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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中憶蕭紅

鎖定
《風雨中憶蕭紅》是現代女作家丁玲於1942年4月25日創作的一篇抒情散文,發表在1942年6月15日《穀雨》第五期中。文章以四月延安的雨夜為背景,作者丁玲懷着痛惜之情,追憶了自己與蕭紅的一段短暫的交往,以及蕭紅的為人處世、自然直率的性格和悲慘的結局。文章寫得跌宕起伏、情真意切,在準確刻畫了蕭紅的音容笑貌的同時,也真實描摹了作者的內心世界,給人以良多的感慨和回味 [2] 
作品名稱
風雨中憶蕭紅
作    者
丁玲
出    處
《穀雨》
作品體裁
抒情散文
創作時間
1942年4月25日

風雨中憶蕭紅作品原文

風雨中憶蕭紅
1938年丁玲和蕭紅在西安 1938年丁玲和蕭紅在西安
本來就沒有什麼地方可去,一下雨便更覺得悶在窯洞裏的日子太長。要是有更大的風雨也好,要是有更洶湧的河水也好,可是彷彿要來一陣駭人的風雨似的,那麼一塊骯髒的雲成天蓋在頭上,而水聲也是不斷的嘩啦嘩啦在耳邊響,微微的下着一點看不見的細雨,打濕了地面,那輕柔的柳絮和蒲公英都飄舞不起而沾在泥上了。這會使人有遐想,想到隨風而倒的桃李,和在風雨中更迅速迸出的苞芽,即使是很小的風雨和浪潮,都更能顯出百物的凋謝和生長,醜陋和美麗。
世界上什麼是最可怕的呢,決不是艱難險阻,決不是洪水猛獸,也決不是荒涼寂寞。而難於忍耐的卻是陰沉和絮聒;人的偉大也不是能乘風而起,青雲直上,也不只是能抵抗橫逆之來,而是能在陰霾的氣壓下,打開局面,指示光明。
時代已經非復少年時代,誰還有幽閒的心情在悶人的風雨中煮酒烹茶與琴詩為侶呢?或者是温習一些細膩的情致重讀着那些曾經被迷醉被感動過的小説,或者低徊冥思那些天涯的故人,流着一點温柔的淚?那些天真,那些純潔,那些無疵的赤子之心,那些輕微的感傷,那些精神上的享受都飛逝了,早已飛逝得找不到影子了。這個飛逝得很好,但現在是什麼呢?是聽着不斷的水的絮聒,看着髒布也似的雲塊,痛感着陰霾,連寂寞的寧靜也沒有,然而卻需要阿底拉斯的力揹負着宇宙的時代所給與的創傷,毫不動搖的存在着,存在便是一種大聲疾呼,便是一種驕傲,便是對絮聒以回答。
然而我決不會麻木的,我的頭成天膨脹着要爆炸,它裝得太多,需要嘔吐。於是我寫着,在白天,在夜晚,有關節炎的手臂因為放在桌子上太久而疼痛,有沙眼的眼睛因為在微小的燈光下而模糊。但幸好並沒有激動,也沒有感慨,我決不缺乏冷靜,而且很富有寬恕,我很愉快,因為我感到我身體內有東西在衝撞;它支持了我的疲倦,它使我會看到將來,它使我跨過現在,它會使我更冷靜,它包括了真理和智慧,它是我生命中的力量,比少年的那種無愁的青春更可愛啊!
但我仍會想起天涯的故人的,那些死去的或是正受着難的。前天我想起了雪峯,在我的知友中他是最沒有自己的了,他工作着,他一切為了黨,他受埋怨過,然而他沒有感傷過,他對於名譽和地位是那樣的無睹,那樣不會趨炎附勢,培植黨羽,裝腔作勢,投機取巧。昨天我苦苦的想起秋白,在政治生活中過了那麼久,卻還不能徹底的變更自己,他那種二重的生活使他在臨死時還不能免於有所申訴。我常常責怪他申訴的“多餘”,然而當我去體味他內心的戰鬥歷史時,卻也不能不感動,哪怕那在整體中,是很渺小的。今天我想起了剛逝世不久的蕭紅,明天,我也許會想到更多的誰,人人都與這社會有關係,因為這社會,我更不能忘懷於一切了。
蕭紅和我認識的時候,是在一九三八年春初,那時山西還很冷,很久生活在軍旅之中,習慣於粗獷的我,驟睹着她的蒼白的臉,緊緊閉着的嘴唇,敏捷的動作和神經質的笑聲,使我覺得很特別,而喚起許多回憶,但她的説話是很自然而直率的。我很奇怪作為一個作家的她,為什麼會那樣少於世故,大概女人都容易保有純潔和幻想,或者也就同時顯得有些稚嫩和軟弱的原故吧。但我們都很親切,彼此並不感覺到有什麼孤僻的性格。我們都盡情的在一塊兒唱歌,每夜談到很晚才睡覺。當然我們之中在思想上,在情感上,在性格上都不是沒有差異,然而彼此都能理解,並不會因為不同意見或不同嗜好而爭吵,而揶揄。接着是她隨同我們一道去西安,我們在西安住完了一個春天,我們也痛飲過,我們也同度過風雨之夕,我們也互相傾訴。然而現在想來,我們談得是多麼少啊!我們似乎從沒有一次談到過自己,尤其是我。然而我卻以為她從沒有一句話之中是失去了自己的,因為我們實在都太真實,太愛在朋友的面前赤裸自己的精神,因為我們又實在覺得是很親近的。但我仍會覺得我們是談得太少的,因為,像這樣的能無妨嫌、無拘束、不需警惕着談話的對手是太少了啊!
那時候很希望她能來延安,平靜的住一時期之後致全力於著作。抗戰開始後,短時期的勞累奔波似乎使她感到不知在什麼地方能安排生活。她或許比較適於幽美平靜。延安不夠作為一個寫作的百年長計之處,然在抗戰中,的確可以使一個人少顧慮於日常瑣碎,而策劃於較遠大的。並且這裏有一種朝氣,或者會使她能更健康些。但蕭紅卻南去了。至今我還很後悔那時我對於她生活方式所參與的意見是太少了,這或許由於我們相交太淺,和我的生活方式離她太遠的原故,但徒勞的熱情雖然常常於事無補,然在個人仍可得到一種心安。
我們分手後,就從沒有通過一封信,端木曾來過幾次信,在最後的一封信上(香港失陷約一星期前收到)告訴我,蕭紅因病始由皇后醫院遷出。不知為什麼我就有一種預感,覺得有種可怕的東西會來似的。有一次我同白朗説:“蕭紅決不會長壽的。”當我説這話的時候,我是曾把眼睛掃遍了中國我所認識的或知道的女性朋友,而感到一種無言的寂寞,能夠耐苦的,不依賴於別的力量,有才智、有氣節而從事於寫作的女友,是如此其寥寥啊!
不幸的是我的杞憂竟成了現實,當我昂頭望着天那邊,或者低頭細數腳底的泥沙,我都不能壓制我喪去一個真實的同伴的嘆息,在這樣的世界中生活下去,多一個真實的同伴,便多一份力量,我們的責任還不只於打開局面,指示光明,而還是創造光明和美麗;人的靈魂假如只能拘拘於個體的偏狹之中,便只能陶醉於自我的小小成就。我們要使所有的人,連仇敵也在內都能有崇高的享受,和為這享受而有的偉大犧牲。
生在現在的這個世界上,要頑強地活着,給整個事業添一份力量,而死,對人對己都是莫大的損失。因為這世界上有的是戮屍的遺法,從此你的話語和文學將更被歪曲,被侮辱;聽説連未死的胡風都有人證明他是漢奸,那麼對於已死的人,當然更不必賄買這種無恥的人證了。魯迅先生的《阿Q正傳》曾被那批御用文人歪曲的詮釋,那麼《生死場》的命運也就難於倖免於這種災難。在活着的時候,你不能不被逼走到香港;死去,卻還有各種污衊在等着,而你還不會知道;那些與你在一起的脱險回國的朋友們還將有被監視或被處分的前途。我完全不懂得到底要把這批人逼到什麼地步才算夠?貓在吃老鼠之前,必先玩弄它以娛樂自己的得意。這種殘酷是比一切屠戮都更惡毒,更需要毀滅的。
只要我活着,朋友的死耗一定將陸續地壓住我沉悶的呼吸。尤其是在這風雨的日子裏,我會更感到我的重荷,我的工作已經夠消磨我的一生,何況更加上你們的屈死和你們未完的事業,但我一定可以支持下去的。我要借這風雨,寄語你們,死去的,未死的朋友們,我將壓榨我生命所有的餘剩,為着你們的安慰和光榮。哪怕就僅僅為着你們也好,因為你們是受苦難的勞動者,你們的理想就是真理。
風雨已停,朦朧的月亮浮在西邊山頭上,明天將有一個晴天。我為着明天的勝利而微笑,為着永生而休息。我吹熄了燈,平靜的躺到牀上 [1] 

風雨中憶蕭紅創作背景

《風雨中憶蕭紅》寫於1942年4月25日,距女作家蕭紅在香港去世約三個月。此前,丁玲因在她主編的《解放日報》文藝副刊上發表了王實味的《野百合花》和自己的《三八節有感》等雜文而受到批判,便回到文協。而國民黨特務機關乘機把丁玲和王實味等人的文章編印成《關於“野百合花”及其他――延安新文字獄真相》的小冊子,四處散發,造謠惑眾。當時在延安工作的丁玲心情極為煩悶,於是思念故友,發而為文,以遣釋心中的愁緒 [2]  [3] 

風雨中憶蕭紅作品賞析

《風雨中憶蕭紅》是一篇悼念文章,丁玲為紀念蕭紅而寫的二題中的“風雨”,指的是自然氣候,也寓指作者當時的心境。文章字字叩擊着讀者的心絃,表露出作者的真情。從文章的內容來看,可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寫在風雨中的所見、所聞、所感。文章從四月的延安下起細雨入筆,描寫自己在窯洞中,看到骯髒的雲、微微的雨,聽到嘩嘩的河水聲,感到周圍是一種“陰霾的氣壓”。在這種環境下,最不堪忍耐的是陰沉和絮聒,它使人心情煩亂焦躁,而希望有一種超人的力量能“打開局面,指示光明”。聽着不斷的水聲的絮聒,看着髒布式的雲塊,痛感着連寂寞的寧靜也沒有的陰霾,作者困在窯洞裏,心煩意亂,無心煮酒烹茶讀小説,無心思念天涯故人。淚,流走了美好的心緒。這時,作者是多麼需要阿底拉斯的力揹負着宇宙時代所給予的創傷,毫不動搖地存在着,用“存在”來回答一切。但是,她並沒有麻木、消沉,而是繼續抗爭,以寫作來尋求冷靜、寬恕、愉快,求得精神的寄託,應對這沉悶的環境。由於寫作,終於想起了天涯故人:作者想起雪峯,他是作者的知友中最沒有自己的人;她想起秋白,政治家和文學家的二重生活,使他面對死亡而不能免於申訴;又想到了蕭紅,於是引出了文章所憶的主人公。
第二部分,通過對蕭紅的回憶,抒發了對亡友的思念和惋惜之情。首先是回憶了和蕭紅的短暫交往及對作者的印象,在回憶中沒有具體描述她和蕭紅交談的內容,也未提及兩蕭之間那段不愉快的離異。字裏行間流淌着對蕭紅的感情是真實的,深沉的,作者對於蕭紅的處世為人,對於蕭紅的悄然離世,無法壓抑自己的萬千感情。她為蕭紅的坦然直率而驚訝不已,“作為一個作家的她,為什麼會那樣少於世故”;她為有蕭紅這樣的朋友而感到欣慰,“因為我們實在都太真實、太愛在朋友的面前赤裸自己的精神”;她為沒能勸説蕭紅去延安從事寫作而後悔不已,因為延安“有一種朝氣,或者會使她更健康些”;她又為蕭紅的慘死而感到無言的寂寞,因而聯想到在中國,有才智、有氣節,能夠耐苦而又不依賴於別的力量從事獨立寫作的女性,是如此寥寥。總之,對蕭紅的早逝,未能創造更多的“光明”和“美麗”使人們“有崇高的享受”而感到無限的沉痛和惋惜。
第三部分,表明為着事業,應該頑強地活下去。文章強調為了“整個事業”,應該頑強地活着,而死則是“莫大的損失”,因為文學將被“歪曲”,人身將被“侮辱”。面對不少人與人為惡,一些人受到不公正待遇,並且由活人而聯想到死人,作者表達了對蕭紅作品的擔心。基於這個想法,她產生了一種觀念:為着自己和朋友的事業,即使在沉悶的環境中也應堅持着活下去。文章最後,堅信將來是美好的,作者為着明天的勝利而微笑。這表現了作者樂觀的人生態度,她並沒有在沉悶的氣氛中消沉。這樣結尾,給文章增添了若干亮色。
作者是借對亡友的思念,寄託自己在沉悶和孤寂的環境中對人生理想的執着追求。作者不僅僅是在風雨中憶蕭紅,更多的是抒説自己的感慨,或説她是在借祭蕭紅之酒來澆自己心中的塊壘。文章的基調是深沉而又樂觀向上的,文中的環境氣氛是沉悶的,但它沒有苦澀,沒有隱晦,感情像潺潺溪水有節制地流淌,對蕭紅的甜蜜回憶與突破眼前“陰霾的氣壓”的衝動相交替,給人以多重明朗的藝術享受。深沉的筆調如實敍述作者的印象,於直白中見真情,於曉暢中見匠心,並未因思想上的矛盾而使文章顯得晦澀、乖僻和陰冷 [3] 

風雨中憶蕭紅名家點評

北京語言大學教授方銘《中國現代文學經典評析:現代散文》:作者回憶蕭紅,並沒有像通常寫法去列數一個女作家的許多行狀和事蹟,毋寧説這裏是一種情感和思緒的紀錄。蕭紅這位作家身世離奇而坎坷,丁玲的回憶是從“我”的感覺來看的。點明瞭時間、地點後,寫初見蕭紅的印象,寥寥幾筆,你不能不驚歎作者對蕭紅的外貌到氣質,捕捉得十分準確。作者惋惜還有許多話沒有交流,她已經感到無言的寂寞。那一聲感嘆,是讚揚蕭紅的為人,但又未嘗不是契合作者自己。説罷蕭紅,後面一大段是作者有感而發的議論。這是為蕭紅而説的,又是作者站在一個作家的主體意識,從倔強生命裏傳出的回聲。文章有一個爽朗的結尾,它也是一個象徵 [4] 
北京師範大學教授張清華《中國新時期女性文學研究資料》:這是延安時期丁玲留下來的極為特殊的一篇散文,這篇文章流露出來的苦悶、悲憤和躁動不安的情緒,使人感受到她內心世界的痛苦和矛盾。那是一個強悍的靈魂面對一個“懷着寂寞的心情”死在“悲壯的鬥爭的大時代”的靈魂時的悲痛,也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女性面對一個有才華的同伴的死時的孤單 [6] 
湘潭大學教授萬蓮子《關於女性文學的沉思》:《風雨中憶蕭紅》是湘女丁玲反思“女性一公民”文化意義的傑作之一,丁玲在文章中穎悟到了“女性一公民”之間的那種與生俱來的姊妹情誼,那種源遠流長的女性文化親和力 [5] 

風雨中憶蕭紅作者簡介

丁玲 丁玲
丁玲(1904年10月12日—1986年3月4日),現代女作家,原名蔣冰之,湖南臨澧人。1927年畢業於上海大學中文系,同年發表小説《莎菲女士的日記》。1930年主編“左聯”機關刊物《北斗》月刊,這時期她創作了《水》《母親》等多個作品,是其走向文學創作道路的豐收時期。1936年去陝北,在解放區寫的小説分別收錄在《一顆未出膛的子彈》《我在霞村的時候》等集子中。1948年寫成了她創作道路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長篇小説《太陽照在桑乾河上 [2] 
參考資料
  • 1.    王遠舟,程麗蓉,陳勇主編,中國現當代文學經典選讀,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6.01,第80-82頁
  • 2.    陳營編著,人一生要讀的經典  超值白金典藏版,北方婦女兒童出版社,2014.11,第68頁
  • 3.    傅德岷,韋濟木,中國散文百年精華鑑賞,長江出版社,2011.04,第167-168頁
  • 4.    方銘選析,中國現代文學經典評析  現代散文,合肥工業大學出版社,2015.03,第467頁
  • 5.    萬蓮子著,關於女性文學的沉思,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02,第131頁
  • 6.    張清華主編;畢文君,王士強,楊林編選,中國新時期女性文學研究資料,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04,第329-33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