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都別記

唐朝乾符年間，山東曹州人黃巢造反，聚眾幾十萬，自號沖天將軍，一路搶掠州郡，逼近福州。刺史鄭鎰懦弱昏庸，抵禦無策，只是日夜修齋拜佛，求神靈護佑。烏石山山麓隱居着一位處士，姓周名樸，字太樸，妻已亡故。遺一子名啓文，字玉章，年方二九，氣宇不凡。周樸與山上雙峯寺住持懶安和尚友善。一日，攜子進寺訪僧，午後小睡，得一奇夢，夢境迷離不解，醒來後請和尚詳夢。懶安説道：“此夢乃周氏三世奇緣之兆，日後必有應驗。”勸他改過癖性，避影存形，無管外事才能轉禍為福。懶安知道天下即將大亂，不久就離寺雲遊四海而去。

九仙山進士吳島字仲勖，膝下有兒子大受，十六歲；女兒青娘字小荷，十九歲。全家在聖泉寺中躲避賊兵，廟裏擠滿了逃難的百姓。半夜，瘋頭陀法濟大喊賊兵來了，眾人驚起出寺逃散。等賊兵真的進寺，百姓已走光，才免了一場大劫。吳進士在慌亂中失散了女兒，吳青娘在山中迷路，幸虧天開“榴花洞”，才得躲進這個幽僻的山洞之中。深夜，青娘出洞，無意間救了被賊兵捆綁待死的周啓文公子，在洞中結為兄妹。賊兵暫退，二人返家稟告父母，成了婚事。不久，賊兵又進攻福州，周樸單身闖進賊營去見黃巢，曉以大義，勸他棄邪歸正，被殺死，噴出的鮮血，卻是白血。黃巢大驚，退兵而去，保全了福州城無數的生靈免遭荼毒。黃巢攻破潼關，僭居長安稱帝。河東節度使李克用起兵殺敗黃巢大軍，迎唐天子駕返長安，天下稍安。節度使王審知來九仙山書院試士，周啓文呈上“開閩圖讖”，遂受任為管城丞建造福州新城。次年，新城完工，瘋頭陀法濟又在城上遍插樹枝，一片綠蔭。當夜，鱔魚精作怪，城外白浪滔天而來，沖垮了被管城工匠拔去樹枝的一小段城牆。凡樹枝所插之處絲毫無損，才保住了新城，眾人方知和尚佛法之妙。周啓文建城白功，升任大工匠，繼續建寺造塔，寺內供了法濟頭陀的神像。

梁王朱全忠挾天子以令諸侯，封節度使王審知為閩王，閩王死後，其子王延鈞接位，是為閩王磷，荒淫無道，寵信奸佞。圍計使薛文傑恃寵作惡，誣樞密使吳勗陰謀造反，致其全家被殺，僅孫女瑤娘被陳皇后救入宮中為奴，幼孫白鶴被義僕吳義救出逃亡在外。薛文傑為謀財產，誣大工正周啓文下獄，抄沒家產。又搶掠大商賈吳光大洋船十艘，並欲加害其全家。吳光在義子俠客小康回幫助下，逃脱毒手。周啓文越獄與吳光攜帶家眷逃上洋船，反出江南投奔去了吳國。淮南王徐知誥原名李舁，篡吳國位改南唐，應周、吳之請求發兵攻打閩王磷，要殺奸臣報仇。閩王磷派都指揮王仁達出兵迎戰，大敗。閩王不得已殺了薛文傑、盛韜二奸賊，南唐兵馬才退去。周啓文在南唐官至大學士、尚書等職。吳光為大將軍。

周啓文之子豔冰與吳勗之孫女瑤娘早有婚約，吳家滿門抄斬，瑤娘入宮，閩王磷見瑤娘美貌，欲納為貴妃。瑤娘堅拒，在宮中上吊自盡。周豔冰來福州遇仙人授以“返魂丹”，又得吳義之助偷出瑤娘屍體，將其救活，雙雙返回揚州周學士府第團圓成婚。

瑤娘之弟白鶴為吳義拼死救出，送到網學士處撫養成人，名吳雲程。從師小康回，學了一身武藝，人稱“小崑崙”。在江湖上行俠仗義，鋤奸除惡，去高蓋山搗毀了閩壬磷的墳墓。因忠重病在高蓋山姨丈洪承訓家中養病。洪妻齊氏不賢，知悉雲程身世來歷後，與姦夫勾結欲報官領賞，幸婢女鐵麻姑相救方才免禍。鐵麻姑年方十八，乃閩王都指揮王仁達之孫女兒，因祖父兵敗被誅族，流落在外，賣身為婢，面黑而豔，有一身好武藝。她救出病重的雲程，悉心護理，兩人結為夫婦。又受神仙託夢，與雲程飄洋過海到了扶餘國土。隋末唐初的虯髯公張仲堅在海外扶佘國為王，已傳十九世。國王有妹名太平春，才貌雙全，慕雲程人物，願嫁之為二房。雲程因已娶鐵麻姑而拒絕了她。太平春使出法術把雲程雙腿換成木腿以留之。後與鐵麻姑結為知己姐妹，乃歸還雙腿，成了婚事。雲程與太平春所生之子接位為國王，雲程被尊為太上皇。國內大洽，內外太平。

時光飛逝，轉眼經歷梁、唐、晉、漢、週五代十五帝，已至宋初。周府閤家同做一夢：來到東南極天際地將盡之處的“三山別境”拜見祖輩，周樸已為懶安和尚引度成仙，周啓文、吳青娘亦俱已得道。 ^[1] 

《閩都別記》前二百四十回以唐末五代十國的閩國興衰為背景，敍述周、吳兩個家族三世的奇遇，前二百四十回是首尾完整、結構統一的體系，它以周、吳兩家三世（八十年）經歷為線索，以民間傳説為素材反映了閩國半個世紀的歷史。在周、吳家世的線索上編織了大量的以閩地山川名勝為依託的民間傳説，情節中還插入大量方誌文字，情節與方誌互相印證詮釋，這使小説具有濃厚的地方氣息和民間文學色彩，構成一種獨特的風格。後一百六十回從宋初敍述到清初平定三藩之亂和收復台灣，時間跨度大大超過前二百四十回，而且它用大量篇幅敍述明代和清初的重大歷史事件，不像前二百四十回那樣以家族歷史為線索。它雖然也容納了許多閩地民間傳説，但構思和風格與前二百四十回有明顯差異。

由此推測，原本為二百四十回，後一百六十回為後人續作。前二百四十回成書的時間大約在嘉慶道光之際。第二十回敍及烏龍江上萬壽橋邊一巨石雲“至國朝乾隆三十四年五月問，被洪水衝崩水內”，時間精確到月份，應當是近時發生的事情，又第一百四十五、第一百四十六回寫仁翰等人漂游海外諸國，受《鏡花緣》影響甚明，《鏡花緣》版行在嘉慶末，故可推測《閩都別記》前二百四十回成書在嘉慶道光之際。後一百六十回成書要晚一些，但下限不會晚過清末。 ^[4] 

《閩都別記》的作者署名“里人何求”，但其人終莫能詳考，因此此書的作者到底是誰，或抑是一些文人集體編著而成。至今尚仍存疑。一般認為，《閩都別記》是在清代福州地區説書人根據福建歷史故事，以及福州等地民間傳説、野史和社會掌故、習俗等加以綜合演繹的基礎上，編纂而成的一本傳奇話本小説。 ^[5] 

進士吳助之女吳青娘，無意間在榴花洞救了周啓文，幾番交談後，此女的詩文賦對、易卜之算及膽略智慧便勝於周啓文，甚至對雙親言説“郎救女”，為自己贏得了愛情，如願嫁給周啓文。以致周感慨不已：“不勝羨其伶俐”。在書中，吳青娘維繫着周吳兩個家族的興衰存亡，是家族最重要的人物。小説一再渲染她精湛的易卜之術和過人的膽識，如她推算出周啓文在建城、建塔過程中的危難、推算出“七千金”的存在、處處想方設法幫助丈夫建成大業等等故事，雖不乏誇張、神化之筆，但她的韜略、智謀的確令男子白嘆不如。她確是一般傳統小説中罕見的女性形象。 ^[5] 

福州烏石山宿猿洞中墊伏着一隻紅毛猴。此猴有近千年的修煉道行，能神出鬼沒，變幻多端。然而其貪浮好色，時常興妖作怪，為害世人。與陳靖姑鬥法敗下陣後被其收在摩下，賜名為“丹霞大聖”，從此改邪歸正。 ^[9] 

書中記載羅隱身有皇帝骨，但其母口快心毒，常恐嚇鄰里，玉皇見狀將羅隱貴骨換賤骨，換作乞丐身，羅隱周身痠痛，緊咬牙關，最後只剩羅隱的皇帝嘴沒被換去。此後，羅隱雖然不能做皇帝，可是他的嘴説什麼話都有靈。一日遇到大雨。見有石穴想去避雨，石穴躲滿了牧童，無處立足。羅隱道“石頭就要落下來了!”牧童逃開。羅隱心中暗喜，進石穴裏避雨。不消片刻，山岩傾覆，羅隱被壓死。羅隱死後，舌頭被烏鴉啄食。 ^[10] 

晉安郡侯官有一孤兒叫謝端，勤於勞作，不履非法，因此感動了天漢中的白水素女女神。女神變成一隻大田螺，每天幫他洗衣做飯。被發現後，只好離去，留下的螺殼裏儲存着大米，取之不盡。後來謝端和村裏人建素女祠。 ^[11] 

《閩都別記》大量描寫的商人形象，其實是對當時清代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展現。作者將時代氣息糅合進作品，表現其對追名逐利觀念的推許。就在這樣的海洋文化影響之下，閩都商人們走避苛政、毫無畏忌的對自由的信仰和冒險主義精神得到了更出眾的映現。不僅是描繪了現實層面，也是對隨時代發展而時刻變更的海洋文化的刻畫。

《閩都別記》從經濟、文化、信仰三方面呈現了閩都的海洋文化，其中對閩地習俗的記載，海洋經濟以及信仰的敍述，一方面體現了時易世變，遠洋貿易的迅猛發展；另一方面也刻畫了由於海洋經濟崛起，人民生活觀念的改變。海洋的那頭曾是遙不可及的，但隨時代發展，《閩都別記》中對海洋的描繪由恣意發揮到深度寫實，正是説明了閩地人民對海洋文化觀念的不斷深化，從一個側面也反映了當時的時代特色。小説中所描繪的海商性格自由無畏、勇於冒險，閩地人民對於蛇圖騰的崇拜以及對神靈的信仰，無一不體現出閩人在經歷了海洋交流後實現的多元化的海洋文化價值，折射出海洋文化的實用理性之光。 ^[6] 

首先，《閩都別記》對女性獨立人格着力讚美。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中，“父母之命”和門第觀念是扼殺純真愛情的第一條繩索，也是壓抑女性獨立人格覺醒的巨大磐石。但在《閩都別記》裏，作者把他思索的焦點聚集在社會最敏感的愛情價值標準和女性的情感尺度上去呈現女性形象的人格力量。《閩都別記》裏描述了冷霜蟬、冷應貂、高雪海、賽亞仙等一系列對婚姻和愛情忠貞、痴情而又剛強的行為，歌頌了她們百折不撓的反抗精神與她們身上所具有的獨立人格，這些人物身上呈現出傳統社會中女性意識覺醒的端倪。

其次，《閩都別記》裏肯定女性才能。中國古代文學中所反映的女性生活內容大部分是她們的痛苦人生、苦難愛情，甚至是對女性生活的醜化。而《閩都別記》卻從正面肯定女性的才能，突破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教條。在小説中女性所呈現的才能有：政治才能、文學才能、軍事才能等。小説把肯定和表現政治才能和女性文學才能作為重點和主要內容來寫。《閩都別記》裏許多女性都會吟詩作對，即使奴婢、老媽子也能道出一些讓人刮目相看的詩對，有的她們還會自編戲文。除了表現女性的文學才能外，小説裏女性還具有政治才能，如吳青娘在政壇上扶持丈夫，有謀略、有見解，讓其丈夫周啓文佩服得五體投地。還有吳瑤琴、林慶雲在政治才能上也有不遜的表現。此外，鐵麻姑有作戰才能、蔡麗容和林慶雲有音韻方面的才能、冷霜蟬有鬥爭才能等。小説通過描寫女性的才能，讚美了女性的能力，表明了對女性的肯定和重視，其實質是女性意識覺醒的體現。

再有，《閩都別記》無情地抨擊了封建黑暗社會對女性殘害的罪惡。小説非常直接寫到閩王國統治者荒淫無恥：“王延翰改建宮殿，逾制之外，更為驕淫殘暴，學採陰補陽之術，遍採民女十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俱要充送內廷。一家存匿，十家連罪，淫風流行，怨聲載道。所進之女，順者醜穢難言，逆者鞭韃不堪，烈者死於非命”。荒淫的閩王要霸佔冷霜蟬，把她和情人艾敬郎捆綁起來，因不從，最後竟被放入大火堆活活燒死。作者在寫閩後陳金鳳穢亂宮閹時也是持着客觀的筆觸，揭示陳金鳳與歸守明先結情慷，後來被閩王強徵人宮，她不能忘情舊好，才演出一幕又一幕的醜劇。顯然，作者鋒芒所指，是封建罪惡制度，而非陳金鳳本人。《閩都別記》還描寫了青年女子小文姬，其婆母強迫她與乾元寺和尚能悟三人同牀、清海庵女尼要招客落髮破身等女子遭受凌辱迫害的情節。通過這些，強烈鞭韃了封建的黑暗社會，表達了作者對深受迫害女子的同情及反封建倫理綱常的先進思想。 ^[7] 

《閩都別記》以閩都福州以及福州府附近各縣羅源、連江、長樂、永泰、福清、古田為故事發生的背景，以這一地區從唐末五代到清初的歷史為線索，講的是閩人閩事以及各種傳説佚聞，反映閩地的民情習俗和民間信仰，並不時使用福州地區的方言俚語，是一部散發着濃郁鄉土氣息的小説。 ^[3] 

小説刻畫的正面人物，多能施善除惡，造福鄉梓。如陳靖姑就是作者鍾愛的人物之一。陳靖姑最初出現於小説第21回，傳説是觀音彈指血化身投胎。第22、23回寫陳靖姑闖山學道。陳靖姑回鄉後，先後收伏猴精丹霞大聖、虎婆奶江氏，石夾奶姐妹，併為福州人民除蜘蛛精、挨拔鬼、妖僧鐵頭和尚等。陳靖姑羽化後，又從師學得救產扶胎之法。“凡有人間胎產，遠近呼之必到拯救”。天帝遂以陳靖姑為臨水夫人，閩王亦於古田臨水宮賜額“龍源廟”。 ^[3] 

《閩都別記》是由各種各樣大小不一的小説連綴而成，小説的精彩片斷頗多，顯得比較鬆散，很難有一種統一的大抵言情的故事纏綿悱惻，講史比重史實，嚴肅有餘而生動不足，文人噸流儒雅，市井傳聞詼諧卻難免流於神鬼故事變幻詭奇卻難以令人盡信。其中明代一些講史回目，與閩地閩人閩事關係並不密切，徒佔不少篇幅。另為了迎合小市民的口味，編纂者對一些粗俗的故事細節也津津樂道，而且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因果説教，在書中也隨處可見。 ^[3] 

《荔枝換絳桃》根據流傳在福州的民問故事，並參考清代小説《閩都別記》有關章節編寫。 ^[12] 

閩劇《陳靖姑》，又名《收丹霞》，是閩劇特有劇目。故事取材於清人小説《閩都別記》的部分章節。 ^[13] 

《閩都別記》記載了唐末五代至清初發生在福建，尤其是福州的重大歷史事件。其中包括黃巢入閩，五代閩國的興亡，宋末蒲壽庚開泉州城降元。宋元對台灣的開發，元代福建與中西亞的交通，明永樂年間鄭和下西洋駐紮長樂，隆武皇帝在福建的活動和唐王在閩稱帝，鄭成功趕走荷蘭“紅毛”及鄭氏降清，清初耿精忠的反叛等。另外，對福州城的幾次擴建，五代和宋福州寺塔的興建，元代萬壽橋和明代馬尾羅星塔的建造等，也都加以記載。

該書還記載了許多歷史上著名的閩人和流寓入閩著名人士的事蹟。如唐末五代有人閩文學家周樸、羅隱，以及閩王王審知、閩王王延鈞的皇后陳金鳳；宋末有鄭思肖；明代有閩中十才子和張紅橋、平倭將軍張經、宰相葉向高、殉節的曹學儉；南明有鄭芝龍、鄭成功父子；清初有施琅和耿精忠等。書中還詳細描繪了福州地區的許多名勝古蹟，如屏山、烏山、九仙山、鼓山、釣龍台、西湖、方廣巖、石竹山、雪峯寺、西禪寺、法海寺、開元寺等。並輯錄了唐、宋、元、明許多詩人的佳作，福州許多地名的由來和有關傳説。可以説，這部小説還具有一定的文獻價值。

此外，《閩都別記》中還有許多有趣的民間傳説和神話傳説，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古代的圖騰崇拜習俗。如閩越族的蛇崇拜和畲族以犬為圖騰的習俗。 ^[3] 

現存主要版本有清道光元年（1821）維揚同文堂刊本，藏蕪湖市圖書館；清芥軒刊本；清抄本，藏北京大學圖書館。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説集成”影印清抄本，1994年春風文藝出版社“中國古代珍稀本小説”排印本。 ^[1]