揚名天下，同樣成為海燈法師的招牌。無論真相如何，在沒有特殊定義下一指禪已經被視為海燈的代名詞。

3.嚴新：法師出名後收錄的弟子，本身以特異功能聞名，傳言其擁有改變水分子結構和千里滅火的能力，帶功報告聞名一時。雖然倍受學術界批駁，甚至被詳細暴光其宣稱事蹟、實驗內幕，但長期被稱為中國氣功第一人，至今仍然有相當程度的影響力。值得一提的是嚴新據説前後曾拜有十餘位師傅，其本身名聲不在海燈之下。

4.神人：本指已經超越人類的存在。八十年代後大量湧出聲稱具有非人能力的氣功大師，由於大師們的特異能力在二十年間幾乎盡被證偽且，且從未從有過真正演示得到承認者，神人代稱只能加上引號。

5.圓寂：佛教術語，特指佛門高僧的死亡。

6.證據：在公開的多種相關材料中，海燈弟子周傳鑫、饒成君、肖定沛等皆直言過二指禪的誇張報道問題，其中肖定沛在1982年11月寫出第一篇把少林寺與海燈聯繫起來的新聞報道。四川知名武術家鄒德發也出面談過1962年親眼目睹海燈壯年時的二指禪功，據其講海燈表演的僅是“側卧身體用二指着地”，與《四川奇趣錄》中的身體懸空大相徑庭。此類證據未見海燈養子範應蓮訴訟質疑。

7.敬永祥：《四川日報∏者，因提出對海燈武功不同看法的文章，被海燈養子以損害海燈名譽訴訟法庭。簡單的案子前後卻長達十年之久，在確證海燈武功確有商榷的情況下司敗北。不過與司法機構的判決迥異的是2000年11月28日，敬永祥因質疑海燈神話在北京被授予反偽科學突出貢獻獎……一個被司法機構判定做了錯事的人，卻因同一事件被國家權威部門授獎，其間矛盾實在是讓人無語。

8.天龍俱胝一指頭禪：佛教著名公案，大意是一個比丘問法於俱胝禪師，其不能答。後來得到天龍禪師的指點，凡是這類問題俱胝禪師都是依照天龍禪師的手勢，不用言語回答只是對訪者豎起一根手指。訪者多感起玄妙，故而俱胝禪師名聲大噪。值得一提的是後來俱胝禪師弟子學其依此回答訪客時，卻被其剪了豎起的手指頭……勿論其中佛理，免傷蟲蟻的禪機大師們歷來對於人體受傷與否看的不是很重，與精於搏鬥的少林武僧同是中國的獨有特。

9.海騰：闕阿水出家於福建少林寺時的法號。關於少林主持釋素喜大師對海燈的看法，應該説還是有商榷之處的。雖然海燈確實沒有當過少林寺的主持，但少林分寺眾多，對於海燈師承的判斷實在有些輕斷。至少與海燈基本同代人的闕阿水出身的福建少林，同樣是名聲不在嵩山本寺之下的少林寺，甚至近代真正傳奇中的主人公大多非少林本寺出身。此外福建少林僧人歷來悠遊習慣，其中更隱有相當數量的反清人士，在普及傳授少林武藝上做出的貢獻非常突出。當然有媒體斷章取義的可能，但超過事實的不公正指責，同樣很難得到公眾認同。以下是公開記載傳播的有關片段：“住持否認了海燈的師傅汝峯尚人是少林弟子：‘少林寺根本沒有出現過汝峯這麼一個人，’並解釋説，‘少林和尚的輩分都是有嚴格排序的，汝字屬第67輩，但目前為止少林和尚的輩分才延續到第34輩。如果汝峯出現的話也應該是300年後的事情。’”

10.內勁一指禪：在海燈一指禪出名前已經顯露，不存在借海燈一指禪特意冠名的可能。應該説在氣功造神運動中，內勁一指禪的功效也有被誇大的報道，但在具體傳播書籍中還是比較樸實的。後來即使大潮屢次起浮，因為功能效果宣傳上較有分寸，罕見鼓吹神蹟故而一直少人攻擊。

11.王瑞亭：其於1984年將歷代只口授親傳的少林內勁一指禪功法整理成文字，供傳功教學使用。後由人民體育出版社葉少林內勁一指禪》為名出版發行。1993年，王瑞亭老先生為了讓先師的功法得到光大公開聲明，《少林內勁一指禪》一書的“版權歸社會，翻印不究”。這本書不存在沒有銷量故而圖謀虛名的問題，在找到的一本陝西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的《少林氣功內勁一指禪功法》書末，有着1988年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印數1-80,000字樣。後來甚至有人因為改用自己名字在韓國出版此書而被王瑞亭訴訟庭外和解的例子。同樣是名譽司，不少人甚至是因此知道王瑞亭放棄版權一事，反觀海燈名譽俺實可一嘆。

12.代名詞：因為敬永祥在海燈名譽案中的不公正待遇，引起了新聞同行的極大關注與憤慨，不但沒有杜絕相關文章的影響力，反而湧出大量切實考證的材料對海燈神話予以暴光。到後來其他甚至有直接出版相關圖書，揚言你來告吧的例子……雖然比起“神人”神話海燈傳説實在普通，但海燈現象一直以來卻被普遍視為虛假武學現象的代名詞，媒體的威力由此可以見證。

13.神功：自武功搏殺之道被昇華為國術以來，就有着無數駭人聽聞的神功秘技被多種媒體傳誦，如刀槍不入、登萍渡水、點穴發氣等等不凡事蹟。雖然罕有高人顯露絕學，不過面對舉高文化失傳論旗號的公眾輿論，卻也鮮有人敢對這些傳説真正做出質疑。尤其後來的氣功萬能説更是猖獗，認為修煉可以治好世間一切疾病，不少大師甚至止信徒在練功階段去醫院檢測……始自內經，導引氣功不過眾多健身療疾輔助法門之一，既非主流亦不衝突。今日種種異論不知耽擱幾許生命，固然不乏因此打落凡塵之“神人”，思及亡者實使人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