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

六十歲生日之時，偶然冒出一個念頭：能不能寫點回憶錄？

最初的原動力在於，我自以為有三點優勢：第一，倘若從進入這一行當算起，到我退休為止，已續教育情緣四十年。其間，受教（湖南師大）、執教（語文老師）、治教（中學校長）、教培（幹訓主任）、教研（教科所長），可謂“一條龍”服務一輩子；第二，各個時期的個人資料，尚屬完整，光工作筆記本，大大小小就有幾十個；第三，辦這個事，有較大興趣，有充裕時間，自覺也有一定能力。環顧左右，以為他人有其一，未必有其二；有其二，未必有其三；至於三者兼備，有也不多吧？積四十年之經驗，我寫我心，有何不可？

心血來潮，揮筆為文，幾個月裏，不捨晝夜。而後，雜念叢生，諸如“坐井觀天”、“自以為是”之類，不時襲來。往往頭腦混沌之日，既是熱情消散之時。於是，斷斷續續，寫寫停停，差點兒半途而廢。原因何在？只因有兩個問題，為誰而寫？有什麼可寫？始終糾結於新：無法釋然。

是的，一個普通教師，無引人入勝的經歷，無跌宕起伏的故事，無令人驚歎的業績，過的是平凡、平淡、平庸的人生，卻要寫回憶錄，是很容易惹來嗤笑的。

直到有一天，同幾位早年的學生聊過這事之後，我突然有茅塞頓開的感覺：寫自己的一生，不就是要作出一份交代嗎？

做好這件事，對自己是一個交代。比如，我不是碩士博士、不是特級教師、不是省級優秀、不是全國先進、不是高級專家、不是副處正處等等，什麼都不是。但人老了，總有點念舊，我也如此。這輩子都幹了些什麼？蓋棺論定是別人的事，捫心自問是個人的事。我應當給自己一個明確的回答。

做好這件事，對家人、子孫也是一個交代。他們或許會認識到，這個人，雖然只是“學止本科，官至正科”，雖然不敢妄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雖然未曾“衣錦還鄉，光宗耀祖”，卻也盡了他作為“師者”的那份心智，那份能力，那份職責。這樣一來，前輩以為你不曾辱沒門庭，同輩以為你不曾虛度光陰，晚輩以為你不曾貽誤後人，倒也罷了。

做好這件事，對親朋好友同事學生以及所有關心我的人，甚至討厭我的人，都是一個交代。人到暮年，有人唸叨你的好處，牽掛你的健康，排解你的寂寞，分享你的快樂，這是幸甚至哉之幸事。人到暮年，也許不應以“豈能盡如人意，但願無愧我心”之類，來掩飾自己的過錯，或搪塞別人的詰難。往事已成歷史，是非總有公論。至於因自己的言行舉止，而給他人造成的誤會、麻煩乃至傷害，理應真誠地鞠一躬，道一聲：“對不起！”

説到寫什麼，我定下兩條原則：“寫自己，説真的。”

所謂“寫自己”，即以時間為線索，分十個部分，主要寫我到退休為止的這六十年。一般情況下，不旁及他人。倘有因涉及而招致污損，則純系誤傷，萬望寬宥。

所謂“説真的”，當然就是想將彼時彼地，所見多聞，所思所言，所作所為，儘可能如實再現。但誠如哲人所言：求真不易，存史亦難。就回憶錄而言，要如實地記錄自己，坦露一生心路歷程，這是把自己放到一個公共的手術枱上，當眾自己解剖自己的事情，談何容易。像盧梭《懺悔錄》那樣，具有嚴酷的靈魂拷問能力的大徹大悟者，古今中外能有幾許？就我而言，年代久遠，資料奇缺，志大才疏，見聞必然有限，記憶或許有錯，表達難免有誤，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了。

基於此，橫下心來，重起爐灶，寫了這樣的十句：

月是故鄉明， 麓山夢幾重？

南灣風雨路，沱水桃李情。

屬意黃湖柏，潛心陋巷燈。

得時求道正，用世願花紅。

教習終身事，研思共此生。

文辭雖顯淺陋，卻含平生經歷。夜深人靜燈明，為君一一道來 ^[1]  。

歐陽砥柱，祖籍湖南雙峯，大學畢業後客居洞庭湖畔。長期從事中學教育工作，執教治教，教培教研，舌耕筆耕，四十餘年。曾任中學書記校長、市教科所長、市教育學會副會長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